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峻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我们可以消失一个小时。我可以保证锅炉房不会有人找我,你呢?”
有人找我又怎样!
何如月认真工作了二十四天,突然就想在这一天放纵一下。
“没有我,地球还是一样的转。”
“的确是这样。”丰峻的嘴角勾起微笑,危险分子的微笑。
“去哪里?”何如月问。
“跟我来。”
二人沿着吴柴厂的围墙往南走,穿过运河上的桥,又沿河走到一片荒僻的民宅。
何如月被眼前这连绵的白墙黑瓦给震惊,这片民宅起码有一两百年历史,如今破败不堪,白墙全是岁月赐予的痕迹,黑瓦碎了很多,却依然乌沉沉地压住。
民宅群中,有些房子梁塌了,有些房子墙倒了,几只野猫蹲在墙头的草丛里,绿幽幽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他们。
他们像是某个时空的入侵者。
“这是哪里?没人住吗?”何如月问。
“这是我们厂新收的一块地,全是危房,以前的居民早就搬走了,现在是野猫的乐园。”
何如月好奇望着这一切:“可是,这里有什么好玩?”
话音未落,脚下踩到了一块碎砖,何如月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有丰峻在,当然不可能让她摔倒。
“小心脚下。”丰峻一只手就将她扶住,指了指右前方,“我们去哪里。”
何如月突然惊喜起来:“城墙!那是城墙!”
这个城市的城墙,曾在历史的长河中抵御过无数次外敌的入侵,但在风吹雨淋和市民的蚕食中,城墙一点点被瓦解,消失在岁月中。
何如月以为,这个城市已经没有城墙了。却没想到在这一片废墟中,还有这样一块隐秘的领地。
几幢民宅依然顽强地依附在城墙上。它们倚墙而建,凿墙而居,说不清是城墙保护了它们,还是它们撑起了城墙。
“想上去吗?”丰峻问。
“想!”
站在断垣残壁前,何如月仰望着高高的城墙,又问:“可我们要怎么上去?”
“来。”丰峻伸出一只手。
何如月鼓起勇气,牵住了他。
她以为丰峻要带她从哪个断口爬上去,谁知道并没有。
丰峻牵着她的手,推开跟前的一扇木门,竟然进了其中一间民宅。
民宅里一片昏暗,高处有几缕光亮照进,勉强望得见里面的陈设。丰峻带着她穿过堂屋,后屋赫然出现一架旋转的木楼梯。
“这楼梯还能用吗?”何如月心跳不已,竟然有了探险的感觉。
“能。结实得很。”丰峻的声音在黑暗中如此笃定,宛若光亮中的天神。
二人在木楼梯上踩出古老的吱哑声。
“楼梯上有坑。”何如月低声道。
“多少代人踩出来的。”丰峻答。
豁然,眼前一片明亮,他们转上了三楼。
何如月震惊了,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上了城墙!
原来这幢民宅的三楼,就是搭建在城墙之上。眼前的景象是她站在民宅前,永远也无法想象的。
运河就在她的脚下,如此宽阔浩荡,浑黄的河水悠悠地流淌,像是千百年都未曾有人打扰的模样。不断有船只在运河上驶过,有单艘的,有几艘连接在一起的,有高高地浮于水面的,也有吃□□已经将将到船沿的。
船上有女人在挽水淘米。
船上还有小孩在追逐打闹。
天地如此广阔,连骄阳似乎都不是同一个骄阳。
“我——来——啦——”丰峻将双手围拢在嘴边,作喇叭状,高声喊出长长的尾调。余音被送到河面上,似是绵长不绝。
遥远船上的小孩听到呼唤,兴奋地向这边挥手。
何如月也兴奋。她像是穿越过了时空的隧道,将那个世界的眼泪抛到了脑后。
“我也能喊吗?”何如月问。
河面上的风徐徐吹来,将丰峻额前的发丝吹得微微拂动:“想怎么喊就怎么喊,这是一个不需要负责任的世界。”
不需要负责任的世界。
多么诱人的世界。
何如月学着丰峻的模样,也围起小喇叭,大喊:“我——来——啦——”
她的声音和丰峻不一样,又清脆又嘹亮,直直地送到对面的船上,船家的小孩更兴奋了,在甲板上舞动着没人看得懂的手势,作为对他们的回应。
终于,这艘船渐渐地从他们眼前驶过,远远地向远方的桥洞而去。后面的船又驶来,却已经不是刚刚的风景。
“好痛快!”何如月喊得精疲力尽,靠在了身后的矮墙上。
“这墙脏。”丰峻想要阻止她。
“无所谓了。”何如月看看身后的矮墙,甩了甩头,将额前的刘海甩到后头,“一开始我还想,这墙是民宅的?还是城墙的?应该是城墙原有的吧,民宅借它作了自己的矮墙。可是现在想,是谁的也不重要了,无所谓。”
丰峻也靠到了矮墙上:“我经常会来。这幢民宅就像一个时空隧道,当我在一个世界感到困惑了,我就穿过它,来另一个世界看看。”
何如月心中一动,觉得丰峻这话似乎在说自己。
但她没有接。她怕自己说漏了嘴。
“你说,陈新生也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吗?我曾经跟陈小蝶说,她妈妈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又要跟她说,她爸爸也去了另一个世界。”
丰峻道:“去哪个世界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不管在哪个世界,我们都能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存。”
“你想要什么方式?”何如月突然问。
丰峻望着脚下浩荡而去的河水,眼中有着奇异的光芒:“我要和别人都不一样的方式。即便投生到河水中,也要做这河水中最勇猛的蛟龙。”
刹那间,何如月几乎就信了他的话。
这男人似乎可以。
他真的像是一条沉默的蛟龙,在吴柴厂这池静水中,掀起翻江倒海的声势。
“你做到了。”何如月喃喃的,“起码在奖金改革上你做到了。”
丰峻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我还会做到更多。何如月,你也是。”
“我?”何如月反问。
“你也有抱负,对吧?”丰峻道。
何如月笑了:“当然有抱负。是个人就有愿望,何况我还是何总工和刘站长的女儿,可能厂里的人,对我的期望会更高。”
“不,你并不在乎厂里的人怎么看你。你有你自己的抱负。”
丰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何如月,我们是同类人。”
一时间,何如月有些迷失。
但随即她就笑了:“丰峻。我和你不是同类人,你是冷酷的人,而我是天真的人。”
丰峻挑眉:“冷酷也好,天真也好,都只是对待世界的态度。信不信随你。走着瞧吧。”
何如月正要再问,丰峻却已经抬起手腕:“呵,时间过得真快,已经过去四十分钟。咱们的一小时之约快到了,应该来得及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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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
回去的路上,何如月道:“丰峻,我其实还看不透你。”
离开了那个“无须负责任的世界”,嚣张的丰峻不见了,那个惜字如金的丰峻又回来了。
他道:“带你去城墙,不是为了相互看透。”
“那是……”何如月不解。
“我想让你知道,人类的悲喜,换个世界就一钱不值。”
我去,毛姆看多了就这样?
其实何如月明白丰峻的用意了。他是想告诉她,陈新生有自己的解脱之念,死亡未必是全然的毁灭,重要的是活着的人怎样活得值得。
他不想让何如月被消极情绪霸占太久。
丰峻就是这样,或许是好意,但不愿意好好说。
似乎给予他人善意和温柔,在他看来竟是一种耻辱。
如果是别人,何如月会笑话他中二,但丰峻显然不是。他是认真地和人保持着距离。
某种程度上说,丰峻也许不是个善良的人,但他是个认真的人。
认真的人,是有力量的。
“丰峻,我还有个请求。”
“说呢?”丰峻等着他的下文。
“不要跟别人说我们昨晚见过陈新生。我以后会跟小蝶说,她爸爸是因为太思念妈妈,追着妈妈去了。”
丰峻望望她:“不怕我又食言?”
前情未忘啊!
但是,何如月不想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