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柳氏心里熨帖,面色越发的柔和,准备关切问候沈茂几句吴侬软话,却不经意扫见男人腰间露出的璎珞娟帕,脸色顿时一沉。
一把甩开沈茂,转身就走了。
沈茂莫名其妙,直到看到腰间露出的娟帕,这是云姨娘准备的擦汗帕子,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老夫老妻的,还拈酸吃醋。
……
柳氏气闷了一会儿,想到沈琉璃这个讨债的,便准备去瞧瞧傅之曜。
结果脑子突然卡壳了,这位女婿出了地牢住哪儿来着,直到问询了下人,才知道傅之曜被沈琉璃丢到柴房住了。
住柴房,总比关在地牢,三天两头被虐打强吧。
当柳氏发现傅之曜住柴房,不仅要劈柴挑水,还朝不饱夕的,油然生出一种感慨:做她女儿的夫君真是一件可悲之事。
可柳氏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心自然是偏的。
傅之曜吃饱饭有力气干活,就又被管事的揪出来劈柴,刚劈了几根,就见柳氏来了柴房,当即一愣,放下斧头,又局促不安地擦了擦手上的灰,方才温和行礼道:
“夫人怎会来此?”
柳氏环视了一圈周遭堆成山的柴堆,惊讶:“这些都是你劈的?”
“是。”傅之曜腼腆地点头,唇瓣隐含着一抹雀喜,“不过今天已没剩多少了,估计到天黑便能收工,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可以早些休息。”说着,指了指小院另一侧堆积的木头。
柳氏顺着傅之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觉这孩子傻得可怜,多得堆成小山似的木头,这就叫没剩多少?
唉!这哪里是给侯府找了个女婿,分明就是找了个佣人帮工。
她叹息一声:“从现在起,这些都不需要你做,也不必再住柴房,收拾东西回花溪院住吧。”
傅之曜错愕了一瞬间,旋即低了低眉,神色黯淡而沮丧:“大小姐,不会允许的。”
大小姐?
丈夫对妻子的称呼,就像是下人对主子的称谓。
柳氏又叹了口气。
她清楚沈琉璃对傅之曜所做所为,这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无法接受的。可沈琉璃同样无法接受一个卑贱懦弱的质子成为夫君,见自己彻底与四皇子无缘,深受刺激之下,自然会将怒火全部转嫁到傅之曜身上。
看着如此温顺懂礼的傅之曜,柳氏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
她知道沈琉璃做的不对,不是一个温婉的好姑娘,可这是她女儿,哪怕做了很多有失身份的事,有了母亲这层身份,她自然是偏袒维护女儿的,不想她不痛快。
其实她也想将沈琉璃教成名门闺秀,知书达理,舞文弄墨,调脂抹粉,可一朝被她祖父带偏了,爱上了鞭法刀剑,沈琉璃便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拉不回来,也再也教不了了。
或许,女儿本性就不适合成为上京城千篇一律的贵女吧,可这也不算特立独行,品行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败坏,可那又怎样,自己亲生的,只能认了。
还能塞回肚重生一回吗?
“这是我的意思,你回去住便是,她不敢……”柳氏一顿,面色有些尴尬,沈琉璃要是不敢,傅之曜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处境,她勉强笑了笑,“放心,她不会为难你。”
视线落到傅之曜略显陈旧的衣裳上,柳氏拧了拧眉,琢磨着改日好歹得给女婿做几套新衣:“算了,你也无甚可收拾的,直接回花溪院。”
傅之曜立在原地,没有动,面上却划过一丝不安和慌乱。
见状,柳氏便让陈嬷嬷将傅之曜领到花溪院。
一踏进花溪院,傅之曜便觉得眼前一亮,不同于灰暗的柴房和地牢,这里光线明亮,花团锦簇,阵阵花香扑鼻而入,清幽而雅致。
成亲那日,傅之曜曾做为新郎官在这里短暂停驻过,后来,便再也不曾踏入过。
因为,沈琉璃不允许。
傅之曜只随便扫视了一眼,便目不斜视地跟着陈嬷嬷去了正屋。
陈嬷嬷躬身道:“小姐,夫人让老奴将质子殿下带过来,说殿下毕竟是小姐的夫君,哪有一直住柴房的道理,府内流言四起,让小姐善待质子殿下,没得凭白让别人看了小姐笑话。”
“什么?娘竟要我善待傅之曜?”
沈琉璃抬眸看向负手而立的傅之曜,像是没听懂陈嬷嬷的话一般,冷哼道,“陈嬷嬷,你莫不是诓骗于我?赶紧的,打哪来回哪儿去,我这屋子没这个人的地儿。”
“这……”
陈嬷嬷想到柳氏的嘱托,沈琉璃就是死鸭子嘴硬,随即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面孔道,“小姐,这都是夫人的吩咐,老奴也是遵命行事,小姐莫要为难老奴,质子殿下老奴带到了,至于人如何处置,端看小姐如何安排?如果小姐实在心有不满,请自去向夫人说明情况。”
沈琉璃托着香腮,撅了撅樱红的小嘴,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娘非要将傅之曜塞回来啊?那……那就住隔壁的房间呗,反正主屋是不可能的。”
陈嬷嬷见沈琉璃没再坚持赶走傅之曜,便回去复命了。
沈琉璃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绿琦和绿竹对视一眼,也默默地退了出去。
此刻,屋里只有沈琉璃和傅之曜。
四下安静。
沈琉璃取了一把桃花折扇在掌中把玩,展开又合上,重复循环。
她觎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傅之曜,想到那晚发生的事,啪地一下将折扇置于案上,本想刻薄挖苦他几句,结果人家见势不妙,麻利地道歉认错了。
“大小姐,那晚是我失了智,唐突了大小姐,大小姐要打要骂,我绝无任何怨言!”态度诚恳,眉眼温和。
这般低眉任错的模样,全然不同于那晚疯子一般的傅之曜。
行啊。
黑切白,白切黑,变换自如。
沈琉璃冷笑:“你那叫唐突吗?我看分明就是亵/渎!”
傅之曜抿了抿唇,作低头不语状。
又是这副温顺得油盐不进、任君打骂的木头样,要真是块木头,沈琉璃倒也觉得没什么,可偏生是装的。
暴露过真性情后,还能收敛本性伪装,脸皮真是磨砺地够厚重。
“要不,你让我咬回来?”
沈琉璃玩味地勾了勾唇,这个天杀的祸害,害得她心潮起伏,不收点利息,似乎不划算啊。
第27章 反咬一口(一更)
傅之曜泛白的面颊腾地升起一抹绯色, 连耳朵尖都透着红,犹如春心荡漾的小姑娘听到情郎撩/拨的情话而露出的羞涩表情,他低着头, 似羞于与沈琉璃对视, 眼神不自觉飘向别处,脚步却踯躅地挪到沈琉璃跟前。
他转过头, 极不好意思地将身体往沈琉璃的方向倾斜了些,略显瘦削却红的欲滴血的左耳, 就那么撞入了沈琉璃的眼帘, 他刻意靠得极近, 只要她张嘴, 便可轻而易举将其咬住。
“大小姐,想咬便咬罢, 只是我皮糙肉厚,恐怕会崩掉大小姐的牙,还请大小姐下口谨慎些!”
沈琉璃:“……”
她愣愣地看着傅之曜, 小嘴微张,再次惊讶于傅之曜的厚脸皮。
绝世无双的面孔, 软绵如羊羔的柔顺, 一副收起獠牙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模样, 与之前暴露的狼崽子野性判若两人。
没点定力的人真容易被迷惑。
有那么一瞬间, 眼前的男人真的激起了沈琉璃的怜悯心和保护欲, 这般长得好看, 性子又软绵的男人, 心肠稍微软点的姑娘哪儿舍得动手,怕是早就沦陷了。
她就奇了怪了,怎么梦境中的自己面对绝世可怜的包子傅之曜, 没有激起一点怜悯同情,反将人折磨得更甚呢。
是了,有萧景尚珠玉在前,先入为主,不论傅之曜伪装的如何好,如何示弱示好,她也只觉得这不过是条卑贱的可怜虫,半晌蹦不出一个屁,越发的肆无忌惮。
她可能从未认真关注过傅之曜,也可能像现实中的自己一样,有一瞬间确实被傅之曜的皮相迷惑过,所以才会下狠手毁了他的脸,这样傅之曜利用容貌扮弱博同情的优势便彻底没了。
一个面相丑陋的人卑微扮弱,只会觉得更恶心吧。
大暴君傅之曜不也说过,对着一个丑陋的人会倒胃口,大抵是类似的道理。
而且,按照梦境中的时间线,这个时期的傅之曜应是被她毁了容,又经历过昭阳公主诗宴上差点被她害死的事,他对她满怀怨恨,再也不曾伪装过,就算她打了他,或是怒骂了他,他总会用一种阴森仇视的眼神盯着她,仿若淬了毒一样。
可现在,她巧妙地阻止了这些事的发生。
所以,傅之曜的容貌在,利用容貌博取同情的优势依然存在,他才能同以前一样继续蛰伏伪装。
看着傅之曜那张近在咫尺被放大的俊颜,沈琉璃瞬间失了戏耍玩闹的兴致,脸色沉了下来,一把推开他,翻脸无情:
“滚,少在我跟前晃!”
喜怒无常,前一刻才在笑,这一刻便冷了脸,比六月的天气还要多变。
傅之曜的身体被她推的踉跄了一下,脸色未变,只轻声应了声:“是。”
他左右环视了一圈,对花溪院的布局隐约残留着些印象,大致知道沈琉璃让他住的是哪间屋子,略微沉吟,便抬腿朝右边的厢房走去。
刚走了两步,左手腕便突然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攥住。
随即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傅之曜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沈琉璃抓着他的手,恶狠狠地咬在他食指,用力之狠,如被彻底激怒的狼崽子,有多劲儿使多大劲儿,若非她没有能断人骨骸的尖利獠牙,自己的手指怕会交代一根在沈琉璃的嘴里。
多年的屈打使得他对疼痛不甚敏感,也让他学会了面无表情地承受任何痛楚,照理沈琉璃咬的这点小痛,不会让他感觉到疼,可指尖被她含在嘴里,除了些微的刺痛,亦有一种奇异的触感,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声闷哼,并非因为疼痛而发出。
而沈琉璃咬着咬着,牙齿刺破皮肉,便触及到手指的骨头上,她是下了狠劲,还想将傅之曜的手指直接咬断,尖尖的牙齿磨啊磨,倒底是钝了些,没有刀刃的锋利,怎么都咬不断。
只是糊了自己满嘴的鲜血,血腥味充斥在口腔,很难闻,很恶心,她有些头晕目眩,却仍旧死死咬着不放口。
姑娘家最是爱美,他咬她那么狠,耳垂上的齿痕到现在都没完全消掉,不多收点利息,亏大发了。
傅之曜定定地看着沈琉璃,眸光晦暗,如千年幽深的枯井。
少女埋首在他掌间,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发尾扫过掌心,如羽毛轻拂而过,酥酥麻麻的。
他缓缓抬起右手,抚过少女满头的青丝,动作一拂而过,轻的让她丝毫没有察觉。
女人的头发竟比绸缎还软?
傅之曜低眉,目光怔怔地落在沈琉璃的唇角,殷红的血迹缓缓流下,蜿蜒出一道奇冶的细长血线,直至没入白皙的颈间,消失在衣襟处。
他忍不住伸手,擦拭了一下她的唇角。
沈琉璃浑身一震,愤怒地抬头:“你敢轻薄本小姐?”
染了鲜血的朱唇漂亮得不像话,唇齿一张一翕间,傅之曜甚至能瞧见少女的牙齿皆沾着鲜红。
刺目,又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