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齐壮大,过去两载,穆简成收复穆离父辈的失地,将漠南漠北草原统一。
近半载,虽与南梁尚存盟约,可是边境早就剑拔弩张了。
对于实力逊于二国的北戎来说,这是机会。如果能抓住这次机会与齐国续盟,或许有利于他们在偏安中默默壮大。
戎王近来身子骨不佳,入夜总会咳嗽,有时后半夜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只能等天明传太医开安神的方子。
但为表诚意,当着穆简成的面,他还是饮下不少酒。
他喝一杯,穆简成喝一杯。
呼延奔严肃地躬立在汗王身后,不苟言笑,内侍几次奉上座位,都被他摇头拒了。
从他的位置,刚好可以看清戎王与三位王子的神情。
说来有趣,当初大汗毁盟时,这几位哪一个没有说过「誓与北齐不共戴天」?
这才多久就全抛到了脑后。他心中讥笑,不表现出来。
离开王宫,他与大汗在大王子的陪同下往戎国君主为他们安排的住处行去。
呼延奔丝毫不会担心戎国借此机会对穆简成不利。如大汗少了一根汗毛,齐军即刻大兵压境。相反,如此次沟通顺利,齐军屯兵会暂时撤离。
这样想着,见穆简成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宫门,一辆简朴没有过多装潢的马车自那缓缓行过。
大王子凝了几许,忽地意味不明地低头一笑,接着语气颇有轻佻:“那是南梁质子的座驾,怎么,齐王与他熟识?”
穆简成的眸光淡漠极了,侧首看着大王子,显得傲慢:“本王应该与他认识?”
大王子道:“齐王莫怪,本王并非这意思,小小质子,恐怕今生都离不开戎境,不足介怀。”
呼延奔在旁不耐烦道:“快点走吧,我们大汗忙得很。”
第66章 美人图
李勖从外面回来, 林风眠正在院中与团子、犄角玩耍。
团子霸道得很,叼到小球便不松口,犄角在它旁边委屈地转了几圈, 一靠近,团子就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勖系完马,推门儿走进来, 便瞧见这幕:林风眠蹲在地上,凑近团子:“给弟弟玩一会儿好不好,哎呀!王爷回来了?”
李勖笑了笑:“猜猜本王给你买什么了?”
这些日子,两只狗子早能听得懂「买」字了, 当即摇起尾巴期待地看过来,这样一来, 球儿被团子抛到脑后。
田翼田庄见状, 乖觉回避。
林风眠绕到李勖身后:“是鲜牛乳!”
许是前世太苦了,重生回来,她格外爱吃香的甜的。
“晚膳做一道牛乳羹,配上牛乳葱油饼,王爷觉着可好?”
“你说好便好。”
晚上,她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热牛乳,别提多满足了, 李勖凝她一会儿,忽来了句:“今日去集上了?”
林风眠未放下碗, 含糊地点点头:“嗯,看看有没有新料子,做几件夏季的衣裳,那马鞍也改换个新的了。”
李勖淡淡嗯了下,似咽下什么话, 沉默着又给她盛了碗,准备放一遍晾着。
她道:“我看见穆简成了。”他的手一顿,几滴牛乳滴到桌上。
大王子为了给穆简成开道,驱赶百姓避让,她想不注意到都难,说来十分巧,那驾车从自己身旁叫嚣而过时,车帘翻飞,她正好看到穆简成的脸,他也将头转了过来,目光从她身上掠过,仿佛看陌生人。
她想,这样也好。
李勖不知想到什么,忽道:“你可知,本王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王爷您话题转地好生硬哦。
但她还是乖乖道:“喔……就我和亲那年?”
他却摇头:“一开始本王也这样认为,直到那天才想起,哀帝薨逝时,本王随梁帝进宫……”
他顿了顿,回忆中轻轻勾唇,“在诚明殿屋顶遇到一个顽皮的姑娘。”
林风眠惊奇地睁大眼睛,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只不过她很快就被一本正经的大哥提溜着衣领下来了。
“原来那时我们就见过。”
李勖笑了笑:“所以啊,本王才是与你相识更久的那人。”
这是在与穆简成比谁与她交情深更深?这人有话不直说,可真是别扭啊。
林风眠笑得看透一切,李勖微有些窘迫,耳根渐渐红起来,可下一刻,她像根轻柔的羽毛一样扑到他怀中,张开臂膀紧紧抱住:“我好喜欢王爷啊……”
李勖心中微荡,在她看不见得地方,笑容深切,半晌,拍拍她头,道:“今日倒是乖觉,起来,再喝口牛乳,本王有赏。”
得嘞,财迷如林风眠,登时起身,咕咚咕咚把一碗饮光,等着被赏。
李勖看着她,开始解披风,这是要……接着,束腰也解下,褪去月白外袍……
她脸红起来。
李勖绕到屏风后,换上那件山青色的儒袍,一看这架势,是要作画了。
“就知道想些不该想的……”他走出来,“行,这个一会儿再赏,先坐在那里。”
她已经恨不得找地缝藏了,什么跟什么呀……
“王爷是想画我吗!”反应过来,林风眠有些小激动,“还从未有人为我画过像,你可要画好看点……”想了想,又加上句,“我相信王爷!”
她让他李勖等片刻,挽好头发,在窗前坐正,这时月光刚好透进窗子,照在她的脸上:“这下好了,王爷开始吧。”
李勖画她,她瞧李勖,两只狗子瞧他俩,不一会儿相互枕着倒头睡去。
静坐良久,林风眠的意识不觉飘远,初识李勖,他是什么样子?
他是甲胄不离身的太子,虽可谓年少有为,英勇无双,但总让人有种距离感,不敢靠近。
后来也见他锦衣华服,站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与人点头对饮,若即若离中,凌厉之气反倒更盛了。
如今远走他乡,地势险峻,人心难测,这小院子中,那支从不离身的长剑却很久很久没有再被他提起。
恍惚中,李勖的声音:“好了。墨迹没干,等上半炷香再看。”
她依言,🆆🆁🆇被他拉起走向床榻。坐了这么久,真是有些困乏,不大会儿功夫就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半夜林风眠起床喝水,冷风吹微,不觉瑟缩了下,盹也醒去不少。
她用尖刀挑了灯芯,蒙住罩子,持灯去看画。
走笔流畅,配色淡雅,落款缀上句:康仁八年春,岁在庚子,绘于北境。李勖这幅图,有宫廷画师张本年那味道了。
只是,等等。
画上女子是林风眠没错,但双唇为何被他点上几抹白色?
她走至镜前,仔细一看,懂了,是奶……
林风眠站在原地运了会气,上床时,极「不小心」地踩了李勖一脚。
整个梁京这两天都闹腾腾的,好像一夕之间,每家都被卷进或大或小的困境中。
「啪」地一下,林怀柄将告示甩在林怀芝面前,气恼道:“我与你说过的都忘了吗!”
林怀芝五十多岁人了,当着夫人与下人被兄长这样斥责,面上搁不住,语气也十分不善:“哥哥闹哪门子不痛快,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想与你好好说,就怕官家等不及!”
林怀芝打开已被揉得褶皱的告示,读下去,方才那气势就全没了。
“这是哥哥从城门揭下来的?”
“我还没那个胆量!”林怀柄气道,“是我托官府的朋友拿出来的。”
“哥哥来晚了。”
林怀芝道:“朝廷虽说这才警告商贾不与二国通商,但官差早就到边境把货物收了,不巧,我那批货上个月全被扣了去。”
林怀柄气得跺脚:“你呀你!说你什么好?胆子太大,还是太贪心?”
“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世道不太平,把生意都搬回京,你倒好,快打仗了还跟敌国做买卖呢!”
“哥哥,你那官府的朋友有没有告诉你,陛下想拿这些商贾怎么办?”
林怀柄寻思着,也没有,既没下旨,就是暂时不会下罪,《大梁律》中也没有那一条要求商贾不许与外通商的。
“我再打听打听吧。”涉及家族兴衰,他不敢行乎。
“我与你一道。”
二人取了围帽,也不留下用口午膳,便一齐往东边京兆尹衙门去了。
这厢,林怀柔将府上年后花销的账目盘查完毕,遂扯了块红布把账本裹上,领贴身默默往霍宏的书房走。
透过门缝,见他与同僚相谈正欢。
“你先下去吧。”
“是,夫人。”
怀柔整理发鬓,听夫君道:“你可确保万无一失?”
那人答:“大人不必出手,到时候我们带人来府上拿人,拿完人直送入刑部大牢,场面混乱,谁又知道是大人默许呢?”
霍宏沉吟的功夫,怀柔不动声色转了身,一颗心如坠冰窖,身上也形容不出来的寒颤。
为着仕途,他是要把叶姨娘抛了。
为他生过孩子的叶姨娘。
男人狠起来,竟连枕边人也不放过。
林怀柔突然觉着霍宏十分陌生,相守十余载,她可曾真的认识过他?
当初嫁给霍宏,又是为着什么?
是爹爹说,霍家门第高贵,霍宏此人有志气,跟着他有好日子过,也能将林家的门楣抬一抬。
是了,便是为着「门当户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