话音未落,山顶有人影晃动。
“是谁!”
斥候急道:“是戎人,糟了大人,我们遇埋伏了!”
林风眠瞳孔一震,这么巧?对上卫允那几乎将她生吞的双眼。
一时间哑口无言,转瞬功夫,巨石自头顶滚落,哨兵呜呼哀嚎中四散撤退。
卫允咬齿:“混帐,你这女子究竟是谁?看剑!”
电光火石间,林风眠避开两招,她轻功极佳,舍马而去。
“功夫不错,只可惜不是卫某对手。”
“看剑!”
缠斗中,巨石却停了,将士们从遮掩下走出,皆朝她走来。林风眠心道不好,这下要被围攻了。
卫允却停顿下来,思忖着收了剑,眉骤横,喝道:“不是埋伏!往山顶攻!”
石不成阵,显是临时发现他们的行踪,才就地取材,往山下抛的。
能在短短时间,迅速做出判断,卫允果然不是等闲。
而他们还不知道,此时,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观察之下。
“太子,他们上来了。”
青衣男子居高临下,覆手自草木丛生里走至嶙峋绝壁的边沿,颇有耐性。
低首敛眸间,对方的人数、兵器、排兵布阵,也就尽收眼底了,冲杀声渐近,饶有兴味道:“放箭……”
这是他们等了三日的成果,饵已广撒,就待收网。
在万箭齐发的瞬间,下方那人忽地凝眉转身,即便套在肥大的战袍里,面上还蒙了汗巾,一对秀目,却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
李勖猛地朝前迈了一大步,一身闲姿态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紧张,一开口,声音竟也有了一丝颤意:“等一等!”
司马葳急道:“怎么了?”
“不要放箭,下去与他们对峙,怀疑是自己人。”
“可他们明明穿着……”司马葳一顿,也对,自己不也是穿着戎人的衣裳?
与此同时,李勖俯身冲下山,径直绕到林风眠身边,不顾她尚来不及收回的攻势,握着她的拳头用力一带,将人抻到自己跟前,将那汗巾一拉,小脸就露了出来。
粉妆玉琢的小脸,此刻说不出的严肃,怔了一怔,她叫道:“殿下?怎么是你?”
“这话留着回答我。”
李勖眉头拧紧,心中无名火气上涌,提起她的束腰横着将人扯上马来,一奔,就奔出了这山。
“知道有多危险,还这么蛮干?”他训斥。
层峦叠嶂,白云幽幽,可她附身,看不到,慌乱中整理思绪:“戎人不会罢休的,一定还有埋伏。”
都不知道,她是如何说服卫允出兵的,看了眼她手里捏的剑,也就有了眉目。
这个姿势实在是不舒服,她脚下踢打几下。“不是挺能耐?”
“坐好了。”
提着戎甲,将人摆正,又一次发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时已想好籍口:“兄长得到的消息,无凭无据没办法呈报陛下,派属下借兵亦没有符节,只能借你的剑一用。”
“所以我来了。”
他道:“我着人送你回去。”
“不行……”她急道,可又不知如何对他说,自己知道将要发生的事。
凝着她一张一合的薄唇,李勖半晌无言,知她有所隐瞒,可想到究竟是为自己涉险,暂且都罢了,双脚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去哪儿?”
“回山里,你带卫允来对了,司马葳探查到敌人行踪,数量远在我军前锋之上,上谷营最擅游战,有他们在,把握会大。”
总算做对一件事,林风眠轻呼:“让我回自己的马上。”
然而李勖始终一言未发,她重复:“殿下,让我回自己的马。”
他轻笑“马儿太快了,停不下来怎么办。”
借口也要找个好点的,林风眠心道,那不是你用鞭子抽的么?
可未敢反驳,回到山中,骨架几近颠散,李勖手一松,她忙不迭跳下马来。
前头上谷营和北府军相认,寒暄未办,尽数隐匿,以待敌人自投罗网,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群山环抱,下一刻,也许就能将人吞了。
这时斥候来禀:“回太子,初探戎人本已在数里之外,可是再探发现有战斗痕迹,不知何人与之交锋,我们的人上前轻点,死得都是戎人。”
“都尉来时可做了部署?”
“不是下官……”卫允心虚道,“实则下官方才没有全然信姑娘的话,不敢用再多人冒险。”
要事在身,李勖寡言,不过一声轻笑:“不怪你,着实是这丫头太冲动了,再探。”
草木萋萋,朔风里林风眠双颊绯红,他回望她一眼,不无爱怜,淡淡说了句任何人都不是很懂的话:“但愿你不要后悔来罢。”
半炷香时辰,斥候又至,下马不多一句废话:“是齐国人,他们为我军扫除障碍。”
“齐国人这么好心?”面对卫允的嗔怪,司马葳只是道,“现下齐人与大梁是盟军了,卫大人往后要收收口。”
“是了,是下官疏忽。”
而林风眠终于明白李勖话有所指,不由后退数步,乖觉回到马上。
李勖将一切尽收眼底。
玄色马,玄色旗,乃北齐独有标志。朔漠里豪闯惯了,错过太多明艳色泽,到头来,还是一抹煞黑能与身后的山融为一体。
与大梁军队的「巍巍壮观」给人的观感不同,北齐的部队一经转山而出,扑面而至的杀气腾腾。
两股军队在营前会师,野草在他们足下也变得遒劲许多。
这姑且可以称之史上最盛大的会盟,一方是南梁未来之君,一方乃北齐新汗。
同样的年纪轻轻,同样的气度不凡。
穆简成此刻凝着李勖的脸,一晃前世岁月昭昭,成王败寇,败寇成王,现如今竟是平起平坐论春秋。
琢磨着,李勖先开了口:“穆汗诚意不假。”
他笑容不减:“这无需太子再做考证。”
李勖未做分辨,平静道:“汗王并非蛰伏之人,一反常态,割利也要亲梁,有所图谋就更加昭然若揭,只是有我在一日,大梁的疆域与大梁的人,就不要多想了。”
一句「蛰伏」,说得淡然至极,大梁的人,万千百姓亦或独一人尔?亦未指明。
只是李勖没有点名,种种情绪却已向穆简成涌来,这般心境,像千军万马碾碎草原,他一压再压,可当见到与她相关的人,仍旧忍不住喷薄而出。
耐着胸口至痛,话锋一转,端地含而不露:“戎人还会再来。”
“恩……”李勖微一点首,道,“早做打算。”
言谈间,穆简成的目光在李勖身后一闪,又镇定下来,伸手示意道:“入营详谈。”
二人带领诸将入帐布战,临进门儿前,司马葳和呼延奔打了个照面,为敌时针锋相对,为友也不见得相让分毫,俱是副「莫惹老爷」的神情。
“你先……”
“不,你先。”司马葳道。
“好,我先。”
司马葳又道:“还是我先。”
横声横气坐了,舆图一展,沙盘一推,便聚精会神起来。
林风眠独自回到营帐,换了身干净衣裳,洗去一身风沙,坐到榻上,仍觉手脚冰冷。
想不到,穆简成也来了。
提起他,林风眠已经没有前世那种痛恨的感觉,可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如普通人一般的存在。
曾对他执着过,眷恋过,放下了,徒留一段苦涩的回忆,无端想起也会怆然。
夜色已深,前营才散了会,各归各帐,寂静的很,这是抵达阵地的第一天,士兵还无需苦中作乐的放纵。
在黑暗中静坐良久,林风眠起身,卷起窗布,任由月光撒入,落到几上与镜前,朦胧里,仿如置身林府闺房,可外面狂风呼啸,分明不是京师的风月。
这到底不是闺房啊,她沉沉吸了一口气,推门走出。
穆简成的帐外此刻没有守军,空旷得就好似里面没有住人,而那时而扑闪几下的烛火和伏于案前的身影昭示,他在里面。
林风眠了然于胸,揭帘走了进去。
“我一直在等你。”他仍旧端坐,到动静,只是举目看了过来,睫毛微颤,不易察觉。
“我知道。”
“我们相识这么久,我任何表情你都能捕捉,而我也一样,风眠,我一眼认出了你。”
他忍不住会心一笑,也分不清究竟是为了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是单纯因为见到了她。
白日里还是那个抽刀舔血的杀神,此刻墨发松散,手持狼毫,说不出的温和气质。
风眠来见自己,代表她终于不抵触他,那么她是否愿意同自己回北齐去?
想到这里,穆简成忍不住再一次莞尔。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冷肃道,“直接说吧,你想对北府军做什么?”
穆简成眼光忽地一寒,语气是极悲凉了:“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林风眠皱了皱眉头:“不然呢?”
“不然呢?”穆简成细细品味着这三个字,舌尖苦涩,这就是再厌恶不过了吧。
林风眠等他回答。
他陡然自座位站起,竟一步跨到她的面前,甲胄冰冷,人更寒,林风眠后退一步,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