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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里,冯大夫由冯高扶着,差点就老泪纵横,对王晞道:“我真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朝云会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从前那些人如何地吹捧他,如今就如何的唾弃他。这可是我做梦都在想的事啊!”
王晞忙过去扶了冯大夫另一只胳膊,嘴里说着“有什么事您先坐下来”,眼睛却朝冯高望去,无声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冯高也有点激动,没有和王晞打眉眼官司,把冯大夫扶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后就道:“小师妹在寺里住着还不知道。陈大人不知道怎么说动了真武庙的逍遥子,如今外面都在传,大觉寺的朝云偷了逍遥子的香谱,做出了各种佛香和安神香,如今要大觉寺给真武庙一个交待呢?而且还公布了香方。有些人照着做,还就真做出了朝云做出来的安神香。如今这件事由僧道司闹到了皇上那里去了,京城里的人都盯着宫里,看宫里怎么说了。
“大觉寺的人据说非常的恼火朝云,但朝云是大觉寺的和尚,从前又打着大觉寺的旗号行事,事到如今,他们就是再恼火朝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帮朝云打这场官司。”
王晞听着,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
她想到陈珞曾经问她朝云怎么办?想到他曾经连夜赶往真武庙,想到天天不见踪影的刘众。
王晞隐隐觉得,这件事应该是陈珞做的。
但大觉寺是皇家寺庙,真武庙是道观,自古僧道不相和,他这样挑起的不是两寺的争端,还有两教的争端,事情最后会不会变得不可收拾?
他又是怎么说服真武庙搅和进去的呢?
王晞有很多的话要对陈珞说。
冯大夫人却低声问:“你这几天可曾见到陈大人?”
王晞心中一跳,强忍着维系着神色不变地道:“没有。您找陈大人做什么?”
有些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无关信任不信任,而是每个人都有信任的人,看破不说破才是真道理。
冯大夫感慨:“他曾经去过我的铺子,说你想让朝云在京城身败名裂地被拎回蜀中公开审判,问我觉得怎样。我当时想公开审判应该不需要陈大人出手,我拼从前的人情也能做到。可在京城里身败名裂,大觉寺就第一个不答应。没想到啊!”
没想到陈珞把这人情算到她身上了。
王晞眼睛睁得大大的。
冯大夫很有感触,并没有太留意王晞,压低了声音继续叹道:“我想了想,这件事只有陈大人能做的到。我去找朝云的事有心人都知道,我这不是怕连累陈大人,所以来你这里探探口风吗?
“他这恩情,我这辈子只怕是报答不了了。希望阿高能记得,有机会能报答陈大人一二。”
冯高忙朝着冯大夫做揖,郑重地道:“师傅放心,我记在心里了。”
冯大夫满意地颔首,热泪盈眶地自顾自地说着话:“我这么多年来寢食难安,想着自己年事已高,若是碧落黄泉之下见了师傅和你师娘和师兄,我有什么脸面开口说话。如今好了,我这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不管以后朝云是流放还是斩立决,我都没有什么遗憾了……”
两人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王晞有点走神。
这一次大觉寺会放弃朝云吗?如果真武庙赢了,皇家第一寺院的名头又会落在谁家呢?陈珞这个始作俑者会不会被人发现?如果被发现了,又会是怎样一个下场呢?
因为皇上的喜好,释、道两家都很厉害,他得罪了这些方外之人,日子会很艰难的。
如果只能一方赢,她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呢?
王晞的脑子乱糟糟的,猛地觉得永城侯府来给她们送请帖的那嬷嬷说得也有道理,她们这样住在云居寺的确有些不方便,京城虽热,她屋里有冰,也不是热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她还是早点回京的好。
至少不会错过这些京中的大事件。
第一百二十八章 花宴
王晞和常珂提前了几天回京城。
阿黎则被刘众接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小孩子两眼泪汪汪的抱着香叶不愿意撒手,就算刘众承诺给他养只猫,他也直摇头,说别的猫都不是香叶,把王晞心软得差点把香叶送给了阿黎。
不过,王晞答应以后若是香叶有了弟妹,就送一只给阿黎,这才把阿黎哄得不哭了,一步三回头提着王晞送他的点心离开了云居寺。
常珂感叹:“要是有机会能让他来家里做客就好了。”
王晞觉得不太可能,不过,她们倒有可能去白石桥探望阿黎。
两人回府之后,先去梳洗一番,然后去给太夫人问安。
许久不见,太夫人见到她们还是挺高兴的,不仅问了她们在云居寺的起居,去江川伯府做客准备的怎样了,还留了她们用晚膳。
但没有提及宫里办赏花宴的事。
这是没有打算让她们两人参加?
王晞和常珂心如明镜,装着不知道有这件事的,陪着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王晞回了柳荫园歇了,常珂则去了侯夫人那里——她还没有给两位伯母和母亲问安。
侯夫人在和管事的嬷嬷说话,简单的问了常珂几句就端了茶。
二太太正在见绸布庄的人,见常珂来了,忙换了个地方和常珂寒暄。
常珂心中冷笑,猜着二太太正要给常妍准备进宫的衣饰。
她随意应付了二太太几句,就去了杏园。
三太太倒是一直等着女儿,见到常珂先是拉着她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比在家里的时候还好,这才放下心来,笑盈盈地悄声问她:“你祖母有没有和你说起宫中花宴的事?”
常珂知道母亲一直以来期盼着什么,她从前还觉得母亲情有可原,现在却觉得到了让父母清醒的时候了。
“没有!”她冷静地道,“不仅祖母没有跟我说什么,就是大伯母和二伯母,也矢口未提。”
她还把自己去二房的情景和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母亲,道:“就是三姐姐,也没有给我送个信。还是王家表妹和祖母屋里的人好,给我们去送江川伯家的请帖的时候提了一句。”
三太太惊愕地望着常珂,半晌,突然泪如雨下,不甘地低声道:“你难道还会抢了常妍的风头不成?!不就是和襄阳侯府的四公子成不了了吗?全家人就要捧着她不成?有什么好东西都要让她先选不成?她们怎么能这么对你!二太太向着自己的女儿,不愿意你出面也就罢了,毕竟她这么多年来谁也不让。可侯夫人也不出面帮你说句话……枉我这么多年来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关键时候帮不上,我们家还凭什么要捧着他们家?”
正是这个道理。
常珂长长地舒了口气。
如果父母因此而有所清醒,那她和弟弟这么多年的忍耐倒也值得了。
她忍不住怂恿母亲:“小弟乖顺听话,读书也聪明。我的婚事还好说,总归是嫁出去的姑娘。可小弟的举业却不能耽搁了。还是老话说的好,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我们还是得早做打算才是。”
三太太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从女儿的屋里出去。
常珂却心情很好地上了床,舒舒服服地睡了个觉,起来后看着时间不早了,吩咐丫鬟把在云居寺买的些素点心送去了潘小姐那里,这才去了柳荫园,约了王晞,一起去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虽说是留了两人晚膳,可也叫了施珠和常妍。
施珠还和往常一样,冷冷淡淡的,见两人过来了,漠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倒是常妍,看着清减了很多,眉宇间带着几分轻愁,就是笑,也带着几分勉强。
她关心地问着她们在云居寺的生活起居。
常珂有心和常妍打擂台,只捡那有意思的,好玩的讲给常妍听。
常妍听着不免有些不自在,好在是施嬷嬷很快进来问能不能摆饭了,大家笑嘻嘻地扶着太夫人去了用饭的厅堂,也就把这件事给揭了过去。
但永城侯府的气氛还是因为这件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大家都在猜测太夫人为何不带王晞去参加宫里的花宴,觉得王晞再受宠也比不上施珠,施珠到底是太夫人娘家人,关键时候,太夫人还是向着娘家人的。
至于常珂,她向来不被看重,大家都围着常妍转也就是人之常情了。
谈论常珂的甚至没有王晞的多。
王晞向来懒得理会永城侯府的那些流言蜚语,这次也当不知道。这么热的天,她除了去给太夫人问安,就在柳荫园里和香叶玩,或者去春荫园串个门,看潘小姐画画绣花,和常珂聊天闲话,日子过得悠闲又惬意。
等到了江川伯家花宴的日子,她和常珂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起出了门。
江川伯府也在小时雍坊,和永城侯府差不多大小,却只住了江川伯一家四口,院子修理的非常致雅不说,陈设也很大气,后花园除了四季不败的花木,还有暖房船坞马场,赏花划船骑马都可以。走进去如同走进了山间别院。
王晞挽着陆玲的胳膊惊呼:“这么漂亮的地方,你还眼热我那里的一个小秋千,你这算不算是暴殄天物了!”
偏生陆玲还嘟了嘴道:“我总觉得家里冷冷清清,没什么好玩的。”
别人家是住不下,他们家是一个人住几个院子。
常珂羡慕极了。
陆玲就领了她们去看她新架的秋千,还问王晞:“宫里的赏花宴你去吗?要不要我帮你说一声?”
永城侯府可以不带她,但若是宫里人点了名让她去,永城侯府就不能不带上她了。
王晞倒有点想去,她还从来没有进过宫,可又怕惹出什么事端来。
她问陆玲:“都有些什么人去?”
“今天来参加我们家花宴的人应该都会去。”陆玲说着,又说了几个上次在长公主府被淑妃娘娘叫进去的女眷。
王晞苦恼道:“有没有办法让我只是去看看热闹?”
陆玲哈哈大笑,道:“除非你扮成我的丫鬟,那倒有可能。”
王晞当然不愿意啊,她皱着眉犹豫了半天。
吴二小姐和薄六小姐一块儿过来了,陆玲拉了她们去迎接两人,暂时把这件事搁了下来。
江川伯府的花宴说的是观花,实际上就是大家借着这个机会玩闹一番。有几个熟面孔,上次在清平侯府的时候王晞曾经见过,再见面,时日又隔得短,大家倒也不陌生,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坐到了一起。
不过,她们都在说去参加宫中花宴的事,其中有一位小姐还提议:“你们去的时候都准备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戴什么样式的首饰?不如大家说一说,免得进了宫才发现大家穿戴都一样,像双胞胎姊妹似的,只能靠拼脸了——我虽对我的脸也有信心,可我还是怕遇到像薄六这样的,太吃亏了。”
她态度十分豪爽,大家听了不仅没有反感,还觉得她这个人很有意思,哈哈大笑的同时,都纷纷说起自己准备了哪些衣饰。
只有王晞和常珂保持着沉默,不可避免的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陆玲给她们俩解围:“她们还没有想好穿什么衣饰呢!”
吴二小姐听着神色突然一黯,清声道:“我还是平时的打扮,反正和你们一样的可能性很小,就算一样了,遇到薄六这样的,我也没什么优势,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角落里,听你们说话好了。”
之前还高高兴兴地和那些小姐说着衣饰的薄六闻言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笑道:“你们也不要竖了我做靶子,你们要是有心,不如打听施小姐都准备穿戴些什么,宫中的宴请,她可是从来都没有输过风头的。”
几位小姐俱是一静,随后又叽叽喳喳地开始说起施珠的衣饰首饰起来,再也没有人提及宫中的花宴。
可见这些小姐们个个都是聪明人。
到时候谁打扮的最出众,谁就是那最有心的人。
王晞喝了口茶,寻思着要不要跟陈珞说一声。
但女孩子聚在一起,不可能不说话。
她们很快议论起真武庙和大觉寺的官司来。听这些小姐们的语气,一半倾向真武庙,一半倾向大觉寺。倾向真武庙的觉得真武庙这些年来韬光养晦,不怎么参与到京城的僧道之争中去,这次要不是那朝云做得太过份了,真武庙也不会跳出来。倾向大觉寺的觉得真武庙就是眼红大觉寺这些年香火鼎盛,好不容易抓了个朝云,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泼大觉寺一身污水。
王晞当然不愿意朝云就这样被人庇护,她道:“朝云拿了真武庙的香谱是真的,大觉寺收留了朝云也是真的。你们为何总是说真武庙和大觉寺如何,怎么不说那朝云呢?如果没有他,又怎么会有后面的这些事呢?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朝云。大觉寺也有责任。他们收留僧人也太简单了,都不问问是什么人的吗?”
就算有人本来站大觉寺的,也觉得王晞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