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伊若微微一笑:“如月,你说得对,涛涛已经长大了……”
这话新有深意。何如月心中一动,直觉苏伊若说的不仅仅是凌涛的年龄。
但她没追问,也只笑道:“是吧,他只比我小一岁呢。”
苏伊若转头,静静地望着何如月,望了好一会儿。
或许这就是亲妈吧。何如月已经能独挡一面,甚至背负着全厂两千多名新职工的期望,而她苏伊若,竟然还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孩子,需要在自己的羽翼下成长,需要小心呵护他的感受。
不,不需要了。
凌涛和余刚的会面很成功。
可越是谈笑风生,苏伊若就越是冷静。凌涛的变化,来自于他对余刚认知的变化。苏伊若第一次发现,那个和余刚谈行业、谈未来、谈毕业分配的凌涛,早已是陌生的凌涛。
并非小孩不懂得权衡利弊,但小孩的利弊只在当下,只有成年人方能看得长远。
凌涛已经懂得看得长远。
“等忙过现场会,我打算和你余叔叔领证了。”苏伊若道。
何如月惊喜地抱住苏伊若:“苏阿姨,恭喜你!特别真心那种!”
“谢谢你。”苏伊若轻拍她的背,“也是特别真心的那种。”
…
市委大院,费敏才拎着包出去开会,刚下楼,迎面碰见进来的夏宏光。
“老夏。”费敏才主动跟夏宏光打招呼。
寡嫂再嫁夏宏光,共同把兄长的遗孤养大,费敏才对夏宏光一直很客气。而且年初三在夏家闹得不欢而散,费敏才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夏宏光也并未有芥蒂,向费敏才点点头:“费秘书长要出门啊?”
“出去开会。”费敏才往旁边走了两步,示意夏宏光跟上来。
“那天孙樱态度不好,我替她跟嫂子道个歉,麻烦你转告。”费敏才低声道。
夏宏光略一思新忖:“珍珠呢,向来有口无心,你也别往心里去。但后来我们跟小舟了解过,的确孙主任是误会他了。人家小刘也是思想独立的姑娘,她有选择的权利,小刘选择了小舟,怎么能说是小舟抢宜年的女朋友对吧?这帽子扣得有点太大了,伤兄弟感情啊。”
他大着胆子观察费敏才的反应,发现费敏才并没有生气,于是鼓足勇气道:“更何况……宜年也有特殊情况,不适合再跟小刘发展了吧……”
真是句句重点,让费敏才无话新可说。
费敏才点点头:“我是不怪小舟的,你们把小舟教育得很好,我替我大哥高兴。有空我找小舟谈谈吧。”
“好的,小舟其实很敬重你的。”夏宏光深深地望他一眼,又新微微颔首之后告辞而去。
…
中吴市出现连续盗窃案,费远舟一下午都在现场勘察,回到局里又新累又渴,冲进办公室放下沉重的器材就嚷嚷:“我滴个妈,绝了,密室盗窃!我嗓子眼都要冒烟了!”
“小舟。”
费远舟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费敏才坐在办公室最后一个位置上。办公室没开灯,外边天色已经渐暗,他竟然没发现。
“叔叔!”费远舟赶紧打开灯,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费敏才指指热水瓶,“不着急,你先倒水喝。”
“哎好嘞,我真渴死了。”费远舟抱歉地笑笑,摘下帽子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也顾不上烫嘴,呲牙裂嘴地喝完了。
看着侄子满头大汗,脸上还新蹭了不少灰,费敏才有些心疼。
跟自己儿子比,这侄子吃了不少苦。但他却比从小受尽宠爱的那个更加懂事和成熟。
费远舟喝完才新想起:“叔叔你来多久了?我给你也倒杯水。”说着就要去找茶缸。
但这全是大老爷们的办公室,竟找不出一只干净的茶缸,费远舟尴尬地拎出一只磕了大半瓷的茶缸:“叔叔你将就点?”
说完他自己也笑了,叔叔何时能将就了。
屁个“将就”,只有“讲究”。
果然费敏才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说着他站起身,缓缓走到费远舟身边,深深凝望他一眼,眼神中似有对晚辈的欣赏,也有些许遗憾。
“叔叔……”费远舟有些不知所措。
他猜测费敏才是因为年初三那场不欢而散的家宴而来,但他猜不透费敏才的立场。
“婶婶那天在你家冲动了,你们年轻人的感情问题,我们长辈不应该干涉其中,这一点我批评过你婶婶了……”
费远舟耐心地听着,他知道,后面一定会有“不过”。
果然,费敏才深深吸一口气,又新道:“不过,你妹妹那小嘴也太麻利了,说话吊心火啊。”
费远舟不以为然:“真话新常常让人难堪罢了。小孩子还新不懂迂回。”
费敏才扬眉,发现这个侄子沉着中已渐渐生出锋芒。
“小舟,叔叔想问你一个问题。”
“叔叔你问。”
“设身处地,你会甘心接受李千千吗?”
费远舟下意识抚了抚茶缸上磕碰的缺口:“我这里只有缺了口的茶缸,叔叔你要么选择视而不见,要么只能不喝水。就这么简单。”
一句话:你没的选。
既然没的选,还新谈何甘不甘心。
甘心又新怎样,不甘心又新怎样?
费敏才怔在那里。素来儒雅清俊的他,眼神黯淡,竟然有了一些疲惫和颓然。
这神情叫费远舟颇为不忍。
他自小丧父,虽夏宏光将他视若己出,但费敏才的神情还新是让他隐约回忆起父亲的样子。
费远舟心一软,低声道:“叔叔,你们应该见过李千千了吧?”
“见过了。”费敏才叹道,“说句心里话新,真不是……咱家的人。”
这意思费远舟明白,虽然现在提倡婚姻恋爱自由,但在长辈眼里,门当户对很重要。
“小年的意思呢?”费远舟又新问。
费敏才冷笑一声:“他还新能有什么意思,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那叔叔你也别多想了,李千千好歹也是大学生,虽行事风格不敢恭维,也是小年自己的选择。祝福他们就好。”
话新虽不中听,却也是实情。
费敏才终于不得不承认,刚刚费远舟说“真话新常常让人难堪”,的确有道理。
“小年是有错,但这个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
费敏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费远舟手中那只斑驳的搪瓷水缸上:“叔叔口渴,给叔叔倒点水喝吧。”
这是认输。
也是妥协。
李千千终究要进费家的门,如一只胜利的苍蝇,落在发臭的美丽蛋糕上。
茶雾摇曳,飘过费敏才的脸庞,显得他神情恍惚不定。
“叔叔真心祝福你和小刘……”费敏才低声道。
“谢谢叔叔。”费远舟给他一个微笑,“人生并不是只有一次选择。李千千是穷怕了,若小年好好对她,这日子也未必过不下去,或许……需要智慧。”
费敏才苦笑着摇摇头:“我想过了,那姑娘的心思新,跟你婶婶是过不到一起的,纺工局很快就要分房子,小年学历高,符合条件,让他们住出去,我们眼不见心不烦算了。”
符合条件的前提,就得结婚。
不结婚谁给你分房子。
费远舟明白,叔叔这话新的意思,是要费宜年和李千千去领证了。
真是恭喜李千千,终于破釜沉舟,如愿进了费家的门。至于往后和费宜年会不会过成一对怨偶,要看她能把身段放得多低,也要看费宜年的心结能不能解开。
这些只有天知道了。
…
立春还没到,吴柴厂全体职工翘首以盼的现场会还新在紧锣密鼓地筹备,郭清的大事件率先到来。
他要出发去日本,参加青年研修班。
厂里开了一个隆重的欢送会,郭清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剃得短短的,显得十分精神,上台发言也很大方,结束时还说了两句日语,展示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学习日语的成果。
坐在台下的董鹤鸣很满意,为郭清送上热烈的掌声之余,也转身对丰峻道:“发言稿是不是你帮忙的?”
“不是。”丰峻微笑着否认。
的确不是。发言稿是郭清自己写的,但何如月给他把了关。
把关不是代笔,而是反复修改,一直修改到满意为止。用何如月的话新说,郭清在研修班想要表现出色,不仅要技术上拿得出手,也要有基本的交际能力。
在平阳里丰峻家中,何如月给郭清纠正社交礼仪,传授演讲技巧,甚至逼着郭清对着镜子生生练出了得体的微笑。
所以今天郭清才新会在欢送会上表现如此出众。
董鹤鸣赞道:“没想到小郭一打扮,还新挺精神,肯定给咱们吴柴厂长脸。”
这句话倒是让倒郭清听到了,他走下发言席,脸红红的回答:“西装是丰峻同志带我去海城订做的,不然我哪知道。”
董鹤鸣当即露出了很有内涵的微笑,向丰峻扬了扬眉。
怪不得丰峻在青工中有号召力有影响力,见识、眼界、行动力,样样都高人一等。真是不服不行。
散会后,董鹤鸣把丰峻叫到厂长办公室。
开门见山就问:“那西装不会是你付的钱吧?”
呵呵,董厂长很上道啊,这都想到了。丰峻不紧不慢:“郭清是我兄弟,这是我祝贺他出国研修的礼物。”
董鹤鸣又道:“听说你还新威胁戴学忠,考不到初中班前五就要把他扔到运河里去?”
呵呵,董厂长你知道得可真多。
丰峻还新是不紧不慢:“戴学忠也是我兄弟,我全厂文化考试第一,兄弟考倒数,坠我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