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只用了三分力,却是不容反驳的余地。
庄妍音被握得疼,蹙起眉哭:“疼……”
卫封松开手,已是那个沉冷的少年。
“下去。”
她趴在他膝盖上,愣愣昂首望着他,终于明白杀妻杀子的人是可以多冷漠了。
不再蹭他,她扶着桌沿乖乖下地,昂起脑袋望他时,眼泪簌簌滚下。
卫云忙道:“公子莫要生气,铃铛姑娘还小。”他朝庄妍音笑道,“不如我给你在公子院中搭个秋千吧?”
庄妍音隔开一米的距离,朝卫封作了一揖,默默转身,一瘸一瘸出了房间。
卫云连忙去送她,回来时,卫封已经临窗而坐,在看书。
他叹了声:“公子,您莫怪铃铛姑娘。她没有亲人,身为女子本就艰难,不像个小子,至少还可以跟着当个护卫,或是留在夫子身边当个书童。这孩子没有坏心眼,不然也不会说出要结拜的话来。”
“我不会与人结拜。”
“属下知道。铃铛姑娘就是没有心眼呀,她若是像厉姑娘那般有心,就不会说出要您以后把她许个好价钱的话来,她会直接赖上您,要您娶她。”
卫封微怔,甚觉好笑。
那不过一个七岁大的娃娃,就算她不知自己年龄,顶多也才八岁模样,怎懂这些。
“您可别笑话属下这番话,男女七岁不同席,也应遵着大防。方才她已脱过鞋,挽过裤腿与手臂任您上药。”
卫封这才察觉卫云所言是有理的。
她膝盖磕破,那身新衣裳也破了洞,他想也没想便领她回房上药,她是孩子还不懂,他也不懂么?
“属下方才送铃铛回去,瞧见她那些衣裳都叠在床尾放着。”
“她没有衣柜?”
“那屋里是有衣柜,但厉姑娘先住进去的,要么放不下了,要么便是不让放下。”
卫封没有再接话。
卫云试探着问:“那属下去咱们院中搭秋千了?”
见卫封没有拒绝,他便知主子是默许了,笑着拿起案上那袋花生糖,是厉秀莹方才扔掉的,他已经捡起来拍掉了灰尘。
卫云拿着这袋糖出门与卫夷两人吃,一面叫石旺抬了柱子来搭秋千。
木头与锤头的敲打声虽然极力在控制,但还是传进了卫封耳中。
合上书页,他拿起剑去了后山的竹林。
少年灵动穿行在竹林间,剑风惊起,竹枝应声落地,剑光比骄阳夺目。他把没有影踪的风当做对手,提气凌空纵跃,在这无影无踪里捕捉落叶,身轻行巧,魅影穿透自如间,剑音贯耳。
耳际忽然一阵异动逼近,是熟悉的气运。
暗卫落入他身后,跪地呈上一封信。
“六殿下。”
这声殿下,只有在无人之际能听到暗卫唤他。而时隔多年,他恍惚觉得自己真的不再是一位殿下,不再是齐国的六皇子,他只是师父座下的弟子,只是行走民间的剑客,也只是几家商铺的当家。
剑光刺入眸底,他反手收起剑,上前接过信。
“辛苦。”
暗卫再朝他虔敬一拜,瞬间消失在林中。
卫封展开信笺。
依旧是他安排在齐皇宫里的心腹所窥探的消息。
他的亲弟八皇子又得父皇嘉奖,母妃虞氏甚慰。八皇子感染风寒,虞氏拜佛彻夜,久跪菩萨座前。
吴国皇帝龙体欠安,司天台卜卦算出是南宫煞光冲天,冲撞了圣体。
而他就住在南面的简陋行宫,便是信中的南宫。而这又是吴帝逢月便要用的伎俩,想拿他出气,羞辱齐国。
虞氏自请去御前,求他父皇为一国安定,修书与吴帝,让他这个齐国的恩人无私为国,用尽尊严乃至性命,也要讨吴帝心安。一如齐国兵败那年,朝廷商榷送谁为质,诡谲暗涌都对准他时,是虞氏“大公无私”,一举将他推入了这万丈深渊,只为留存实力保存她第二子。
他总是母妃与文武百官口中的齐国恩人,可是泱泱天下皆知,他不过是齐国的弃子。
信阅毕,他抛到空中,剑光落时,信已为碎屑,飘落地面,变作半捧尘土。
透过锋利刀剑,他瞥见胸前的几丝发。是细软黑发,该是那女童哭时蹭上来的。
暗卫得他授令去帮铃铛寻亲,四处打探后无果。他连她底细都没摸清,何恳收她为义妹。
再者,他本就是一颗弃子,无人问他饥暖,连命都是自己所给,更遑论护他人半世周全。
卫封提剑回去时,院中已搭好了秋千。
卫夷抱着双臂站在秋千架旁,卫云蹲在前头。
而庄妍音已经重新梳好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盘成了两个小圆发髻,换了身干净衣裳,瞅着那秋千道:“真的是给我做的吗?”
“当然了,我们公子可是答应了,否则我二人怎敢动手。”
“可是他都没有答应收我为义妹。”
“这院中所有人都可以是你兄长,别小气啦。”卫云揉她脑袋。
“可是他讨厌我的。”她把头低下去,又忍不住地望着那秋千,“那我养好伤了就可以来坐吗?”
“当然了。”
“嗯!那我一定快快好起来,谢谢卫大哥。”她乖乖朝卫云与卫夷鞠了一躬,小手摸上秋千架,“还绑了桃花呀,我好喜欢这个秋千……”话音刚落,她瞅见了屋檐下的卫封。
卫封沉默望着她。
小人儿脸色惨白,黯然眼神躲着他,眼眶也瞬间红了起来。
“我坐秋千要摔跤,我不坐秋千了,你们坐吧。”背过他,她一瘸一瘸小跑出了梨园。
卫封抿了抿唇,沉声吩咐:“烧热水,我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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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夜里,庄妍音忍着疼放下端来的炭火,厉秀莹已经躺在另一张床上,盖着被子背对她。
白日里厉秀莹一直没有理她。
庄妍音小声喊了声:“阿秀姐姐?”
“阿秀姐姐?”
“别吵!”
“阿秀姐姐,你别生我气啊,我对卫公子真的没有那种心思的。”
“你说我就信啊?”
“真的,我也不是你说的狐狸精,我还小啊。”
“你长大就是!”
庄妍音表示头疼。
点着油灯上药,她被药味熏得打喷嚏。
厉秀莹也闻到了那药味,转过身瞧了一眼,见庄妍音手臂与膝盖红得触目惊心,也被吓到了。她忽然觉得后悔,这不过就是个七岁的孩子。可眼前却浮现起卫封处处护她的模样,悔意瞬间被胸腔的酸涩压去。
庄妍音抬起头,正对上她目光。
厉秀莹连忙把头偏过去。
庄妍音抿起小嘴:“阿秀姐姐,我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厉公子和其他公子的。”
厉秀莹这句总算没有再反驳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往卫公子那里跑吗,因为我羡慕你啊。”
厉秀莹动了下,哼道:“可别假惺惺的了,你嘴巴可会说了,我才不信你的话。”
“真的,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有哥哥呀。我没有双亲了,也找不到姥爷,而且卫公子帮我看家书时说了,我姥爷已经七十多岁了,那封家书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如果我姥爷已经去世了呢?”
她黯然地说:“你有哥哥,厉公子虽然偶尔也会训诫你,但都是为你好,他给你买新衣裳,给你买头花,还担心你饭吃得少。我好羡慕你啊,我也想有一个哥哥,所以我就去求卫公子收我为义妹,可……”
“你是去求他收你为义妹?”厉秀莹猛地坐起身来。
庄妍音点着脑袋:“是啊,我没有骗你,我从来不骗人的,这大家都知道。”
她叹了口气:“可是卫公子他不答应,还凶了我。只有卫夷大哥答应收我为义妹,可我想要卫公子当我哥哥呀。”
“你好像很喜欢卫公子是不是?我跟你一样想的,卫公子人又俊朗,还会耍剑,有他当哥哥多威风呀,将来说出去别人也不会欺负我的。”
原来只是去认义兄。
厉秀莹一瞬间恍如拨开了迷雾,心头轻快不少。
“那你去求他收你为义妹后,他是怎么说的?”
“他没有答应,他脸好冷。”
“呵,他就是那幅模样。”厉秀莹道,“我们大周的律法,义妹也是可以纳入家谱中的,是不可以通婚的。”
“嗯嗯!我知道呀,所以我想让他当我义兄,这样我有了归属,他以后也赖不掉我了。”
庄妍音觉得,厉秀莹看她的眼神好像一瞬间温柔了不少。
“你……伤口疼吗?”
她连忙摇头,小心翼翼回:“我过几天就能好的。”
厉秀莹眼神复杂。
庄妍音嘀咕:“也不知道卫公子是不是不会看人,他凶你不说,我也被他凶。”
“呵呵,可不是么,年纪轻轻眼睛就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