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朗抬眸望去,也认出了来人,是刘医生,他小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在医院,都是刘医生照顾的他。
“刘医生。”季朗停住脚步。
“你都长这么大了。”刘医生抬起手想要亲热的拍一拍季朗的胳膊,但是目光和季朗对视的瞬间,心头猛的一颤,这手就怎么也拍不下去了,“多年不见,你这气场很强大嘛。”
刘医生呵呵笑着,一边心惊季朗刚才给他的那种强大的压力,一边又巧妙的化解着自己的尴尬。
“季安,也是您做的主治医生?”季朗问道。
“是。”刘医生这时候也从季朗强大的气场中恢复过来,此时再看季朗就没了异常,他淡笑道,“小安没什么大事,他的情况和你当初比,好多了。”
“和我当初比?”季朗诧异的挑眉。
“是啊,你当初一做噩梦,一天最多睡两个小时,而且就算是睡着在梦里也是不断的哭泣,脑电波的活动比醒着的时候还激烈。小安就好多了,虽然也做噩梦,但是起码可以睡着。”
季朗怔了怔,心中有了某种猜测:“你是说,季安生病,是因为做噩梦?”
“是啊,这小子睡不着觉,就自己去吞安眠药,把你爸妈吓的够呛。”刘医生道,“我给他做了检查,发现他除了吞了安眠药之外,身体各项指标都不好,甚至有些营养不良。后来小安醒了,我们才知道他已经做噩梦很长时间了。他的这个状况和你小时候很像,所以我们都担心他会像你一样。”
“他不会的。”季朗斩钉截铁道。
刘医生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季朗看着冷冰冰的,心里还是惦记这个弟弟的嘛,一听小安会得和他一样的病,语气竟然这么抗拒。
“不会最好。不过噩梦这个事情你有经验,要是能帮着小安早点好起来就更好了。”刘医生说着,就又要伸手去拍季朗的胳膊。
季朗不着痕迹的挪了一下,避开了刘医生的手。
刘医生一愣,手在半空,顿时有些尴尬。
“我的经验?只要人没被吓死,见的多了,自然就不害怕。”季朗平静道。
刘医生尴尬的表情瞬间变成错愕,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季朗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点了一下头,侧身离开了。他离开后许久,刘医生才缓过神来,用着仿佛看穿一切的语气感叹着:
“也是,你整个童年都在噩梦中度过,性格怪些也是正常。”
季朗走到属于季安的病房前,他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便看见了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
病房里不大的沙发上,一家三口挤成一堆,沙发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各种吃食,温柔慈爱的母亲正拿着一块月饼喂给活泼可爱的儿子,严肃威严的父亲,正给儿子面前的小碗里填着菜。小儿子接过月饼吃了一口,然后又笑眯眯的分别送到父母的嘴边,一家三口,一人一口。
季朗垂下眸,轻扣了两下门。
三人同时朝门口望了过来,在看见季朗的瞬间,季家爸妈脸上的笑意瞬间被一种不知道是惊讶还是紧张的情绪替代,仿佛看见季朗,他们都找不到合适的表情。只有小季安,在看见季朗的瞬间,惊喜的跑了过去。
“哥,你也来看我了?”
小季安很想一把扑进哥哥的怀里,但是在靠近季朗的时候,还是被季朗的气势所慑,停在了一米开外。
季朗就这么站在门口,直直的望着季安,在确定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异常之后,问道:“你做噩梦了?”
“嗯,不过没关系的,我都快好了。”季安连忙答道。
“是不是从我那离开后,开始的?”季朗问。
他这个问题一出,跟着走过来的季家爸妈同时一怔,望着季朗的目光又变的复杂起来。
“嗯。”季安再次点头。
“你是不是动我办公室东西了?”季朗继续问。
季安此时也听出来自家哥哥语气不对,他顿时有些委屈:“我没有,我不会乱动东西的。”
“你碰过娃娃吧。”季朗语气笃定。
季安一怔,想了起来:“我……我看办公室里的娃娃掉在地上了,就捡了起来。”
“你不是说你不会乱动东西吗?”季朗问。
“我……我……”季安从没有被人这样质问过,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他的哥哥。
小季安委屈极了,爸爸整天忙着工作,妈妈飞全世界开画展,还有个哥哥,却从来不回家。他可羡慕自己的同学严志明了,他也有个哥哥,在读大学,每个周末他哥哥都会来接他放学,然后教他功课,带他出去玩。他也想要哥哥,所以才会偷偷跑去找哥哥的。可是哥哥上次就已经凶过他了,这次自己住院,还以为是哥哥来看自己的,结果哥哥却只是来质问他有没有动过他的东西。
“对……对不起。”小季安委屈的哭了。
“小安,别哭,没事。”季妈妈走过去安抚着,同时对季朗不满道,“季朗,小安也不是故意的,而且就是个娃娃,小安也只是帮忙捡起来而已。”
季爸爸也走过来,神色复杂的望着季朗。
季朗面无表情的望着这一幕,脑子里却全是另外的声音。
“小安见过季朗,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从见过季朗后才开始做噩梦的?”
“所以小安的噩梦其实是和季朗有关系?是季朗让小安做噩梦的?”
“以前只要他在家小安就会啼哭不止,现在是直接可以让小安做噩梦了?”
“小安怎么会去找季朗的,明明我们在小安面前都很少提到季朗。”
“季朗怎么这么看着我们,好像能看见我们在想什么。”
“是了,他小时候好像就能,就能知道我们梦里梦见了什么?!”
季朗从父母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恐惧,他沉默着移开视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第65章
季朗可以不去看父母的眼神,但是阻止不了那不断传入脑海的声音,他有些烦躁,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过来。”季朗朝依偎在母亲怀中委屈哭泣的季安喊着。
小季安一愣,季家父母的脑海中也在猜测着季朗想要做什么,但是到底还是没有阻止。
季安怀着忐忑和期待重新走近了季朗,想着是不是自己道歉了,哥哥就原谅他了,毕竟他听说自己生病都来医院看自己了。
季朗听着小屁孩脑中的想法,神情无动于衷,他等着季安走近,出声道:“我有办法让你不再做噩梦。”
小孩眼睛一亮,虽然他安慰爸爸妈妈说做噩梦也没关系,但是他心里还是怕的。正当他要欣喜的时候,就听季朗又冷冷的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不想帮你。”
“季朗!”季家父母同时出声。
季朗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对上他的眼神,刚才还不满他话语的季家父母瞬间就不说话了,眼神中甚至闪过一抹恐慌。
“他……他那是什么眼神,怎么看起来比以前还阴沉了。”
季朗依旧假装没有听见,他低头望向小孩那一脸错愕受伤的表情,冷冰冰的说道:“你应该还会再做两天噩梦,记住你这段时间的感受,如果不想重复,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听懂了吗?”
小季安面露恐惧,他惊慌的后退,再也不想要哥哥了,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哥哥。
这样就对了,季朗听到小孩心中的想法,自嘲的笑了笑,你羡慕的,是别人家的哥哥,而我不是。
“走了。”季朗直起身,望了一眼三人,带着嘴角自嘲的笑意,转身离开。只是在关上房门前,他忽的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少联系。”
说完,病房的门被合上,季朗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夜晚的医院本就安静,季朗的鞋子踏着地板的声音踏踏的响着,那一声一声的,仿佛踩在季妈妈的身上。她忽的把小儿子交给丈夫,打开门追了出去。
“季朗。”季妈妈在走廊里大声的呼喊着,那急切的样子,和她一贯优雅从容的仪态截然不符。
季朗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我知道,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季妈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而这一次季朗没有在她心中听到另外的声音。
“你故意这么说,是不希望我们和你多联系。这么多年了,我们也刻意的和你保持着距离,我和你爸爸觉得这样或许对你对我们都好。可是季朗,你相信我们,我们其实是关心你的,只是……”季妈妈只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后半句,但是季朗却从季妈妈的心中听到了。
“只是你们也害怕我。”季朗替她说了出来。
季妈妈惊恐的瞪大眼睛,那种心中所想被人看穿的恐惧感再次不由自主的席卷而来,她努力的让自己镇定着。
她知道,对于季朗她不配做一个母亲,可是她只是个普通人啊。小时候季朗发病,她没日没夜的照顾,那时候也是全身心的扑在季朗身上。就连睡觉,她也是抱着季朗睡的,因为医生说,孩子和妈妈一起睡会有安全感,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可是那一段时间,不但季朗没有好转,她自己也跟着整夜整夜的做噩梦,那噩梦中的阴沉和恐怖,让她险些崩溃。
季朗去看心理医生,她也去看心理医生,她不敢告诉季朗,每天抑郁的同时还要在季朗的面前扮演着微笑乐观的妈妈。她压抑的厉害了,就去画室里画画,然后她发现自己画的画也都是阴森压抑的。她一边心疼季朗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么多恐怖的梦境,一边又害怕自己随时会崩溃。她一直让自己坚持,可是她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她开始不敢睡觉,因为会做噩梦,她也不敢醒来,因为要强颜欢笑。终于在某一天,小小的季朗走到她身边,对她说:“妈妈,你不想跟我睡,就不要睡了,我一个人也可以。这样,你会好起来吗?”
“妈妈怎么会不想跟你睡呢?”
“可是我在你的梦中听见了。”小小的季朗这样说着。
她当时害怕急了,却还是试图努力做一个好妈妈,但是季朗说的话越来越多,也让她越来越恐惧。
“妈妈,我昨天听见你在梦里哭了?”
“妈妈,什么是怪物?”
……
她害怕极了,她每次对上季朗的眼睛,就会心惊肉跳。她在家里几乎不敢睡觉,她怕季朗又来她的梦里,听见她心中的阴暗面。丈夫觉得她压力太大,便提议一家人去旅游,后来在滇省的一个寨子里,他们遇见了一个巫师,这才让季朗安稳了许多。
从那之后,季朗再没有在她面前提过梦里的话,她不知道是季朗再也听不见了,还是听见了却没有说。她不敢问,她不想让孩子知道,妈妈在惧怕他。
可是她可以管住嘴,却管不住行为和眼神,她的疏远,季朗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季妈妈心中的一系列活动,季朗都清晰的听着,那些记忆也都是他的曾经。
对于自己的新能力,季朗以前没有十分的抵触,但是今天,他有些讨厌了。如果没有这个能力,他就不用被迫听着他们对自己的感想了。无论好坏,他都不想知道。
“我们……只是普通人。”季妈妈知道辩解无用,也知道今天之后,他们和季朗会断的更彻底,但是她还是想要表达些什么,让季朗不至于觉得自己被父母抛弃了。
他们也曾经倾尽全力爱过季朗的。
可是你们没能坚持住。
“就当是,我先不要你们的。”季朗垂眸藏起眼中的失落,尽管对方也看不到,“我这人记仇,丢了的东西,就再也不会要了。”
说完,季朗大步离开,再没有回头。他还有更重要的约会,要去赴约。
季妈妈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她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冲出来的决定,明明是自己先放手的,为什么还要逼着季朗来丢。
季爸爸带着小儿子从门内走了出来,安静的陪伴在妻子身边,他望着季朗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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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朗出了电梯,看了一眼时间,便开始狂奔,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停车场,再用最快的速度发动车子,驶出医院开往海城大学。
还有一个小时,一定来得及。
季朗一路疾驰着,开始的半个小时一路畅通,但是在接近海城大学的时候,马路开始拥堵。海城各个方向的人都在这个时间点赶去海城大学,大半都堵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