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马车中,李勖把林风眠拉到跟前,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柔声问:“还在生本王的气?”
她先是摇摇头,想了片刻,又点点头。
“嗯……”
李勖的气息逼近,一下子咬住她的唇,林风眠使劲摇头,不生气了还不行,他低声坏坏地笑。
这一吻,放纵且绵长,许久过后,她仍面红耳赤的。
临到家,忽想起什么,指着车窗外如影随形的两个侍卫道:“他们怎么办,王爷不会真放心把他们留在跟前吧?”
这时问这个,不算应景。
四王子借助李勖的谋略,刚吃到些甜头,生怕这位身份尊贵的谋士被别人拉拢。
于是将两名心腹手下安插在李勖的住处,尽职守护。
让林风眠想不到的是。
到家之后,房门一闭,这两人齐齐跪在李勖面前,道:“丧山门下田翼,田庄,愿被驱使!”
林风眠震荡,听李勖道:“你以为我是真心归服四王子吗?此人虽比他的几个哥哥头脑清楚,可太执着权势,并非良友,我是一早认出了他身边的这二人。”
田庄道:“剩下的,让我解释给姑娘听吧。”
“丧山一派,潜心修道,但并非一心出世,天下散布着俗家弟子,我等自小就是戎王室的奴才,机缘巧合才被门派收留,师尊早先传信,说师叔到了北戎,叫我们尽力相认。”
“师叔大费周章,就是为的让我二人光明正大走进来。”
李勖不会一直留在戎境,南国亦早非他的南国。卫允,沈摘乐意助他出走,可他岂能将他们拉入绝境?
思来,临出梁国时师傅却是早就想到了这步,因以叫这二人相助。
一个月后,南北使臣往来,卫允的车马停在外头,林风眠打开房门,男人摘下斗篷露出脸,却是沈摘。
“丞相?”
屋内,李勖听到声音,放下手头未绘完的没骨芍药,走了出来。
沈摘见李勖临窗看来,却不出声,笑道:“怎么?太子这是吓傻了?”
太子……这个称呼一别久矣,林风眠听来怅然,不知李勖作何感想,回头看他,也未见多么异样,李勖只淡道:“进来吧。”
他将沈摘带入自己的书放,自然要经过前堂,游廊,厢房,沈摘一路欣赏,啧啧称奇:“本来觉得南山紫竹已是世上难得佳木,却不知北境的竹子风骨不同亦不输南国。”
“太子你这生活过得可以啊,狗儿很乖嘛。”
言罢,犄角见自己的小伙伴正被个怪人薅毛,旺旺吠了两声,沈摘折扇虚虚一点:“顽皮……”
李勖为他斟茶:“很意外?”
“是挺意外的,都说北境苦寒,我在这里却既不见苦也未见寒,太子又是否「乐不思蜀」?”
李勖岂会听不懂他话中试探,不去理会,林风眠道:“怎么?丞相想体验一把吗?”
沈摘心头苦涩,正想找事开解,笑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并无不可。”
于是,一炷香后,沈摘十分苦逼地体验了给土豆去皮、切洋葱、为鸡拔毛、给虾去线。
方才还念叨纸上得来终觉浅的丞相大人,如今口中却反复在说:“君子远庖厨。”
饭桌上,沈摘终是道出此行的目的:“殿下可还记得废萧国公?反了……”
他说完,三人沉默半晌,早先听卫允提过,废萧国公在被押送的途中失踪,那时许多人已经有预感,事情会往更坏的境地发展。
梁帝将萧妃囚禁,为的也是他日若有万一,好与反贼谈条件。
但这「他日」来得未免快了。
“废国公到底有两朝的威望,他的心腹一经召唤,纷纷从任上起事,赶往允州与他会合。
中途加入不明事理的流民也有不少。你是知道的,大梁国祚不过八载,许多事情还仰仗当地都督,镇压是要流血死人的,圣旨一下,都督斟酌,时机便耽搁,赶在年前废国公终是圈允州自立了。”
林风眠道:“那么丞相想王爷做什么,王爷又能做什么?”
“风眠,你误会昭安了。”
沈摘谈到时局,自困其中,脸色难看似隐忍疾痛,他消瘦许多,三十来岁两鬓已有白发,一对眼睛却亮得惊人。
少年人戏言出将入相,多少有效古仁人力挽狂澜的期盼,可年纪越大,经事越多,沈摘越知道,力挽狂澜是狂语,单在倾颓的乱世中稳住一颗不急的心,已经难上登天。
他道:“安邦定国,沈某自己办不成的事,怎么好意思麻烦殿下?
废国公有今日,全因当初殿下你翻出冀州案,我是想提醒你们小心,他耄耋之年,哪还有多久活头,仇是不甘带进棺材的。”
李勖以酒敬他,他弹去肩上落花,起身:“话已经送到,我这便走了。”
“这么急?”
“还不是因那冀州案,也不全是坏事,地方各州多有呈报百姓税款遗漏,我忙得很。”
李勖送沈摘到门外,回来吩咐田翼去北郡给民兵送个消息,先前戎三王子托卫允送来的银钱有不少,尽数在民兵手中了,想来千余人囤粮囤衣是花不完的,现下不必有太多顾及,全用来买粮食,分给所见饥民。
田翼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时不敢领命,看李勖态度坚决,这才也跟着坚定起来,转身隐入夜色。
朝廷都未开粮仓,大规模放粮救人的,必会被视为「义军」。
第65章 穆简成
算来云栖走马上任已经一月有余, 太平无事。
今日却多了个新鲜的差事。
早上,京兆尹杜大人向兵部借人,去这梁都闹市上捉人。
一干练家子早就闲散得七窍生烟, 听说有得忙,别提多积极。
但到了地方却傻在当场, 杜大人让他们捉得乃是教坊中的歌妓。
长官有令,硬着头皮也要上。
别看是群柔弱女子, 张牙舞爪起来,战斗力也是惊人的。
能进兵部当值的年轻人大多有些出身, 与普通差役比起,自带着「斯文病」, 面对眼前的情况, 不知如何下手,总不能欺负女人吧?
最终可倒好,一群小郎官被歌妓给打了,说出去没人信。
“本官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你们了……”杜怀冲抱怨。
“杜大人以为兵部是什么,下次这样的差事叫我们也不来了!”
云栖将白日发生的事情学给孟澜和林潮止听,张妈妈就在一旁给他上药, 云栖胳膊上尽是长指甲挠出来的红印子,细看脖子上也有不少。
“三少爷可忍着点,上药是疼,但药到病除,否则落了疤,回头娶妻都没办法解释。”
孟澜很看得开,盘膝坐在榻上, 怀里揣着个汤婆子,不徐不急地往口中放了粒坚果,指点道:“年轻多经些事好,往后也能稳重些,张妈妈,那药多多给他敷上,单有红痕未出血的地方也敷一些。”
潮止道:“让你知道出头不是这么出的。”
云栖抽气:“话又说回来,真不懂陛下怎么想的,拆除教坊,让伶人充为官妓,这不是断人财路吗?难怪她们玩命。”
潮止分析道:“追朔源头,还是年初几位阁老在教坊自乐时吃了几口酒,妄议朝政,被小伶人听到,添油加醋说传市井。
如今灾民四起,贼寇横行,正是敏感时节,谣言多是从这种地方传出的,皇上这才下旨。”
嘴上虽然抱怨,云栖上完药用油纸包了些果子这就又出去当值了。
下午,林怀柔拜访,这位可算是稀客,许久不走动,骤然登门,连潮止都犯起疑心病,叫林安去前头盯着。
怀柔与老太太闲话家常,眼看天色不早,到该用晚膳的时辰,也不提回府,孟澜就叫张妈妈去准备,半刻的功夫,与怀柔挪到正屋用膳,不几时,潮止也到了。
怀柔不见云栖,好奇询问,孟澜说:“小猢狲难得对国事这么上心,今日要晚些回府,没他闹腾老身也宽慰。”
林怀柔欲言又止,话题几次岔开,终是被她引回,低声说:“大侄儿可是为教坊的事情奔波?”
“孩子们的公事,老身不跟着掺和。”
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怀柔没听懂,硬往下讲:“我家官人也为此焦心,说来不怕诸位笑话,他为的却是东院姨娘。”
潮止听到涉及内院,也不好多留个耳朵,与孟澜对了一眼,起身告退,却被孟拉了把:“潮止你坐啊,姑母不是外人。”他只好为难落座。
“圣上取缔教坊,本意也是杜绝谣言,不往远说,前朝亦有先例。”
“可上林苑、内侍省席位毕竟有限,天下优伶岂会尽收?也不乏有不乐意进宫的,嫌不自在。”
怀柔说得头头是道:“这些人不乐意进宫,又不愿意弃了那老本行,才是京兆尹最难办的。”
听下来,还是与她家那位姨娘没什么干系。
可怀柔紧接着就问了:“老太太大概也听说了,叶姨娘是唱大戏才与我们官人走到一起的。”
“是有这么个传言……”孟澜不好附和,“可想来叶家不至于此。”
怀柔叹:“叶老爷自然不至于让女儿充入三教九流,但叶氏家道中落是真,不然又怎会委屈女儿嫁给表叔伯?
叶敏青心术不正,打探到我家老爷喜欢听戏,这才瞒着家人去学,老太太可知,传授她的先生正是偃花楼那位。”
此时若云栖在场,他顾及会叫出来。
偃花楼花老板,生意最大,也与官府叫嚣得最凶。
有同僚知道后在圣上面前参了霍宏一本,圣心难测,当时未发难,说不好有没有往心里去。
霍家的天阴了有段日子。
叶姨娘虽不知道朝上的事,但老爷不去自己房中久了,就知道必要发生什么,近来也掩起房门,不让外人进自己的院子。
林怀柔说不担心自己夫君是都是嘴硬,霍宏将这些说与她听,她便将积怨抛开,全心全意忧心起来。
早上往哥哥府上走了遭,林怀芝劝她不要多想,她仍难安,这才又登门老太太家,祈愿老太太能点她两句,再不济,不还有个前兵部尚书了吗?
听过她的话,孟澜也沉默下来,一时给不出注意,潮止道:“姑母与姑父宽心吧,圣上虽惯用重典,但也有的放矢,那花老板的弟子不知有多少,不乏嫁去高门为妾的,若都揪着定罪,难免人心不稳。
再者,叶敏青已为霍家诞下一子,什么前尘过往就都不论了。”
是这个理。
提到叶氏生子,怀柔脸色难看,但同时也稍有宽慰:“但愿时间过得快些。”
穆简成的到来,事先没有任何风声。
等到戎都街头巷尾遍是传言,他的人已经坐在戎王宫中,与诸王把酒言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