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若凑到她耳边一说,何如月明白了。
原来也是老相识。
就是头天上班,堵在办公室要办长病假的张志强。这张志强二十多岁,别看年纪不大,但故事很多。据说搭了很多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早先也是吴柴厂让人头疼的人物,后来打群架断了一条腿,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后来腿好了,厂里让他回来上班,他死乞白赖,要保健站给他开长病假。
那时候保健站站长还是刘剑虹,调了病历一看,你腿都好利落了,群架又打好几场了,谁给你开长病假啊?
不仅没给开,而且还苦口婆心教育他,让他把精力不要放在混社会打架上,要放在为企业发展出力上,你说,不也是蛮好一小青工吗?
不得不说,刘剑虹在何舒桓的长期宠爱之下,的确有点儿中年天真。
跟小混混讲人生大道理,不管用啊。
磨破了嘴皮子,张志强也只记住了一件事,就是保健站站长刘剑虹不给他开长病假。
你不给我开,我就去工会闹,我去举报你、告发你!至于举报什么,不知道,反正,就是要闹,闹到工会出面保障我的无理要求,给我长病假。
张志强就是这么想的。
而且巧合的是,他发现工会新来的何干事正是刘剑虹的女儿。就更是打定主意,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尝尝辣虎酱。
他就在工会办公室门口站着……不,他也没好好站着,他吊儿郎当靠在走廓栏杆上,望着何如月从远处走来,又望见她走进大楼,然后又望见她一上三楼就拐进了图书室。
没事,张志强反正不上班,他有的就是时间,终于又等到何如月从图书室出来,走向了工会办公室。
“张同志啊,有什么事吗?”何如月气定神闲,在他跟前站住。
“进去说。”张志强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现在的工会办公室只有何如月一个人,她猛然意识到,不能让这个小流氓进去,万一他耍横,自己会吃亏。
何如月假装掏钥匙,又眉头一皱:“哎呀,我把钥匙锁里头了。”
然后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我等会儿要找金工师傅来开锁。”
张志强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点儿没怀疑什么,反正在哪儿说也不影响,他凶巴巴看着何如月:“你应该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啊?”
“如果还是长病假的事,不行。”何如月断然拒绝,根本不跟他废话。
“那我就去找董厂长,把我的断腿架他办公桌上,给他压压惊。”张志强咬牙。
“请便。”何如月不怒反笑,“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金工间找人开锁了。”
张志强突然就抡起拳头,“咣”一下,砸破了工会办公室的窗玻璃。
“不就是开锁吗?老子现在就爬进去,把你公章拿出来,给我盖上!”张志强吼。
附近几个办公室听到动静,立刻有人跑出来。
一看是臭名昭著的小流氓张志强又来闹事,吴柴厂的科室同志们无比同情何如月。这小丫头太可怜了,上午才和周文华干过仗,下午就碰上了更难啃的骨头。
小丫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和走廓八字不合啊。
但显然,小丫头比那“难啃的骨头”更硬气。何如月一看窗玻璃都被砸破,顿时来气:“想都别想!你就是今天把门砍了,也不会给你盖章。你倒是试试!”
早有人见势不妙,跑到二楼去通知保卫科。
这还得了,闹事闹到行政楼来,真当吴柴厂没人啦!袁科长带着好几个保卫干部,大吼着冲上了楼。
“张志强你个小赤佬,吃了豹子胆!”
袁科长冲上来挡在何如月身前,不让张志强伤害到她,然后道:“你他妈都能打架了,还不能上班,你好意思来闹长病假啊!”
张志强隔着袁科长,气势汹汹地指何如月:“保健站站长都已经不敢放屁了,你工会要是还敢作坝,我看你敢走出吴柴厂大门!老子半路上弄死你!”
几个保卫干部到底身强力壮,一把将张志强推到水泥栏杆上:“威胁谁呢?何干事伤了一根毫毛,我们都是见证人,送你小子公安局吃牢饭去!”
张志强吼:“干什么,干什么,出气也不行?我真打了吗?放开我!”
他挣开众人,恨恨地盯一眼何如月,吐了一口口水,扬长而去。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围过来:“何干事你没受伤吧?”
“没。”何如月虽然态度强硬,但碰到这种不要命的,也是心有余悸,强撑着笑容,“他不是头一次来闹了,怎么总让他进来?”
袁科长道:“他是吴柴厂职工啊,虽说休着病假,也不能把他关在厂门外。”
徐秀英过来看了看窗玻璃,尖锐得吓了一哆嗦:“我叫人过来赶紧重按玻璃,这个要是划伤了手不得了。”
人群中,孙博伟也越众而出:“何干事,你要没带钥匙,先来我们办公室坐坐吧。”
何如月从兜里掏出钥匙晃了晃,笑道:“我带着呢,刚刚是怕吃亏,故意没进办公室。”
“还好你聪明。碰到这种流氓无赖,真的只能机灵一点,别和他硬杠。”
众人说得都在理。但安慰完,也是各回各位。
只有苏伊若跟着她进了办公室,低声道:“不是我说你,怎么跟你妈一个样,也不怕得罪人。”
何如月道:“说实话,头一天上班他就来了,本来我还搞不清状况,但我一听他说当初我妈就不给他办,我就明白了。因为我妈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也该是这样的人。”
苏伊若心疼地拍了拍她:“吃亏的好吧。你看看现在保健站的站长,就知道往工会推,不肯扛事。你倒好,给拒绝得硬硬的,万一他报复怎么办?”
这倒说到何如月的心上了。
何如月不是愣头青,只知道坚持原则,她在坚持原则的同事,也要考虑后果。这个张志强到底是嘴炮王者,还是真的亡命之徒,她不知道。也不能赌。
想了想,何如月道:“正好他两次来,黄主席都不在。我算了算,离上回正好一个月。大概是他病假是一个月一个月开的,所以隔一个月就来闹一次?”
苏伊若知道她虽然能干泼辣,到底对厂里的很多情况还是了解不足的。
于是她坐到何如月对面,缓缓地道:“他现在每月开病假,装瘸,医院也会给他开,但这病假是要扣工资的,而且扣得厉害。但他要办成长病假就不一样了,工资打折少,而且还不用月月去医院唬弄,所以他才拼了命也要办长病假。”
“还真是算盘打得精……”何如月嘟囔。
苏伊若安慰她:“你也别太害怕了。最近下班都叫上同路的一起走,好在你家也不远。对了,你爸妈还没回来吧?”
“没。”
“那你晚上一个人在家也要小心。”想了想,苏伊若道,“实在不行,要不你住苏阿姨家来?反正你苏阿姨也是一个人。”
何如月从小就听刘剑虹说苏伊若丈夫死了,一个人带大了儿子,现在儿子在外面读大学,可不就是一个人。
但她也不习惯住别人家,想想还是婉拒了:“谢谢苏阿姨,我们邻居都会相互照应的,谅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个报复我吧。报复我了,就有人给他盖章了?”
不过苏伊若的话提醒了她,她想到了刘明丽。
这个惹火精表妹,既然昨天就来报到了,那她住哪儿呢?要不叫她住何家来,下班也能一起走。
等到下班前,何如月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去保健站找刘明丽。
刘明丽这边也忙差不多,正在收拾病床,一见何如月过来,又是亲热得好像三年没见一样。
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终于可以说点儿悄悄话。
何如月问:“你是不是来中吴好些天了,你住哪儿啊?”
“招待所啊。不过也就住了两三天,就去上吴同学那儿玩了,还去了海城。玩了一圈才来报到,上了班,可就没时间玩喽。”
她说开开心心、理直气壮。
何如月却好奇:“你来中吴还住招待所?嫌钱多?招待所可不便宜。”
刘明丽挤挤眼睛:“怕你管。”
真是哭笑不得。何如月心想,我也不是你以前的学霸表姐,你怕什么呢。
但她不能说,只得呵呵笑道:“那你现在住哪儿?”
“宿舍啊。厂里给我安排宿舍了。”
得,这丫头还真是雷厉风行。敢情就昨天一天自己没在,她都给办妥了。
十分怀疑她是故意趁昨天来报到的。
何如月也不戳破。当然了,既然刘明丽已经决定住厂里宿舍,何如月也不会强求她再跟自己回家,索性就不开这个口。
“那你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家里都有,可以给你带来。”
“好的,谢谢亲爱的如月姐姐!”刘明丽又是一扭,绕开何如月,将收起来的床单被子往柜子里塞。
真是白大褂都遮不住她曼妙的曲线啊。这吴柴厂的小青工是福是祸啊……
小青工是福是祸不知道,丰峻应该是躲不了。
刘明丽关上柜门,扭回来:“马上下班了,你是不是也在食堂吃饭?”
家里现在就何如月一人,陈小蝶已经正式在祁梅家生活,何如月哪里还高兴做饭,当然是在食堂解决。
“是啊,一起?”何如月道。
刘明丽欣然:“好嘞,我还要跟你打听丰峻呢。就是……你的丰师傅!”
何如月眼前一黑,跟我打听这人干什么,你放过我吧!
…
姐妹花第一次同时出现在食堂,食堂差点就爆动了。
连刘德华都不蔫了。
刘德华经过何如月和刘明丽跟前,直接就结巴了:“这……这……你们认识?”
刘明丽亲热地挽着何如月的胳膊:“我可是何干事的表妹!”
“表……表妹……”刘德华呆了。
“我叫刘明丽,在保健站工作!”刘明丽眨着眼睛介绍自己。
“你……你也姓刘?”
无话可说,都姓刘,可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这位表妹同志能望尽四海,可我刘德华同志见到个女的都说不清楚话……何干事除外。
回到桌上,刘德华就被别的青工笑话了。
“就你那点出息。我是正好没经过,要是我经过何干事和那个什么表妹身边,我一定大大方方介绍我自己。”
刘德华垂头丧气:“老子就是不敢跟女人说话。”
“那你怎么敢跟何干事说话呢?”
“何干事……”
埋头吃饭的丰峻,一道犀利的目光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