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发现,此时的对方又不愿意张口了。
分明方才还说了渴了,结果这会儿穆染想要给他喂水时,他却又牙关紧闭,完全不肯将到了唇边的水喝下。
穆染眉心微蹙。
她尝试着一只手握着杯子,一只手掰开对方的唇,可完全没用。
她能将对方的双唇掰开,却不能让对方牙关松开。
那倒了小半杯的水的被子微微倾倒,水便顺着对方的唇边流下,接着一点点没入身下的锦被之中。
完全没办法。
穆染想起先前尚药奉御所说的,要给对方喂水才行。
可眼下她却毫无办法。
一个病号,自己又不肯喝,她又能如何?
看着手中的杯子半晌,穆染最终微微低头。
两人之间很快面对面,只余下一点点距离。
甚至穆染只要再稍稍往前一些,就能触碰到对方有些发白的双唇。
然而她没有动作,只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她的双眸犹如天边无星无月的夜空,带着虚无空灵,盯着眼前的人。
小半晌后,对方的眼皮似乎动了动。
穆染的眼波微闪。
她最终抬头,坐直了身子。
“别装了。”她的声音平静而淡然,“知道你醒了。”
床上的人没反应,连呼吸都是一样的绵长。
穆染却并未被对方再骗了过去,她将手中的杯子放下。
“陛下既然无碍,我便回观风殿了。”
说着竟真起身要走,结果下一刻,便听得身后的人的声音响起。
“皇姐,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因为一直没能喝水,穆宴的声音便还是带着沙哑,他微微睁眼,看着床沿边的人。
穆染却没说话,只是重新倒了杯水,然后递给他。
“喝吧。”
接过水之后,穆宴先是喝了一口,而后方道:“皇姐别生气,朕只是想看看皇姐能不能发现。”
其实他本来是希望对方能亲自给他喂的,就是……的那种。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姐竟这样冷静。
方才她低头的时候,穆宴差点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几乎都要忍不住。
想在想来,除了对方冷静的试探外,也有他自己不争气的原因。
这么些年来,对方从未主动接触过他,这道菜导致他方才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眼皮子动了动。
想必对方就是那时发现的。
虽然最终没能成功,可对穆宴来说,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收获了。
若是换了以前,对方莫说给他倒水,便是他真的烧死了,想必他的皇姐也不会有一丝触动。
“方才尚药局的人说,你的烧不严重。”看着对方喝完了一杯水后,穆染手执壶,替他又倒了一杯,“过会儿把药喝了,过了今夜便好了。”
这话其实穆宴是知道的。
他方才虽然有些迷蒙,可还是听得见旁人说的话,只是因着难受而没睁眼罢了。
“朕其实真的无碍。”他道,“不过发烧罢了,也不是没烧过。”
说着似是想起什么,双眉忽地皱起。
“那把白玉梳!”
先前醒的太匆忙,之后又出了发烧这事,他完全忘了自己当时去那岩洞中就是为了拿那把白玉梳的了。眼下想起后才回过神来,有些懊恼。
“朕特意放了这么久的。”
当时眼见穆染落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将手中梳子往旁边一丢便径直跳下了水。
之后一上岸更是直接昏过去,哪里还有机会拿梳子?
因而自然以为那白玉梳还在那岩洞内。
“只是一把梳子。”穆染道,“日后再叫人做便是。”
“那怎么一样?”穆宴反驳,“那是皇姐送给朕唯一的礼物!”
更别说他当初还特意一个人入了岩洞,将白玉梳放在那溪水边,为的就是到时候拿出来再转赠给穆染。
“你若想要,我再送你一个。”
穆染说的清清淡淡。
“真的?”穆宴看向她,似是有些惊喜,可马上又道,“……还是不一样的,原本那白玉梳,是打算重新给皇姐你的。”
穆染看着他这模样,双眸缓慢地眨了眨。
“我已经收到了。”她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
穆宴闻言看过去。
“白玉梳?皇姐你带了回来?”
穆染点头。
“正好顺手。”
她没告诉对方,当时离开时,这梳子是她特意去寻了带走的。
毕竟是对方如此上心放在那岩洞之中,若是还是留在了那里,对方只怕不知要多失望。
穆染知道这是对方的好心,且对方才救了她,她总不能同先时那般,视若无睹。
因而才特意找到了这白玉梳,留在了身边。
穆宴这才有些低低地笑了。
“皇姐拿到了就好。”
恰在此时,殿门处响起陆斌的声音,说是尚药局的人送了药过来,穆染正要开口叫对方进殿,却听得床榻之上的穆宴直接说了句。
“在外候着。”
然后才看向穆染。
“皇姐,你能陪着朕吗?”
穆染微顿,却没说话,只是提起自己的裙衫,从床沿边起身。
这回穆宴没再拦着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开了殿门后,将陆斌手中捧着的托盘接过,穆染才重新折返身子。
全程她也没跟陆斌说一句话,对方自然也知机地没问。
只是等她重新入内后,才将殿门拉起合上。
“喝药。”将托盘同样在圆凳上放好后,穆染将上面熬好的药端起,递给来了穆宴。
“皇姐。”接过药之后,穆宴二话不说地一饮而尽,接着才重新看向对方,“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话。”
他说的,是方才穆染刚入殿,他问的那句。
就是幼时落水那回,对方应下会一直陪着他的话。
方才他提起时,穆染并未回复,而是带过了这个话题。
眼下听得他再次提起,穆染又沉默了半晌。
她自然是记得那时的事的。
那是穆宴落水后烧得正迷糊的时候。
还是个小少年的他,充分表现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因为过于黏着穆染,所以总是攥着穆染的手指,不让她离开,同时也不让任何人靠近。
只要不是穆染的触碰,他便一律拒绝。
可他那时又确实在发烧,无奈之下,东宫所有的宫人只能求助穆染。
因而那时的穆染便几乎没挪动地在对方寝殿内待了好些日子,一直亲自照顾。
那是穆宴同她认识的第三年。
她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有多疯狂,只是听着对方一直问她能不能留下来,能不能陪他。
她开始是沉默的,如同眼下这般。
后来当对方再次开口问时,那孩子可怜又期许的模样落入眼中。
低低祈求的声音不知为何,让她冰冷的心稍稍一软。
于是她开口,说了好。
她想,不过是陪着对方这么些年,待穆宴继位登基,她再加封离宫,两人之间便又会没了焦急。
横竖那时的她还在宫内。
这是她的救命恩人,且还这样小,陪着就陪着。
且就算她不答应,对方也会一直黏上来。
所以她才应下了。
可她也没想到,对方烧退了后再醒来竟完全忘了这事。
穆染不是个喜欢提醒别人的人,因此也没再说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