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这可怎么办?”
李勖没养过狗,却养过马,把草放马槽里待它什么时候饿了张口吃便是,道:“在它碗中多放些吃的好了。”
谁道狗子每个时辰都要吃,夜里林风眠嗅到些气味,因太困了,没理会,清晨一张眼,好么这还了得,地上都是狗子的便便,而狗子呢,正卧在李勖脚边睡得香。
如此磨合不及一月,小家伙已能看家护主。
庭院寂静时,一阵狂吠,不出半刻,必定有人到访。
这日来得是戎王身边的宣旨宦官,他道:“见过王爷,我们王上说这季节野兽也该出没了,因此特意办了一场春猎,邀雍王同去。”
不像在京城李勖可以拒绝,在人家的地盘为质,他必须答允邀请,遂道:“有劳公公,本王会去。”
“得了,那小人就不多留了,眼下时辰不早,还要去几位王子家中传话,雍王莫送,小人告退。”
听其意,届时大王子,二王子,甚至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四王子都会来。场面越是盛大,这背后勾心斗角的地方也就越多。
这种事情,天下的皇家莫不如此。
只是林风眠格外担忧,他们为何邀李勖前去。上回她还心有余悸,才过了多久,又来?
她几乎可以肯定,李勖此次应邀,绝不仅是狩猎而已。
二王子是狠厉的性子,可也失之过急,不容畏惧。但大王子总给人浑身无时无刻都在放暗箭的感觉,都不知何时会着了他的道,着实引人厌烦。
还有他们的王上,也是一只笑面虎,虽则对他们还算有礼,多也是顾及自己的三子尚在梁都。
听说,就是他结束了北戎近十数载的内乱,而后快速划定国策,扭转天下格局。
虽被北齐欺压一头,却迅速调整,与南梁为友。这样的人,怎会是庸辈?
李勖看出她的忧心,道:“何故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兵来将挡则是,当务之急,倒是给你做几件好看的戎装,到时候艳压群芳。”
林风眠嗔他:“你呀……”
(1)上巳节:古时最早的情人节,比七夕还早些。
第58章 歌舞
狩猎这日, 照例由宫中的车马队来接,李勖与林风眠携手出门,宫车便在结尾等候了, 见着二人,驱车上前:“小人见过雍王,咱这就出发吧。”
抵达猎场, 正值午时,受邀的大王、小王、侯爵们已经换上戎装, 御马在草原肆意飞奔了,纵情处, 嚎呼而去。前头人声鼎沸,身后旌旗飘飘。
有宦官道:“老奴领王爷去见王上,请随老奴来,还请姑娘稍后。”
林风眠一怔,李勖顿了顿,道:“别怕,我会一直看着你。”
作为活过两世的人,她才不怕好吗,可见李勖这么体贴,便撒起娇来:“嗯!我等着王爷,王爷要快些回来哦。”
随后,由婢子走来, 浅浅福了福,引林风眠离开了。
戎王此刻刚刚与年轻人打完一场马球,大汗淋漓, 却是难得的畅快。
随从企图搀扶他下马,他挥手挡了:“连马都下不来,让人笑话。”腿根一掀,自有不输年轻人的落拓。
执帕净手,且笑且叹道:“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雍王,瞧我北国男儿马上风姿可盛南国一筹?”
李勖但笑不言,戎王似是看不懂,又像是看透了,不多置一语,半晌道:“且随我来!”
绵山起伏,独豪迈。
戎王深深吸了口气,享受着山顶微冷的气流充斥心扉,一瞬间,焕然新生。
与这片土地纠缠五十载,说来奇怪,每每立于山巅,总好似第一次相见,那份初时的野心也没有一点变化。
戎王覆手而立,沉声问:“今天下三分,无垠疆土尽归李、萧、穆三家,凭殿下眼光,可对我三人品评一二。”
青年面色不改,只道:“穆简成更年轻。”
戎王眉头松动,眼底波光粼粼,许久后,对山河哈哈一笑。
“说的是。雍王,你不怕?”他说的话,自己的儿子们是永远也不会对自己说的。
穆简成年轻,所以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实现理想,他年迈,忧心国事的同时,不得不忧心自己的身体,如此这般,心境已输人一步。
活到他这番境地的男人,实则不在乎生死,只在乎有生之年能否达成执念。
李勖依旧平静,惧怕这根弦不知几岁就已失去知觉了,他不过是从一个老人身边走到另一个老人身边。
戎王又道:“本王的江山与南国相比,孰壮美?”
未待李勖回答,戎王倏尔侧头,双目晶然:“既同是山河,侍此侍彼何异之有,殿下相助本王,十载后,临驭统一,大观天下,岂不快哉?
我死后,英雄孺子,未知定属阿谁,但必有你一席之地。”
狂风呼号,衣袖鼓鼓。
有那么瞬间,戎王本已经咬定他必会应下了,却不想李勖迎风回眸,如泉般柔情,望着远处一道正与人谈笑的身影,道:“如今能使李勖叹一声快哉的,也只有这一事罢了,感谢王上抬爱。”
戎王叹了声,对身后伫立已久的四王子道:“你们年轻人聊吧。”
“父王很失望。”四王子看着戎王的背影,道,“那梅,姑娘可还喜欢?”
果然,那日李勖已觉出药铺掌柜热情的不像话,可几束梅花而已,他抢来给她把玩又何妨,遂未顾及背后的有心人,拿了与她回家,观她甜笑数日,便不问值与不值。
四王子继续道:“殿下曾有名望,亦曾参与国事,若果真一心避世,难免会被当权者当作党与敌对的派别,倒时候怎会轻易将你放过?殿下如真想自全,不若跟着本王。”
说来说去,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李勖失笑。
戎王有四子,前三子皆以灵秀著称,唯这第四子,貌似愚钝,今日一见,却是最有脑子的。不过心意已定,便不再动摇。
李勖静静看着他,道:“四王子,可需方才对戎王说过的,再叫本王说一遍?”
四王子抿嘴一笑:“殿下再想想吧。”这就要背手离去。
他的随从及时牵着马上前侍奉,他摇头看了眼远处追逐的马群,道:“论骑术,本王自是比不过大哥二哥的,算了吧。”言罢,独往凉亭歇了。
这边,林风眠入座未久,方才引她来的婢子在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我们夫人请姑娘过去。”
她顺着婢子的目光,见角席有人正朝自己摇扇轻笑,正是丢荷包的美妇,心底微有疑惑。
但想这人既会出现在这里,必是谁的家眷,拒了反是自己不近人情。
妇人见她毫不犹豫地来了,笑容更盛,先解释:“姑娘千万不要误会,那日实属偶遇,非我有心安排。”
“今日才知姑娘是随雍王前来,你还不认识我吧,我是四王子的二夫人,乌娜珠。”
她留了半句未言,各自都懂,雍王现下的身份多敏感阿。
林风眠顺着她的话,点头道:“见过二夫人。”
戎地男子可以娶许多妻子,没有正妻妾室之分,只以娶亲先后分出长、次,这是首领团结联盟的手段。
乌娜珠十八岁,在十六岁时嫁与四王子萧褚,这之前,萧褚已有大夫人盛娜珠。
“叫我乌娜珠就好……”她笑着伸出手来,“来,坐到我跟前来,这里看得最清楚。”
林风眠依言坐过去,二人闲聊数句,乌娜珠已显出按捺不住的样子。
实则找荷包时,她已瞧出这是位急性子,眼下必有话要说,她耐住不问,果真又过了半刻,乌娜珠自己先说了:“我看姑娘谈吐不凡,想必读过不少书?”
林风眠道:“能看得懂书上的字罢了,「不少」倒真的没有。”
乌娜珠撅嘴抽了抽手中的帕子:“我却是连字都认不全,哎。”
“夫人在戎国也需习汉文吗?”
“需要是不需要……”乌娜珠道,“可四王子喜欢懂文墨的女子,和谈时,你们的皇上给每位王子都送了一个,他可喜欢那汉女了。”
看来这位梁帝给敌国送女人的习惯一直未改,林风眠听出话中深意,未接茬,乌娜珠好不失望,心道看来读书写字是极难极难的事情,教起来也费劲,遂退一步,道:“姑娘叫我穿着打扮可好?我看姑娘的发誓绝美,妆容与服侍配合的也十分和谐,我学来去讨四王子欢心,也能留她在我身旁久一会儿。”
欢心,岂是讨来的。
可这话她不敢对乌娜珠讲。中原女子的地位比戎国女子高许多,别的不说,执掌中馈,那是连男人也休要插手的,即便夫君不喜,也自有小天地。
可是到头来怀柔姑母也时常因留不住夫君的心而神伤。
这话或许可以开解怀柔,却开解不到以夫君为天的乌娜珠。
林风眠只能歉意笑笑:“我们王爷避世,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此话听在乌娜珠耳中,半懂不懂,拒绝的意思却领略到,说不上责怪,失望是有的,遂道:“我知道了。”
之后也没再聊什么。
林风眠早已学会不为人情世故而为难,有些朋友,不交,对彼此都好。
不几时,李勖回来,走到林风眠身边,低头问:“可觉枯燥?”
“不觉……”不久,她颔首,“有一点。”
李勖朝乌娜珠欠身,算是告辞,领林风眠离开,路上道:“不想理会的人,不必理会。”
“啊,那多尴尬啊,总要找个托辞。”
“那便说你喉咙不舒服罢。”
接下来也没人再来烦扰,大王子二王子忙不迭地在父亲面前展露英姿,可没工夫来会他们。
入夜篝火点起前,便皆是李勖与林风眠的二人世界。
此刻围着篝火,不久,箫鼓追随,看架势,是她不晓得的戎族节庆了。
几场摔跤角逐过后,气氛终于点燃,当地人嚼着肉歌唱,热火朝天。
这时又有舞姬入场,一经亮相,便经全场喝彩。林风眠举眸望去,嗯,二王子叫的最凶,嗷嗷的,都没注意身边四位夫人凶狠的目光。大王子倒是不动声色的,却也是偷偷瞟了几眼领舞。
非是他们没见过世面,只因舞姬太美太美了。
她们身上着得并非裾裙,而是赛马时才穿的戎装,却又不好好将自己包裹严实,胸口袒露一片,看着都冷,小腹也是露出来的,一根红绳串起银铃若干,迈步便响,清脆动人。
下身的兽皮短裙亦是仅及膝盖,赤足狂舞,不将一众男人看花眼才怪。
民风彪悍,林风眠今日总算领教了。
忽地,她很想知道李勖此刻的眼睛在落在哪里。
舞姬刚进来时,李勖也着实惊了一下,不由将身上的大氅裹了下,还是很冷。
但进而他便想到,北齐与北戎民风类似,如果未将林风眠接回,她岂不是亦要穿着如此暴露为一群蛮人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