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裴苏苏没有听到半点回应,只听到脚踩过碎石的声响在山谷间回荡,一颗心不断下沉。
她走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山洞前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只是看到将容祁围起来的几个白衣人,裴苏苏登时愣在了原地。
那几人的外形分明是闻人缙的模样,手中各持一柄利剑,使出虚渺剑法,舞得密不透风,出手皆是杀招。
怎么会突然多出这么多闻人缙?
心神大震之下,裴苏苏僵在原处忘记了反应。
过了会儿她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些白衣人动作和神态似乎都很僵硬,不像是有灵魂的傀儡。
容祁被魔神之恨入体,受了重伤,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勉强将这些白衣剑修全部杀死。
他们死后身形全部消失不见,留下一枚枚青豆。
容祁的黑衣几乎被鲜血浸透,疲惫地闭上眼,重重摔在地上。
裴苏苏快步走过去,将容祁拖进山洞。
用神识探入他身体,发现他体内力量错乱,连忙帮他将暴戾的魔气重新封回丹田,然后从芥子袋里拿出水袋喂他喝水。
只是容祁紧咬着牙,水根本喂不进去。
裴苏苏只好自己喝了水,然后低头覆在他唇上,一点点渡给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喂他服下几枚丹药。
干燥苍白的唇瓣有了水的润泽,看上去总算没那么可怜。
容祁有魔气自发护体,岩浆的热气没有烫伤他的肌肤,只是魔神之恨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
衣襟口露出的白皙肌肤上,浮现出交织在一起的紫色细线,像是蜿蜒生长的藤蔓,从锁骨下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蔓延到脖颈,喉结,编织成囚笼将他锁住。
容祁安静闭着眼,眼睫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青痕,微抿的薄唇殷红,雪白俊美的脸上溅了鲜血,有一部分来自于“闻人缙”,一部分来自他自身。
裴苏苏将容祁平放在地上,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血。
她捡起地上的几枚不起眼的青豆,盘膝坐在一旁,凝神想着事情。
这些是用来施放傀儡术的雪莲子没错,容祁为何要分出这么多傀儡来杀自己?
看容祁刚才的情况,他好像根本就不认为,那些“闻人缙”只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傀儡,而是把他们都当成了真的。
就在裴苏苏理不出头绪时,昏迷过去的容祁眼睫颤了颤,闷哼一声醒了过来。
丹药入体,容祁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些血色。
他从地上爬起来,墨眸茫然地看向一旁坐着的裴苏苏。
昏迷过去之前的记忆渐渐回到脑海中。
他来到裴苏苏身边,将她死死地抱进怀里,语气急促又慌乱,“不是我,我没做过,不要杀我。”
容祁胸前起伏剧烈,气息喘得厉害。
裴苏苏手撑在他胸前,跟他拉开距离,疑惑问道:“容祁,你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容祁漆黑的瞳仁重新聚焦,渐渐从魔神之恨给他带来的前世记忆中抽离出来。
这里不是神域,是陨凤崖。
他们也不是天帝和魔神。
收起思绪,容祁手臂收紧,将下颌放在她肩窝,轻蹭了蹭,“没事。”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
落进魔神之恨中,他真的没死。
不仅没死,脑海中关于前世的记忆还变得清晰了许多,曾经蒙在脸上的白雾消失,他看清了挖眼之人的真实模样。
是她。
可她明明说,不会挖他的眼。
容祁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顿时涌上强烈的酸楚钝痛,他深呼吸两下闭上眼,不敢再想。
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他们这一世绝不会重蹈覆辙。
苏苏不会杀他的,绝对不会。
察觉到容祁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裴苏苏试探着问道:“方才我看到你在和人打斗。”
“你都看到了?”
“嗯。”
容祁苍白的唇颤了颤,握拳问道:“你会跟他走吗?”
裴苏苏眸中浮现出几分荒唐。
容祁好似真的不知道,那些“闻人缙”只是他自己造出来的傀儡。
怎么会这样?
裴苏苏摊开手心,将手中的雪莲子拿给他看,“那些不是闻人缙,是你自己造出来的傀儡,是假的。”
可容祁却抓起那些青豆,将它们全部丢进翻滚的岩浆中,很快就被吞噬无踪。
“不,闻人缙真的没死,苏苏你不要修无情道。”
裴苏苏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眨了眨眼睫,收回手,“你觉得我会信么?”
“闻人缙真的没死,我杀不了他,”容祁轻轻摇头,神情有些挣扎,“但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死?”
容祁长眉拧紧,看着她犹豫了会儿,才支支吾吾说道:“我,我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本以为等他说完,裴苏苏依然不会相信,却没想到她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模样。
容祁坚信闻人缙没死,但又找不到他存在的证据,也没办法将他叫出来,这样的怀疑和矛盾几乎将他整个人逼到崩溃。
他一边期待着闻人缙没死,这样裴苏苏就不用修无情道了,一边又担心闻人缙会出现将她抢走,只有一直杀“闻人缙”,才能让他不那么不安。
时日渐久,便成了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闻人缙不是你的副魂么,他明明已经被融合了,怎么还会存在?”
容祁舔了舔唇,眸光微闪,“我也不知。”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很久之前,闻人缙在不仙峰上说的那句话——你仍旧坚信,我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不可能的,闻人缙只是他的傀儡而已,跟他再无其他关系。
裴苏苏的视线从容祁面上睃巡一圈,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紧张和不确定。
如果闻人缙真的是容祁的副魂,当初他的灵魂被融合,的确会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可倘若,闻人缙不单单是他的副魂呢?
闻人缙或许是另外一种特殊的存在。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容祁才能将虬婴都没能练成的分魂术,成功修炼而成。
所以容祁才会觉得,闻人缙根本没有消失,而是依然待在他的身体里,渐渐被这种似真似假的臆想折磨得方寸大乱。
但这些都暂时只是猜测,没有亲眼见到闻人缙出现,裴苏苏还不能彻底下定论。
他们都不再说话,山洞中再次陷入寂静。
裴苏苏察觉到,肩头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
她偏头看过去,见容祁鸦羽微垂,眼尾泛起赤色,白皙的脸颊蹿红,胸膛温度滚烫。
是龙涎开始发作了。
容祁不停做着吞咽的动作,却完全没办法缓解喉咙的干渴。
他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墨眸泛起朦胧的湿意,“苏苏,我也从陨凤崖上跳了一次,你不要再恨我了,别再修无情道了行吗?你若觉得不够,大可以废了我的修为,再将我从崖顶推下去。”
就像当初的闻人缙那样。
裴苏苏不自在地别开脸,躲开他的气息,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先解了龙涎的药性再说。”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容祁眼里的光迅速黯淡下去。
“你如此骗我,还指望我原谅你?”
容祁眼尾低垂,嗓音沙哑,莫名透着些委屈,“可你也骗了我。”
从陨凤崖上跳下去的时候,他其实抱着回不来的决心,所以才会将裴苏苏从石屋中放出来。
他宁愿自己真的受到魔神的攻击,也不愿意相信,苏苏曾那么对他。
他以命相搏,只想换一个与她重新开始的机会,可她还是不愿给。
“我何时骗你了?”裴苏苏拧眉。
容祁没有解释。
眼看着他的肌肤越来越红,却死活不肯解,裴苏苏心里莫名有些焦躁,伸手将他推开。
眉目沉肃,语气带上霜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容祁喉结滚了滚,不舍地看她一眼,最终还是妥协般伸手解开自己的腰封。
紧接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在洞口附近设下禁制,明显怕她趁机跑了。
裴苏苏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
惯会扮可怜示弱,不成功就又开始用这些强制的手段,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容祁头上的镇魔绫散落,柔顺乌发铺陈于背,愈发衬得他姿容昳丽,黑衣上沾染的血迹给他添了几分羸弱的美感。
他薄唇绷成直线,漆黑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那人。
裴苏苏闭目盘膝坐在原地,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修无情道。
她发觉自己可以借助识海中那本书的力量,来快速将识海变成荒漠,同时也会获得上一世的记忆碎片。
或许用不了很久,她就能得知自己涅槃的真正原因。
许久后,山洞内的声响彻底停歇。
容祁重新穿好衣衫,解开禁制,正欲带着裴苏苏返回,却被她一掌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