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齐齐地垂眸一福,便上前伴着她一并入了殿。皇后暗自松了气,边往里走边慨叹,这柔妃是个狠角儿。
皇帝宠过那么多人,如今晴贵人黯然失色、南宫敏在冷宫疯疯癫癫、愉贵人更已香消玉殒,皇帝连提都不再提她们一句。
她进宫时日并不长,都觉得皇帝实在薄情,在宫里赌什么也不能赌他的真心。
柔妃却偏就敢赌。
柔妃跟她说,皇帝最是自诩情深,若在她生产时提及祥容华,他不会多想从前的嫌隙,只会想起祥容华命悬一线的危险,继而也会担心她置身险情。
皇后当时觉得柔妃这是猪油蒙了心,当宠妃当得忘乎所以了。柔妃却说,若她这话错了,她愿意至此不再觊觎后位,她会自问不配。
为着这话,皇后才肯陪着她赌一把。将来的矛盾已近在眼前,若真能让柔妃退上一步也是好的。
可柔妃赌对了。皇帝点头的那一瞬里,皇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黯淡。
她甚至毫不怀疑,倘若现下的柔妃与昔日的祥容华一样面临保大还是保小的惊险,皇帝会舍弃孩子,保柔妃的命。
本事啊……
柔妃简直就是命中注定的后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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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顾清霜腹中阵痛又烈了一阵,淡去后她急喘了几口气,听得阿诗压音禀道:“娘娘,皇后、荣妃、岚妃、和妃都在了。”
她心弦一提,侧首看过去,果见榻边一丈远的地方多了块纱屏,屏的那侧置着桌椅,几道倩影安坐在那边。
顾清霜眼中凌光微转,边是缓着气,边吐出两个字:“卫禀……”
阿诗垂眸:“娘娘放心,都安排好了。”
生孩子,少说也要三两个时辰。荣妃若不下手,她就自己找机会。荣妃若下手,她也大可给她再加上一道。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
疼痛已掀至极处,顾清霜冷汗如雨般留下,浸透衣衫,又沾湿被褥。借着一声嘶喊,她攥住了沈书的衣袖:“沈大人……”
“……娘娘放松些。”沈书答着话,沉下心,再她松开他时便转过身,绕过那屏风,禀道:“皇后娘娘,柔妃娘娘恐有难产之兆,臣会尽力而为,但若有什么意外……”
皇后平心静气地回看:“大人先尽力便是,真出了意外再说意外的事。”
“臣遵旨。”沈书边应边抹了把冷汗,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荣妃,荣妃的目光只定在纱屏上,捉不到什么情绪。
过不多时,沈书便开好了催产的药方,着人去煎药。
前后脚的工夫,皇后说口渴,几人这才想起在殿中坐了这许久都只记挂着柔妃,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柔妃身边的人都忙着,她们也不好此时吩咐宫人去沏茶,便各自遣了跟前的大宫女出去。
她们都是去侧旁的角房沏茶,四人原是一道进去的,沏茶的速度便也差不多。当中却有个小宦官进来,火急火燎地与荣妃身边的浅溪说:“姐姐可否容我先换个茶?是给皇上的。”
浅溪只好让开,另三人便先一步沏好了茶,为免放久变凉就先端回了寝殿,独留了浅溪一个。
浅溪倒也没等太久,沏好茶也折向寝殿,入殿门时又正碰上卫禀急急地赶来。卫禀冷不丁地看见她,神情一松,拿起自己托盘中的小碗,啪地放在了她手中端茶的托盘里:“太好了,你帮我把这参汤送进去,我还得去给娘娘盯着药。”
卫禀说完转身就走,浅溪只愣了那么一刹的工夫,再想开口喊他已经晚了。
浅溪只得入了殿,先将参汤交给殿中的宫人,又给荣妃上了茶。荣妃不禁蹙眉扫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浅溪如实说:“在门口遇上柔妃娘娘跟前的卫禀,他忙着去给娘娘煎药,让奴婢把药端进来。”
荣妃心弦一阵,一股子不安鬼使神差地扬起来,又被她按了回去。
她跟自己说:不至于。
“啪”的一声,瓷碗翻地的响声在殿中一震,满殿的忙碌都停了一停。荣妃的神思猛地被拉回来,循声看过去,床榻旁边瓷碗翻倒在地,阿诗跌跪在地上,手里握着个什么,她直勾勾地盯着,呼吸急促:“娘……娘娘……”
接着,她怔怔地抬手,将手里的银针递给眼前的沈书看。
沈书抽神扫了眼,几个产婆、宫人也都下意识地一瞧。顷刻之间,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
原本光洁的银针一端犯了黑,黑得虽不深,也触目惊心。
砒|霜。
第96章 各有算计
荣妃如同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回事!”
床榻上, 顾清霜的呼吸显得愈发急促,紧盯着阿诗手中那根犯了污的银针,满目惊慌:“谁……谁煮的参汤?”
沈书的冷汗流得愈发厉害, 忙劝顾清霜:“请娘娘先专心将孩子生下来,旁的事情……都容后再议!”
皇后听言便也立起身, 绕过屏风向顾清霜走了两步, 口吻平静地与她说:“柔妃,你安心生你的孩子,本宫与皇上都在,会替你将事情查个清楚。”
说罢便侧首一指芷青:“去,将碰过这参汤的都押起来。”又睇了眼守在门口的宦侍, “你去禀皇上。”
话一说完,那宦侍就出了殿门,芷青同样先折了出去,到外头又唤了几个宫人, 有的着去小厨房拿人, 有的带进殿里。
荣妃愈发觉得不好, 眼见芷青折回殿中, 随来的两个宦官就要押浅溪,她神色一厉:“皇后娘娘, 浅溪是臣妾身边的掌事。娘娘拿了她,是疑臣妾想毒杀柔妃么?”
宫中德高望重的嫔妃说话总有几分分量,若放在从前, 荣妃说出这样的直白的话, 皇后怎么也要客气几句。今日她却变得格外硬气, 一双凤眼淡淡地睃过荣妃的脸,慢条斯理地吐出两句话来:“六宫相争, 什么事也不足为其。本宫只求真相,帮理不帮亲。”
这话除却压住了荣妃,更给了芷青底气。芷青一挥手,两名宦官上前押了浅溪就要走,浅溪大为惊恐,哭喊着冤枉、哭喊着求荣妃救她。荣妃一时却顾不上,她冷睇着皇后这张气定神闲的脸,那股子不安愈演愈烈。
原来不仅是她容不下皇后,皇后也容不下她。
可偏偏皇后是执掌封印的那一个,眼下又兹事体大,她什么都不能说。
皇后又淡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无意硬顶,朝和妃与岚妃颔了颔首:“都不宜留在殿里了,随本宫出来。”
和妃与岚妃倒都是与顾清霜交好的人,但今日之事她们皆不知底细,这份“交好”就反让她们关心则乱。现下见皇后从容冷静,安排得井井有条,二人才略微安了三分心神。
三妃便随皇后一道又出了殿,殿外的院子里,自那宦官禀明事由后,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皇帝面色铁青,宫妃们自然不敢说话,个个都只得束手立着。
皇后迈出门槛,朝他福身,道了声“皇上”。他看向皇后,迫着自己缓和了几分神色:“怎么回事?”
“臣妾刚差人押了经手过那碗参汤的宫人们去查,会为柔妃查个明白。”皇后的口吻端庄持重,不急不缓地落入众妃耳中,颇是一国之母该有的样子。
皇帝点一点头,和妃在旁自顾自斟酌着,俄而也福了福身:“皇上,方才殿中不仅人多,还不免忙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说句公道的话,谁也不能轻易脱了嫌隙。臣妾虽自问清白,但为查个透彻,愿自请让宫正司问话,臣妾带来的宫人也尽可押去问个究竟,换柔妃妹妹一份心安。”
这话倒说得皇后有些意外。顾清霜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即便她们之间亦友亦敌,个中布局她也愿意只她二人知晓。可和妃这话听来却是在帮顾清霜逼迫荣妃,皇后忽而摸不清顾清霜话中虚实,意外之余,下意识地打量和妃的神色。
和妃觉察皇后的视线,只作未觉,淡然垂眸不语。今日之事出得突然,她不知究竟是谁所为,但看众人方才的反应――岚妃像是与她一样不明就里的,荣妃却似有几分慌张,而皇后的沉着冷静也说不准有无问题。
那她不如搅个浑水,把大家都送到宫正司去,谁也别跑。反正已经了这么多事,她和柔妃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荣妃与皇后,则都不是。
那荣妃与皇后不论倒了哪个,对她们而言便都不亏。
岚妃闻得和妃所言,也皱了皱眉头,转念一想,自己既没皇子争位又有公主傍身,便是最没嫌隙的一个,索性也充个大方:“和妃妹妹说的是,臣妾也愿与身边的个宫人们一道让宫正司盘问个究竟。这等阴毒之事,必要抓出真凶才好。”
她们两个都发了话,直听得荣妃牙关按咬,终是不得不也说:“和妃所言极是。”
皇后不免迟疑,心下打了鼓,疑这其中还有自己不知晓的阴谋,最终要咬到她身上来。
她一时举棋不定,拿不准要不要跟着她们的话将自己也送进宫正司。不及拿准主意,殿侧拐角处忽而传来一喝:“快着些!磨蹭什么!”
殿前死寂的院子突然这样传来响动,众人便都看了过去。夜色之中,只见两名宦官正押着一个宫女过来,那两名宦官是皇后方才差出去的人,宫女却瞧着有些面生。岚妃蹙着眉头想了想,才说:“这好像是荣妃身边的人?”
――到这一刻,荣妃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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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顾清霜心无旁骛地尽着力,催产药不知何故始终没端进来,好在她原也不是真的需要,咬紧牙关熬到破晓时分,终于闻得婴孩啼哭。阵阵痛感未能即刻淡去,她一时间仍急喘着气,听得阿诗在旁笑禀:“是个小公主,娘娘有公主了!”
顾清霜撑起两分力笑了笑:“好,予显有妹妹了。”
这一瞬里她高兴得真心实意,但在宫中,真心实意的喜悦总是奢侈的。下一瞬她便不得不摒开这些真心实意的念头,全神贯注地再应对眼前的纷争。
阿诗赶在皇帝进殿前将外头的事情与她说了个大概。皇帝进殿时,殿中已收拾干净,沾了血的东西都被丢出去,床褥也换了干净的。他坐到床边,乳母便将新生的小公主抱到他跟前。他刚伸手接过,顾清霜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皇上……”
迎上她满目的惊恐,萧致有些心疼,一喟:“你刚生完孩子,不要多想那些事,朕会为你查个明白。”
顾清霜连连摇着头:“臣妾……臣妾就怕有人趁乱下手,参汤是着卫禀亲自盯着的,怎会出事!”
她的情绪很有些激动,沙哑的声音也尖锐起来:“臣妾要亲自问个清楚!”
“明日再说。”他将她搂住,口吻不容置喙,“便是天塌下来,都明日再说。你放心,一干宫人都押了起来,就连荣妃、和妃、岚妃也暂且都有宫正司看着,谁也跑不掉。”
“……什么?”顾清霜不禁一讶。
她与皇后的安排之中并无这一环,这听来也不会是皇后的主意。
皇后是防着她的。她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皇后只消不傻便会防着她。
而这般安排,太容易让她顺水推舟地安上罪名。
可她一时也不好追问这主意是谁出的,只得盼着不要节外生枝。皇帝轻吻着她的额头,温声安抚:“朕不会让你出事,你好生歇着。”
顾清霜只得姑且作罢,转念想想倒是也好。生孩子到底是劳心伤神的事,刚生完便要操劳更令人心力交瘁。如此歇上一天养精蓄锐,总归是好的。
她便安然地沉睡过去,又过约莫两刻,天就亮了。
她在深夜发动,宫人们就没去扰予显。予显一觉醒来突然听闻母妃已平安生了、自己多了个妹妹,开心得踩上鞋子就往正殿跑。
他跑到正殿门口,宫人就拦住了他。低声禀说柔妃娘娘正睡着、他若要看小公主直接去侧殿便可。予显忙放轻声音,点一点头,蹑手蹑脚地往侧殿去。
进了侧殿,予显却看到妹妹的摇篮边还有个人――皇长子予昭。
他轻唤了声“大哥”,予昭抬眸看见他便迎过来,将他拉回殿外,避开一众宫人,压声告诉他:“跟你说一声,昨晚出事了。”
予显心底一惊:“怎么了?!”
“有人在你母妃的参汤里下毒,催产药也被动了手脚。”予昭言简意赅,“现在我母妃、荣妃、岚妃都被宫正司的人看着,这事肯定会查到底,你心里要有数。”
“有什么数?”予显似懂非懂,眉头锁着,思索着说,“和母妃跟岚母妃不会的。”
“这些都不打紧,我母妃也用不着你为她说话。”予昭蹲下身,边思量边告诉他,“你年纪小,你说什么父皇都会信。若有机会……你就让父皇知道,你不喜欢荣妃。”
予显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我是不喜欢荣妃……”之前的纠葛母妃与他说得不多,但他也隐约知道一点。
他知道在先前冰雕一事上,母妃和母后都是怀疑荣妃的。
“可我说我不喜欢她,顶什么用?”他反问道。
予昭抿一抿唇:“你平白说不喜欢他,父皇必定要问你为什么。到时你就再说,你也不是不喜欢她,是不喜欢二弟。”
予显怔了怔,直没敢接话。
他虽年纪小,却也知父皇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的。大哥让他在父皇面前说这种话,他怀疑大哥在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