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垂下眼,笑意不知为何有些僵硬,“抱歉,我左手不太习惯。”
明明左手用筷子用得很好,怎么用起更简单的勺子,反倒不习惯了?
裴苏苏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拢起宽大的衣袖,从他手里接过碗。
“我帮你盛。”
容祁抬眸看着她的动作,墨眉微蹙,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她为何忽然问起魔尊?难道发现了什么?
思绪急转,容祁按捺不住,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怎么,连魔尊的醋都吃?”裴苏苏好笑地看他一眼,将盛好的汤碗放到他面前,“他都几万岁了,谁知长什么样子。”
她神情轻松地调侃,不像是另有深意,应该只是随口一问。
“是啊,魔尊已经很老了。”
说完,容祁平静地低头喝汤。
他不想在裴苏苏面前露出残缺,只有一只手能用,喝汤时着实不太方便。
“我喂你吧。”
裴苏苏拿起碗,用小勺舀了汤,细心地吹去热气,才送到他唇边。
容祁眸中撩起星火般的光亮,仿佛带着能灼尽一切的热切。
他耳尖泛红,舔了舔唇,有些拘谨地喝下她喂的汤,暖意一直熨帖到心底。
望着他,裴苏苏神情若有所思。
难不成,真是她猜的那样?
容祁所求不是别的,只是数万年无人陪伴太过孤独,所以才起了念头,扮演别人夫君,想尝尝有人关心的滋味?
若真是这样,说起来,他倒是个可怜人。
可即便再孤独,也不该暗害闻人缙。
思及此,对他的那点同情转瞬间便消散不见,裴苏苏眸中积起寒霜。
晚间,沐浴完从偏殿出来,该要上床休息的时候,裴苏苏走得很慢。
可再慢,还是走到了床边。
之前她心怀仇恨,能勉强说服自己,陪着容祁演戏是为了复仇。
可如今,容祁轻而易举就取来另一个渡劫期修士的神元骨,将她复仇的梦彻底击碎。
就算神交时再怎么放松警惕,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闻人缙已经醒来,难道她还要继续跟仇人同床共枕么?
“怎么了?”裴苏苏沉思时,温热躯体从背后贴上来,轻车熟路地将她圈入怀中。
容祁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清冽的皂角气味。
他用的只是碧云界最常见的皂角,气息淡淡的,却说不上来的好闻。
裴苏苏像是被烫到了,从他怀里跳出来,掐了掐掌心,慌乱说道:“我想打坐修炼,不想休息。”
她背对着容祁,依然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烫视线,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洞穿。
“今日便急着修炼吗?”
裴苏苏没有回头,“嗯”了一声。
“明日再修炼可好?”容祁低声问,听上去有些小心翼翼。
“为何?”背对着他的裴苏苏绷紧了身子。
容祁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我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想……想与你合修。”
其实他是担心,魔气修成的神元骨,会对她有不利影响。
所以想趁着合修时,看看能否帮到她。
他这话一出,如同惊雷炸响在裴苏苏脑海中。
那些与他欢好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现,从前多么欢心喜爱,现在就有多么恶心。
裴苏苏脸色一白,忍不住掩唇干呕起来。
容祁不明所以,连忙担忧地上前去扶她的手臂。
“你别碰我。”
甩开他的触碰,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两个人都滞在当处。
第66章 欺骗
裴苏苏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防备地绷紧身子,垂在身侧的手掌攥紧白色寝衣,手心微微发汗。
方才的举动,可会惹怒他?
裴苏苏暗自调动身体里的妖力,做好随时应战的准备。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身后传来想象之中的袭击。
只等到一句关心问话:“苏苏,你怎么了?”
仔细听来,话语刻意被人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吓到她。
容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抬起脚步似是想走近她,可又顾及着什么,最后没有走上来,依然停在原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从面前那道单薄身影上移开。
他竟丝毫没有生气?裴苏苏心中微诧。
指尖凝聚的妖力渐渐散开,她迅速调整好表情。
转身之际,所有厌恶警惕都被藏好,只余温柔歉意。
“抱歉,我方才忽然有些不舒服,吓到你了。”
对上清凌凌的桃花眸,容祁忙问道:“哪里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他眉目间的担忧显而易见,不似作假,反倒教裴苏苏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含糊道:“好多了。”
容祁向前半步,握拳紧张问道:“是不是魔修的神元骨不好?与你的身体有异?”
裴苏苏先是一愣,待这句话在脑海中过了两遍,才明白他的意思。
容祁以为,神元骨是她需要的东西,如今已经被她吸收炼化,故才有此一问。
“或许吧。”
“不如我帮你看看?”
被他一看,她体内依然没有神元骨的事便会暴露,裴苏苏自然慌忙拒绝,“不用。”
话出口又觉生硬,她软声补了一句:“我现在好多了,并无任何不适。”
容祁仔细望着她的神色,想分辨出她是否在逞强,“真的?”
裴苏苏笑着点头,“真的,你不必担心我。”
两人相对而立,只隔着一臂距离。
她的笑容与往日无异,温柔而脉脉含情,仿佛不管他做什么都能被纵容,是看心上人才会软和下来的神色。
可容祁心中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视线不经意扫过她攥紧的拳,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寒风绕过绢面屏风吹进来,烛火明灭浮动,殿内光线暗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裴苏苏空咽一下,对他道:“我去修炼了。”
“好。”
裴苏苏看他一眼,收回视线,披上外衣往外走。
走出寝殿,月辉清明,静谧散落院中。
外面寒风一吹,后背沁凉,裴苏苏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出了一身冷汗。
她走到隔壁的修炼室,并未燃起烛火,关上门,设下结界,长长吐息一口。
许久后,一片黑暗中,裴苏苏从芥子袋里,拿出闻人缙留下的药瓶,借着窗纸漏进来的月光,静默望着。
龙骨花只能用一次,而她已经用容祁摘来的龙骨花改善了血脉,这瓶却用不上了。
想到容祁特意为她去望天崖找寻龙骨花,后来还被阳俟关进地牢。自己将他抱出来的时候,他苍白而虚弱,后背豁开一条几乎贯穿的伤口,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模样。
以容祁真正的修为,如何会重伤至此?
难道只是为了演戏,让她愧疚难当么。
想到这个可能,裴苏苏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许久,她眼睫颤了颤,视线从药瓶上移开,转而看向隔壁的方向。
如果真是她猜测的那样,容祁费尽心机,只是因为孤身万年,想得到关心。
那么,只要她不再关心他,反倒刻意冷待他,是否能将他逼走?
裴苏苏握紧手里的药瓶,敛眸沉思。
寝殿中,容祁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苏苏绷直脊背往外走的那一幕,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她在防备,或者说害怕什么呢?
第二日,容祁照常去厨房做早饭,可做完饭以后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裴苏苏出现。
他怀着疑惑,敲响修炼室的门,却发现她早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