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约定俗成早就有诸多不满,被桑三这样说出来,加上趾高气扬的理所应当,更加变味。
果然,场上弟子闻言有的互看一眼,沉默不语。
赵宝瑟右手依次揉了揉左手的手指尖,抬眸看桑雪儿:“你想说什么。”
桑雪儿接着说:“怎么?心虚了?怕我揭露你身世?说起你母亲?”
“我的身世没什么可隐瞒的。”赵宝瑟道,“我母亲于我是最好的母亲,她生我,护我,养我,无论她是修士还是俗民,对我,她只是我母亲。”
“呵,你到是说得好听。”
桑雪儿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你母亲人尽可夫,定是那时候怀了封家哪个男子的孩子,让你这贱奴身上侥幸有了封家的血脉吧,所以你才能弹动敛意琴好欺世盗名,你有什么资格教授我们?!”
她的猜测听起来逻辑没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一瞬间怔了怔,大家都想到之前封回对赵宝瑟的些许微妙和亲厚……所以,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但这话,说得实在难听。
赵宝瑟手上的杯盏一瞬碎裂,她站了起来,面色如霜,眼底一片冰寒。
她虽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弹动敛意琴,但她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父亲是谁,也知道母亲忍辱负重的原因和艰难。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微吟也忍不住蹙眉,转头向桑雪儿道:“桑三小姐,适可而止。”
桑雪儿听了苏微吟的话,冷笑:“现在知道来装好人了。之前你不也不喜欢她吗?当然,不喜欢她的人不止你一个,对了,知道这地上的是谁吗?这可是这位赵宝瑟小姐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西北云州一字并肩王的世子,霍然。我二哥这回去找他还知道一个有趣的传言。你们想不想听。”
赵宝瑟根本没去听她后面说什么,她一脚踏上案几,几乎瞬间转到桑雪儿身旁,一手按住她腰间的鞭柄,扬手就拔了出来。
扒到一半,被反应过来桑雪儿伸手握~住,两人双~脚一踢双双震开,手腕齐齐用力,顿成势均力敌之态。
“怎么?不想我说?我偏要说。听闻你那妓~女母亲临死前给了你一个玉佩,是你指腹为婚的凭证,要你以后前去认亲。你自以为拜入浣花谷身份得以洗白,便趁着去云州猎魔时进了霍王府,却被人赶了出来。我说得可对?”
她就是要一点一点剥开赵宝瑟的脸面。看着这张脸就让她作呕。看着她那从从容容不知恭敬的样子就让她生气。
赵宝瑟睇她一眼:“无聊。”事情自然不是这样,但不用跟这些人解释。
桑雪儿见她语塞,心情痛快极了:“一个卖笑追欢的妓~女之子,不知廉耻也就罢了,竟还不知道斤两。那便由不得别人容不得她了,松不松开?贱人!”
她向左右一点头,两个女修立刻拔剑而上。
赵宝瑟一手拉着长鞭,另一手分身应付,她身体本就未曾恢复,便是火灵芝的效用也只是短暂而已,两个回合便落了下风,桑雪儿试探有效,见状立刻趁机发难,混战之中,赵宝瑟头上的引月簪连同几缕长发尽数被割断散开,发簪的束缚消失,几乎转眼之间,她原本的容貌便露了出来。
桑二手里的扇子轻轻晃了晃,微微扬眉。
桑雪儿见她形容面目似比自己还小几分,想着这两日竟然被当晚辈呵斥的情景,更是恼火。手上的力道顿时重了数分,两人缠斗在一起,她瞅准机会看出赵宝瑟一个空隙,舍鞭用剑,却没想到,脚上忽的踉跄了一下。
地上那原本浑噩状态的霍然,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些许意识,他正用满是血迹和伤痕的手抱着了桑雪儿一只脚。
桑雪儿顿时一恼,厌恶恶心之色昭然:“找死。”她长剑走势一变,由刺转为向下劈斩,一剑下去,霍然的手或者半个肩膀便是没了。
赵宝瑟面色微变,但召剑已来不及,她几乎下意识,伸手便要去捉剑。
血肉手掌落下去,只怕立刻就要断为两截。
桑雪儿面色大喜。
就在此时,忽听凌空铮然一声,一道命剑破空而至,生生挡住了桑雪儿的剑,将那佩剑撞得几乎脱手而出。
封回沉默挥手,召回命剑。
桑雪儿猝不及防,虎口发麻,手腕到肩膀全数隐隐作痛,她退了几步站定,面色难看:“封回,你什么意思。”
桑二上前一步:“封四公子。”
赵宝瑟转过头,封回后面,气喘吁吁的沈蕊正扶着门。封回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霍然。
赵宝瑟没来由松了口气。
她伸手行礼道谢,身上仍然是长师的衣衫,娇俏明丽的容貌配合这身衣衫,因着那微微苍白的唇色,反而有种令人卸甲的娇柔之美。
封回道:“桑三小姐,适可而止。”
桑三仍然不服,她冷笑一声:“怎么,封四公子想徇私?便是这位赵宝瑟真是封家的血脉,如今定亲霍家,也和封四公子无关。”
她伸手一扬。
一封精致而又陈旧的凤贴飞出。
那凤贴扉页是一双~飞凤。
是男方的。
“久仰名门,愿结秦晋”之后,落款“眷姻弟霍雷云暨子霍然弥月顿首”
一个襁褓之中便定下的婚贴,原本是应该交由女方的,却不知如何到了桑雪儿手上。
封回伸手一扬,婚贴尽成碎片。
他道:“也和桑三小姐无关。”
桑雪儿气急道:“一个私生子,也值得封四公子如此费心?”
赵宝瑟听了这话,下意识看了封回一眼。
她知道那三个字的分量和代表的难堪,虽常言“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但偏见从来就有,而且是极有力的武器,她已听了很多年,仍然会对这三个字有触动,更不要说封回。
她上前一步,能打就绝不多说。封回在,她若是被打得满地,他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就在此时,剑鸣声起,是被称为空桑佩剑的刑堂长老们来了。
赵宝瑟举起手松开,扔了手上的长鞭,其他几个动手的女修也扔了手上的剑,桑雪儿悻悻一会,扔了手上的剑。
桑雪儿面色微变,不知是谁叫来了这帮老家伙,既然长老们介入,这私仇是继续不下去了。但私仇之外还有门规。
赵宝瑟从来不怕的就是门规。
空桑试学没有哪条明文规定,督学必须要长老担任,至于报上来的名字是裴庄,大不了就说这个是她的小字。至于个人身份,和督学教学毫无关系,只要不是魔族。
赵宝瑟用手背擦了唇角的血。看对面的桑雪儿,三个人帮忙的情况下,桑雪儿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头发散了一个发髻,衣裳破了两个洞,肩上两道口子。
她没说狠话,但也没留手。
被刑堂长老带走前,她看了一眼封回:“谢了。”
地上的霍然因为二度重伤,已然动不得,她转头看了一眼那蜀山的谢天:“嘿,谢天,你们西地的世家,可交给你了。”
她说完,便扯扯袖子,理了理衣衫,从从容容向着几位长老去了。
场上的弟子看着她,她好像看了谁,又好像谁也没有看。
她总是这样,看起来好像都在乎,又偏偏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慵懒的自我放逐的豪横。
第30章 般若生十四 三位来客
按照空桑山门规, 违反门规的弟子都要先封了气海,无法使用灵力,然后再议定惩罚结果。
赵宝瑟对这个规定非常满意。
她本来也没有多少灵力可用。现在桑雪儿也没得用。
至少她和桑雪儿两人单独跪在刑堂等待结果的时候, 都只能动手不能动剑。
然后在第一天罚跪戒堂时, 赵宝瑟和桑三没忍住,直接真身上阵, 赵宝瑟咬了桑三一口, 桑三同时掐紫了赵宝瑟的肩,两人近身厮打时打翻了两盏百年长明灯,被分开罚跪。
桑三一走。
赵宝瑟顿时耳朵清净了许多。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但有的人,就是天生到不对付, 就是彼此看不顺眼。
桑三换了个地方, 赵宝瑟便在戒堂慢慢挪了个视觉开阔的地方。她选了个风口,空气好, 风也大。
远远望出去。
曾目睹众仙陨落的空桑古山苍茫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山涧溪流交错纵横,缭绕山谷。
而她现在的位置,不过是在半山而已, 她不由再仰头, 却不知那主峰上又是何等壮丽。
要去主峰,只有桑氏族人或长老大宗师以上才有资格。
也不一定, 说不定等受审的时候她也有机会。
她伸手,让山风吹凉燥热的掌心。
手腕生疼,她嘶了一声,这个桑雪儿看起来单薄,劲儿还挺大的。
照例没有晚餐。
赵宝瑟转头看了看戒堂供奉的北斗星君。
南斗注生, 北斗注死。
凡人投胎转世皆是从南而向北。北斗持人命籍,有所求,都是向北斗。
她左右一看,求命是求,求食也是求,从星君前面的供盘取了几个糕点,三两口下肚,还是饿。
又跪了一会,她揉了揉腿,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好。
戒堂漏风,白日还不怎么样,到了晚间,混合山上的冷,便开始侵骨生寒。
有点酒就好了。
她这么想着,三只长~腿大蜘蛛从前面的风口哗啦啦掉着一根长丝落下去。
蜘蛛挂丝,有客来。还是三个。
赵宝瑟挑了挑眉。
第一个来的是小师妹,从戒堂后面爬上来的,带了一乾坤袋的吃的。气喘吁吁,半天没缓过气,来了就说。
“小师兄已回去请师娘了。”
她左右看了看透风的戒堂,似乎有点懊悔没有带个披肩被褥什么的来。
赵宝瑟道:“师娘不会来的。”她一边麻溜吃东西,“每年初夏,师娘都要用莲花露敷面,一日不可断,走不了。”
“……可是师姐你叫我让师兄去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