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妍音才想起上次与林婶出来采买时,初九说过他雇了一个长工,都是底细干净的人。原身被卖到一户农家做童养媳,便是卖给这青年了吧?既然此人身上已经再查不到底细,那她倒不会被穿帮。
瞧这青年的呆滞眼神,恐怕是被那李老头害得极惨。她记得初九说过陈家遭过大火,所以初九遇见这青年,才生出同情雇了他?
卫封拍了拍她肩,示意她别怕,扬声问初九:“我们府上的丫头在寻亲,既然此人疯傻却仍一心朝她扑来,可见他是认出了人来。我可否问他几句话?”
初九眸底隐忧,面色如常:“你问。”
卫封示意她松开些。
庄妍音放了手,心里已有了计划,倒是已经不担心了。
卫封行到王福贵身前:“你认得她?”
王福贵嗯嗯着点头,十七岁的青年,面容却显老态,唯有一双眼眸稍显青涩。
“她叫小桥?”
“小乔,嘿嘿娘子,阿娘买来的小娘子……嘿嘿。”他从地上爬起来欲要来牵庄妍音。
卫封按住他肩膀:“阿娘呢?”
“阿娘,阿娘……”王福贵忽然疯了般哇哇大哭,“走水了,好大的火!”
卫封耐着性子道:“别怕,火已被我等扑灭。阿娘买了小桥来,那小桥的阿娘呢?”
“死啦死啦。”
庄妍音扑进一旁的钟斯膝上,抽泣起来。
卫封眸色更沉一分:“小桥的阿娘死了,小桥的姥爷呢?”
“死啦死啦。”
王福贵起身要来抓媳妇,哭嚷着喊小乔回家,吃好吃的。
被初九拽住手腕:“勿再疯癫!”
卫封已猜到几分,回头瞧着庄妍音颤抖的背影,对初九道:“敢问是哪家府邸?”
“右边那三家铺面,是我的盐庄。”
卫封眸光微沉,不动声色打量初九。
徐沛申等人也是有些诧异,天下七国,唯有周国商制杂乱,不禁私盐,但能开得起盐庄,那也该是大背景。
初九微一扬唇:“也是我这下人惊扰在先,不如诸位带些盐回去,当我补偿这位小姐。”
卫封道不必,转身来到庄妍音身前,弯腰耐心询问她:“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他嗓音清润,难得的温柔等候。
庄妍音抱紧钟斯双膝:“我想不起来,我不要跟他回去,我不要给别人当童养媳……”
“我不会让你再回去受罪。”
他朝初九道:“这是我们府上的丫头,她该不是这青年要寻的童养媳,此事作罢,也请你管教好下人。”
初九瞥了眼卫封腰间的剑,拱手:“多有冲撞,见谅。”
庄妍音被众人扶上马车,楚夫子拍着她背叹道:“丫头别哭,咱不会再让你回去受罪的,别怕。”
庄妍音使劲点头,抹掉眼泪,仍有些害怕,又想再瞧瞧外面。她朝车窗外探出头去,初九仍立在街上目送她,趁人不备,她露出浅笑,朝他眨眼,连忙放下车帘,又是一脸伤心难过。
她想到如何跟卫封结拜了。
卖惨。
这次不一样,她有把握一击命中。
这可是他亲眼瞧见她身世这般凄惨,他不要她,她就得回去给别人当童养媳,少年的他也是善良的,只是过于防备外人,眼下她身世已经清楚,他还有什么理由防她?她不信她这么萌他就不动心。
回书院后,众弟子都来安慰庄妍音,她哀伤不乐,又不敢怠慢大家,强颜欢笑。
众人见她这般模样,更觉可怜。
楚夫子怕她多想,也来她院中安慰她:“今后踏实在这里住下,莫要多想其他,你不是叫我爷爷吗,就当老夫是多了个乖孙女。”
庄妍音又感动道:“爷爷,你真好。”
钟斯放话:“铃铛别怕,大不了今后跟我回我府上,我是楚国将军之子……”
“阿斯!”徐沛申制止他,冲庄妍音笑道,“他胡言乱语,你莫当真。”
庄妍音抿了抿小嘴:“我知道你们都是安慰我,阿拉斯加怎会是楚国人,我听都没听过楚国在哪。”早就知道他们一个个身份都不简单,只是她记不住书中这么多配角罢了。
楚夫子深沉眸光在众弟子身上梭视一眼,含着警告意味,冲庄妍音和蔼一笑:“别再难过,早些睡。”
弟子们都拿来各自房中的点心给庄妍音,让她早些就寝。厉则最后一个离开,眸光也是怜悯:“可惜阿秀不在,不然也能陪陪你。”
他沉吟了片刻:“我听阿秀道你想要个义兄,若你愿意,便认在我名下,我送你回南郡府中,吃穿用度皆按阿秀一个标准。”
“厉公子,多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可以的。”她朝厉则恭敬地行了一礼,“我还是更喜欢这里,我想孝敬爷爷。”
厉则一笑,也知她怯怯的模样是怕了厉秀莹。
众人都走后,庄妍音不想睡,打算继续扮演忧伤。
不出意外,卫封一定会再派人去调查王福贵的底细,而他很想在芜州做私盐生意,也会去查初九。
初九的底细早抹干净,他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打通得了他们大周官场内部,是查不到什么的。
夜半,卫封果真来到了她檐下,隔着窗道:“为何还不睡?”
“卫公子?”望着窗户上投来的影子,她道,“我睡不着,我做了噩梦,梦里便是白日那坏人。”
一阵安静,卫封道:“睡吧,已经回来了,那人不会再伤你。”
她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软软的嗯。
一连三日,大家都见庄妍音寡言少语,不展笑靥,也没再去各位弟子院中串门,吃完饭便独自回了房。
楚夫子面色凝重,交代林婶:“这里也没有同龄的姑娘家,你是妇人,有些话好讲,让她切莫伤怀。”
林婶应下,安慰了庄妍音一番,见她也始终只乖巧应承着,也是心疼不已。
楚夫子回了院中,叫来卫封:“铃铛这孩子的身世,你该有细查过吧?”
卫封应是。
他的确在她进入书院后便查了一次,暗卫没查到什么。这次遇见那人,他也派暗卫去查探王福贵的底细。坊间都说那是刚来不久的一个流民,时而憨厚正常,问及家事又痴傻疯癫。
还有那盐商,他已细查过,名叫陈久,城中不知底细,短短一月间便开起了一间盐铺。此人难查到底细也正常,因为这种私盐商贾多半都有些官场背景,别人不想让你查到,短时间内便一定查不到。
他行事一向低调,即便是行侠仗义也从不留名,毕竟仍是质子身份,查了这些后便未再继续深入下去。
“那伤疤青年所言也是真的?”
卫封道:“我的人一问起铃铛,他便直呼娘子。我问过大夫,大夫道即便疯傻之人,若遇重要的人或事,也会瞬间清醒或是过激疯癫。想来,那人所言的确为真。”
“这孩子身世可怜,失了双亲不说,还被卖作童养媳,唯一的亲人都已不在。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要多照拂她一二。”
“弟子知道。”
卫封回到院中,原本想去探望庄妍音,卫云恰巧拿了芜州各地盐庄的信息给他,他想在芜州开盐庄,正在部署安排。
卫云道:“公子先处理,属下去陪陪铃铛姑娘吧。”
待卫封终于忙完,想去瞧瞧庄妍音时,卫云已经回来道她已经睡下。
“她今日可有开心些?”
卫云叹了口气:“对着我们她倒是乖巧听话,但我瞧她那强挤出来的笑便是心疼。”卫云与卫夷去抬热水,“公子忙一天了,也早些洗漱歇息吧。”
望了眼窗外静谧夜色,卫封洗漱完只好睡下了。
他一向浅眠,夜半被风声惊醒,侧耳细听,像是秋千晃动声。
想到庄妍音这几日耷拉脑袋的可怜模样,他起身披上外袍,开门时见卫夷已在檐下。
卫夷忙朝他行礼:“殿下……”
一瞬间,他冷厉眼神罩在卫夷身上。虽是夜深人静,他也绝不允许手下人犯如此错误。
卫夷连忙垂下头去:“是属下大意了,属下这就去领罚!”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卫封视线穿透夜色,透过梨园望见那一盏微弱灯火,黑影在夜色下随秋千摇动。
他道:“她何时起来的?”
“属下也是才发现,想近前又怕嘴笨不会安慰人,眼下可都子时了。”他也常年习武,被这动静惊醒,瞧见庄妍音孤零零可怜,方才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安慰人,才下意识脱口喊出了“殿下”。
“你去歇着吧。”
卫封步下屋檐,缓步行入林间。
夜光漆沉,阴云之下唯有女童与那灯火。她的灯铜胎绣落,也不防风,几阵风过,火光熹微。
她心事重重,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机灵,直到无意间望见梨园中的他,才惊慌失措地想下来。
待秋千停稳时,他已来到秋千旁。
“为何深夜还不睡?”
她像个偷玩被惩罚的小孩,无措地捏着衣角:“我……”
卫封只能瞧见她瑟缩的脑袋,叹了一声蹲下,与她平视。
“已是子夜了,为何还不睡觉?”
“对不起,是我惊扰了公子。”她依旧埋着头,朝他乖巧行礼,转身欲跑。
他长臂轻易便将她拦下,扶她站到跟前,牢牢望着她:“此事已经过去,你不必再心事重重。”
庄妍音终于抬起头来,眼泪却已簌簌流下。
“我害怕,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日那个男子的脸,好可怕,他好吓人,我好怕。”
“世间不如意事常有,可怖之事,便应拿出勇气去面对它。你已回到书院,那人再也不知你下落,不必再想,去睡吧。”
她小心翼翼问他:“真的吗?那人真的找不到我了,你查清楚了吗?”
卫封颔首。
庄妍音埋下头,果然如她想的,他已经去查过了。
所以现在她的背景是清清白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