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小青工意犹未尽,嚷嚷道:“老大,要不要我给周文华那老家伙也塞两条蛇,吓死他算了。”
丰峻拍拍他:“不用了,你们都好好工作,剩下的,我自己来。”
对付周文华这样的老油条,两条蛇是不管用的。他靠山强、脸皮厚,要想扳倒他,需要用非常规手段。
丰峻需要等待机会。
如果等待不到,那就制造机会。
…
周文华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他发现这事居然没让何如月受什么影响,有点郁闷,但上午何如月突然接了个电话就跑出去,后来就没回来,他就很好奇。
这小丫头不服管,还喜欢抢功劳。他不喜欢。他喜欢围着他转,会拍马屁的。
下午工厂礼堂的负责人过来申请买灯,被周文华逮着,人模狗样又莫名其妙地训了一通话,又把人打发走。
负责人:草,我就是要给礼堂买几个日光灯管,而已!
周文华不管,你草你的,他玩他的。玩走了礼堂负责人,他开始琢磨何如月。
“小何,回头要是我不在,老黄过来报销日光灯管钱,不许给他签字啊。”
何如月奇了:我啥时候有报销签字的权利了?
但嘴上还是公事公办:“周副主席开我玩笑呢,我也没有给他签字的权利啊。”
周文华眼珠一转:“那我不是怕你认不清自己身份嘛。”
何如月也不客气:“我认不清,财务科认得清。没有黄主席签字,财务科也不会给报的。”
小丫头说话怎么这么堵心呢?这不就是暗示他周文华其实也没有签字的权利吗?
在新人面前装什么逼呢?
周文华不痛快了,反正他也没有痛快的时候:“我说话你就听着,怎么百句百怼的。”
说对了,何如月就是“百句百怼”的,尤其对你周文华。
“周副主席说话,要是我不吭气,岂不是不尊重你。”何如月脆生生的,还笑吟吟的。
“你……”周文华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又要请十天病假才好。
正说话,外头有人喊:“何干事——”
却是团委书记孙博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也讨厌周文华,反正没进来,就在门口喊。
“在呢,孙书记。”何如月跑到门口,却见孙博伟在三米外站着。
孙博伟低声道:“何干事,问你呢,你会跳舞不?”
“跳舞?”何如月脑海里立刻想起这个年代挥着红绸子的舞蹈,用手比划着,“这种吗?我没跳过。不过我会跳很多很多的舞,这种可以学的,只要有人教。”
没想到孙博伟摆手:“不是这个,是……”
孙博伟神神秘秘地道:“交谊舞。”
“这个啊!”何如月乐了,本姑娘从小学习民族舞,长大也是舞林大会高手,来到这个世界都觉得没处发挥呢,小小的交谊舞算什么。
孙博伟却紧张:“嗯呢,会吧?”
“会!”
孙博伟长舒一口气,宽宽的额头上汗都下来了:“那就行。咱们厂团委要和国棉一厂团委联谊,对方提出来办个舞会,我就愁了,也不知道咱们厂里这些小青年会不会跳,我得先给他们培训培训是吧,别到时候在兄弟单位面前丢人。”
“那孙书记会不会啊?”何如月问。
“我会点儿,大学里跳过,但也是三脚猫。我得找个会跳的舞伴,给大家培训啊。”
“没问题,联谊什么时候,时间紧不紧张?”
“时间倒是不紧,等天气凉快点,下个月吧。我还得先出通知,让职工们报名呢,然后确定人选。国棉一厂肯定是女青年多,咱们厂就要多出男青年,这样才有联谊的意义嘛。”
何如月大大方方:“没问题。等孙书记确定好时间,把要学的人都凑个地方,我来教他们。”
孙博伟抹了一把汗,总算放心地走了。
一回到办公室,何如月就望见周文华举起的报纸在晃动,一看就是刚刚跑回位置上,刚刚摆好的姿势。
怪不得孙博伟要远远地把她叫出去说。
就这糟老头子,听见小青年们跳搂搂抱抱的交谊舞,指不定又要出来坏事。
何如月不搭理他,坐回自己位置上继续工作。
今天她忙得很,要把手里的两千多张电影票分完,然后通知各部门的分工会负责人来领。
一边数着票,一边何如月心里也不踏实。下午黄国兴和保卫科袁科长去了看守所处理陈新生的后事,听说还联系了陈新生唯一的弟弟。
这回陈新华没法回避,必须要出面。
何如月想知道,陈新华看到黄国兴他们会怎么说。
离下班还有四十分钟时,周文华就已经消失了。何如月也不在意他,只当办公室没这个人。听见隔壁办公室有钥匙开门声,何如月赶紧就跑过去。
果然,黄国兴回来了。
“小何啊,进来,正好有事。”
何如月跟着黄国兴进了办公室,等他将包放好,咕咚咕咚喝了半瓷缸水,终于开始说话。
“没见着遗体,看守所直接处理了。我看也没什么遗物,就进去时那身衣服,我没要,让烧了。”
见黄国兴表情疲惫,何如月轻轻“嗯”了一声。
黄国兴又叹道:“这人啊,就算没了。真是想不到啊。”
原本已经恢复了大半的何如月,被他这声感叹一勾,复又沉重起来。
“他有什么遗言吗?”何如月问。
“什么都没有。牢房里也没有纸笔,他也没有跟谁交待。小何,咱们上个劲,把陈小蝶的抚养事宜给办了吧。让这可怜的两夫妻无牵无挂地走。”
何如月点点头。又问:“陈新华说什么了没?”
“也是没见过这么没良心的。一滴眼泪没掉,只问,陈新生的房子怎么处理。”黄国兴说着,有些气愤起来,声音也提高了,“我说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陈新生两公婆死了,还有陈小蝶,还有厂,还有政府!”
可以想见,能把脾气甚好的黄国兴都惹毛,陈新华的确是掩饰都没掩饰,直接露出了贪婪的嘴脸。
这么看,当时追出来塞那两块钱,还真是一时良心发现。
“要不……黄主席,现在就联系民政局的程科长吧,免得夜长梦多,赶紧把协调会开了,把陈小蝶的领养事宜落实下来?”
“行。”黄国兴拎起桌上的电话,刚要拨号,又想起之前何如月跟自己说过有位医生邻居想要抚养陈小蝶,便问,“对了,你不是说你邻居想收养陈小蝶?要不把他们一起叫来开会,顺便把手续办了,你看可以?”
“没问题!”
见何如月回答得爽快,黄国兴点点头,拨通了电话。
将情况跟程科长一说,程科长也吓一跳,说这事就不仅仅是社会补助的问题,还涉及到社会抚养,如果要开会,要叫上社抚科的同志一起。
黄国兴一听,这当然好,大声道:“那就更好了。定个时间,几方见个面吧,总不能让人家小孩一直住在我们何干事家,我们何干事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
程科长在那头也乐了:“你们那个何干事啊,是个能干孩子。”
又被表扬了,而且电话扬声器太厉害,旁边的何如月也听得清清楚楚。
表扬声中,黄国兴和程科长倒是干脆利落地定了时间,就明天上午,在民政局碰头。民政局和居委会由程科长落实,吴柴厂和意愿抚养人则由黄国兴落实。
一拍即合。说定。
这效率,何如月也是佩服。
往常都只见影视剧里说,早些年政府部门办事不容易。但其实,容易起来也很容易,毕竟手续没有后世那么复杂,部门也没有后世那么多。
“那就这么定了。你回去通知你家邻居,明天早上七点半,准时到。你也不用来上班了,带他们就直接去那里碰头吧。”黄国兴道。
“好的,黄主席。”
话音未落,突然听黄国兴大喝一声:“周文华你又在外头鬼鬼祟祟干嘛!”
何如月一回头,望见周文华背着手在门口探出脑袋:“谁鬼鬼祟祟了,正好经过。”
呵,从楼梯上来,要先经过工会办公室,才到工会主席办公室。说正好经过,莫非你跟丰峻一样,是会飞的?
黄国兴气不打一处来:“多大年纪的人了,能不能干点正事!”
周文华不敢怼黄国兴,陪着笑:“我这不是在干正事嘛,我打算去看看……会议室,要不要添点东西。”
黄国兴懒得理他,手背对着他挥了挥,示意他赶紧走。
何如月见状,不由开始思念周副主席身体欠佳的那些日子。
…
下班回家,何如月望着祁梅和陈小蝶在家门口说说笑笑,心中格外感慨,便将陈新生的死讯忍了没说。
一直到吃过晚饭,安顿好陈小蝶,又切了半个西瓜给她,这才来到卢家。
卢向文今天有台手术,下班回来晚,一边吃晚饭,一边祁梅心疼地给他扇着扇子。
“一台手术要站很久,你膝盖疼没?”
“没有,最近状态挺好。这个周末咱们带小蝶去游泳吧,上回她就学了个上浮,还不会换气。”
“好啊,就快开学了,趁着开学前学会了,就不用拖到明年夏天。”
一抬头,祁梅望见了何如月:“哟,如月来了怎么不吭声。”
何如月心想,你们这和睦,我也舍不得打破哇。
“我有事跟你们说。”何如月进来,返身把门虚掩上。
见她郑重,二人奇怪:“什么事?”
何如月捏着手指,靠在她家洗碗池上,低声道:“小蝶爸爸……死了。”
“咣当”一声,卢向文手里的调羹掉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死……死了?”卢向文顾不上一地的碎片,问,“破伤风?他们没给他打针吗?也不会这么快啊!”
“是自杀。用自己的裤子……早上被发现时,已经咽气了。”
屋子里一片寂静。窗外的暮色照进屋子里,亦是沉沉的,昏黄而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