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染微微颔首,也不等对方回话,便转身离开了这待了一夜的麟趾殿。
而身后,小心入了寝殿的陆斌步子轻轻地行至床榻边,接着躬身见礼。
“臣见过陛下。”
此时的穆宴已经坐起了身子,他看着眼前恭敬的人,收起眼中愉悦的情绪。
“有些事,你应当是知道的。”
他的声音沉沉,不辩喜怒。
陆斌听得心中一跳,忙道:“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言是何。”
“朕不喜欢装傻的人,尤其是在朕的跟前装傻。”
陆斌心下紧张,好半天后才小心地开口:“陛下,臣……臣不敢告知旁人。”
穆宴:“你自然是不敢的。”
御前伺候的人虽多,但穆宴真要瞒,自然会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之所以叫陆斌知道,便是看中他不敢轻易让旁人知道。
“朕同长公主的事,你自己心中知晓就行,至于旁人,或欺或瞒便是你的本事,朕只看结果。”
“……臣遵旨。”
“还有,李太妃手伸得太长,你记得,她同长公主之间,你不需要做选择,无论何时,长公主永远在她之上。”
穆宴这话便是针对昨日的事了。
在他昏迷期间,他的皇姐被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妇叫人拦在了殿外。
连他都不舍得做的事,那个人倒是做的得心应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许是这么些年他在对方跟前表现的太温和了,导致对方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
不过是个太妃,先帝尚在时都不显露的。
以为眼下自己是唯一留在东内的人便身份贵重起来了?
穆宴忽地冷笑一声。
最好是之后都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否则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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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染回了观风殿后,千月才忙迎了出来,想要问她什么,可眼见她面容上的倦意,便又尽数止了声,忙叫了小宫娥备了水,替对方洗漱了后,便伺候对方入眠。
穆染原就累极,这一睡便从一个白日又到了另一个白日。
整个人由睡梦之中醒来后,她看着窗外的日光,整个人不由地有些恍惚。
及至千月再次入殿后方问了句时辰。
这才知道已经是第二日了。
她睡了一天一夜。
“陛下如何了?”
在对方替她用沾了温水的帕子净面时,穆染淡着声音问了句。
千月便答说陛下眼下已经退了烧,无大碍了。
穆染便“嗯”了一声,没再作声。
接着才听见了千月又说了句。
“陛下叫人来传了话,说过几日也要去山脚下的村落中瞧瞧,问殿下您去不去?”
穆染对出去逛其实没什么兴趣。
更何况两人落水便是因着穆宴非要带她去那岩洞之中,眼下听得对方又要出去,自然不想去。
可她还未开口,千月下一句话便说了出来。
“陛下说,若是殿下不去,他便亲自来请您。”
穆染:……
倒也不必来特意问她。
“什么时候?”半晌后,她开口问了句。
“陛下说届时会叫人来请殿下您。”
穆染便没再追问。
几日后,她正在殿内小憩,便听得千月步履匆匆地入寝殿,接着告诉她说陆大人来了,说是请她换了便装一道出去。
穆染也没多想。
原本就是去山下,自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否则不知引起多少骚乱。
因而叫千月拿了套并不显露的衣裙换了后,她才从观风殿出去。
“殿下。”眼见她要出了观风门,千月匆匆跟上来,“奴婢同您一道去吧。”
千月还记得自家殿下前几日出去后回来是怎样的境况,自然担忧。
可她这话刚说完,自家殿下还未开口,便听得在一旁候着的陆斌道:“千月姑娘还是在观风殿内候着吧。”
这便是要她不要跟着去的意思。
千月闻言心中自然不情愿,可又知道这必定是陛下的意思,不敢多言,只得期待得看着殿下,希望对方同意自己跟着。
谁知穆染也道:“你不必去,本宫自己心中有数。”
她这是同穆宴出去,自然不想让太多人发现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千月虽跟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但许多事情都不甚清楚。
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因而穆染也就没打算让对方跟着。
千月未料到自家殿下竟也不同意她一道去,原本喉间想要说的话尽数卡着,末了了只得沮丧道:“奴婢遵命。”
穆染看着她,半刻后才又吩咐了句。
“只当本宫还在观风殿内,莫要让外人知晓了。”
既然是换了便装,又是陆斌亲自来接,穆染心知此事陛下不欲张扬,便嘱咐了千月一句。
眼见对方应了后,方举步从另一处不起眼的小绕了出去。
到了行宫外,那里早有一驾车舆停着了。
那车舆看上去极简单,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一眼便看出是寻常宫人内侍出行所乘之车舆。
穆染在陆斌的引导下,径直上了车,掀开帘子后才看见坐在里面的人。
今日的穆宴也穿了一身玄色的便装。
衣衫上并无什么纹样,长发高束,浓眉斜飞入鬓,双目如鹰似隼,薄唇微抿,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冷峻而无情。
可眼见那掀了帘入内的人后,他眼中的冷凝忽地出现一丝裂纹,最终尽数散去,薄唇便也勾起一抹笑。
“皇姐,你来了。”他说着伸手,“来朕身边坐。”
这车舆太小,尤其是同天子的五色舆相比,简直天上地上。
在五色舆之上,穆宴甚至能够站起身头部还有富余的空间,可这驾车舆不行,他这样的身材坐在这车舆之内都显得格外逼仄,更不用提起身了。因而眼见穆染进来,他也之能微微伸手,叫对方到身边来坐。
穆染微微低着头,不过走了两三步就到了对方跟前,虽然没说话,可却照着对方所说,直接在他身边落了座。
穆宴的眼中愉悦之情更甚。
他于是伸出手,将对方的指尖微微勾住,眼见对方没拒绝,才将对方的掌心向下,压在了自己膝头之处。
“出发。”他冲着车舆之外说了一句。
原本平稳停靠着的车舆才开始缓缓动了起来。
只是那驾车的却不是尚乘局的驾士,反而是司部的人。
而陆斌则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之上,在下山之时有人见了他便问了几句。
“大人这时下山?”
陆斌便笑了一声:“有些差事待下山去办。”
他并未说的明白,那些问他的金吾卫也并未深究。
毕竟对方是陛下跟前的,且身为殿中监,掌管整个殿中省,对方要做的事还轮不到他们细问。
于是陆斌就在一路顺畅之下从山顶的行宫一路往山下去。
说起来,行宫虽建在山顶之上,可为着贵人上下方便,便也派了许多人在山的一侧相对平缓的地方修建了一条顺畅的道路,一边车舆通过。
这路比之另一条全是阶梯的地方要好走不少,因而一路下来后,不过半个时辰,便从山顶到了山脚。
今日正好是山下的村落十日一回的集市,那驾车的人将车舆一路往前,最终在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停了下来。
“公子。”驾士勒住马,接着跳下车对着车舆内拱手恭敬道,“到了。”
原本在车辕上坐着的陆斌也忙下了车,在一旁等着。
半晌后,才听见车舆内的动静。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平平无奇的车帘,接着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容。
他看了眼车外的两人。
“你等都离开。”他道,“叫司部的人也莫要出来,悄悄跟着便是。”
他这回是白龙鱼服,因而并不想那些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就是他觉得没什么,皇姐肯定也不习惯,更不用说这回是这山下的集市,四处都是村民,他同皇姐若是只有二人倒还好,可跟着的人太多,不免引得周遭人的注意,届时岂不白费了心思?
陆斌同那司部的人闻言皆觉得不妥,可眼见陛下神色,便知对方不会改主意,因而只能应了。
心中却做好了定要将陛下同长公主护好的打算。
眼见他二人离去,穆宴才自己下了车,接着同车舆内的人道:“阿姐,出来吧。”
眼下在外,他自然不能再唤穆染皇姐。
同先前一样,车帘被纤细莹白的指尖挑开,接着穆染清冷的面容露出。
她看了眼车舆四周,发现果然没了人,唯余穆宴后,才徐徐开口:“前几日的教训你还没吃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