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意思。”那人侧脸看赫连察,缓缓一笑,“男人都懂的意思。”
赵宝瑟闻言心头一跳,无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魔界和人界交汇的地方,是连魔族的媵城花间道也瞧不上的地方。那里盘踞着号称臣服三宗的散修,做得都是亦正亦邪的勾当,走的是不清不楚的鬼修路,以风月闻名,是个连死了的女人都不放过,还要送去炼尸的地方。她将自己小小的身体更小心向后面退了一点,靠在同样昏暗的墙上。
“今日是到期的第一天。过了酉时,这还债的价格可就又不一样了。”役信君又道。
“……无耻。”赫连花白蓬乱的头发一抖,那张枯槁般的脸上全是愤怒和绝望。
“赫连先生,你不会以为我们都是闲着无事来做善事的吧。兄弟们出行、奔波,找先生可都是要时间的,这要一点辛苦费也不足为过。况且,今日我等还为先生解决了这么一个大麻烦。”那人回头看了一眼魔物。
赫连察喉结滚了几下,伸手到怀中去掏,缓缓掏出一个红绸布,他将红布打开,然后预备将里面的海珠用作交换。
但没想到,打开以后,里面却是一片空白,只几根雪白的小指头,一看就是小孩子的。
赫连察手一抖,红绸布里面的小骨头跟着动了动。
“这——”他嘴唇抖了抖。
“这是什么?”役信君垂眸,“你不会就想用这个给我吧。”他转头一看庙内的情景,立刻懂了,“那魔狐给你的?呵,赫连先生,没想到你失了修为,如今竟连脑子也没了。你不会真以为一只被镇压的魔狐能有什么好东西吧,还是你以为联合它这这小小的把戏能骗过我们?”
那人伸手一挥,赫连察手上红布抖落,掉在了地上,玲珑的小白骨到处滚。
赫连察浑身一颤,双脚发软,无力跪在了地上,他颤抖着手去捡地上的小骨头,但那幼儿的手指本就是被魔狐反刍吐出的,如今魔狐死了,失去了妖力加持,轻轻一捏,也就碎了。他跪下来一点一点去捡,浑身颤抖,几乎一瞬又老了几十岁。
“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仿佛有人正在用铁锤打着他的头,脑子嗡嗡作响,“都是……骗我的。”只有那些被吃被害的孩子是真的。
“说吧,赫连察,上回你要我们给你时间,你连灵珠都亲剖了当利息,这回,你还有什么?”
役信君一边说着一脚踏上来,踩在他手背上,发出碎裂声。
赫连察却似乎浑然未觉,根本不知道痛苦,只是伸手去够另一颗小骨头。
役信君一脚将他踢开,赫连察滚了两滚,躺在地上,手里仍握着红绸布,浑浊的眼睛看着屋顶,眼里痛悔绝望渐成一片死寂。
手下的人蹙眉问为首的役信君:“现在该怎么办?这人灵力没了,灵珠也没了,本以为真有好东西,现在看来也是被骗了,就是完全的废人一个。”
那役信君顺手用手上的钩子在赫连察琵琶骨勾了勾,左右看了一眼,目光扫过还在沉睡的婴孩们。
“这人不中用,眼光还不错。”他向手下的手一抬下巴,“傀儡尸和婴灵那边不是还少东西吧,这些也够用了。”
赵宝瑟此时已顺着墙退到了门口的长柱旁,她个子小,又是赤足,加之光线很难,一时之间,庙里的人竟没注意到她,那为首的役信君似觉察到什么,正待转头。
地上的赫连察忽然说话了。
“你们明明知道三尸毒不是若双城做的事。”
其余几人理也不理他。
都忙着将还在沉睡的孩子装进乾坤袋。
“你们明明知道若双城是无辜的。你们也明明知道这些孩子都是活的,被哄骗偷来的,是无辜的。”
“你们只是想要若双城的财富。这就是所谓的修行之人啊,这就是所谓的无欲无求啊,无耻。”
役信君笑了一笑:“这些我可都不知道,这是空桑断的案。若双城要是不服,可以去问他们。”他忽然想起什么,“哦,忘了,城主战死了,若双城现在在赔偿书上盖了印。城中一应珠宝灵物都用作赔偿。若是还不够,按人均摊。赫连先生德高望重,赫连月仙子又是城主的近亲,过去得的恩惠多,自然欠的债也多些。有的仙门世家愿意赦免,这是他们的事。但在下管的只是无烬城这一笔,赫连先生今日没有别的东西,这些孩子我便先带走了,这就当利息,会为先生记上一笔。”
他低头轻笑一声:“不必谢我。”
赫连察也惨然跟着笑了一下。
役信君倒是有点意外:“你笑什么?”
话音刚落,便闻见一股说不出的焦臭味道,庙中火光一起,几人一看,竟然是赫连察的脚烧了起来。
火光一起。
那本来已是奄奄一息几乎魂飞魄散的魔物又有了动静。
“真香。”吃吃的笑声响起。
庙中诸人面色跟着一变,齐齐拔~出了剑。
“疯子……竟然以神魂为祭。”
一人拔剑去斩赫连察的腿,但一股邪气扑面而来,他挥剑再挡,爪剑相击的碰撞声戛然而响。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赵宝瑟转身就跑。
身后的魔物有所感,邪气陡生,一时之间荒庙中打成一团。
赵宝瑟到了破庙的门口,这才发现个子太小而门栓太高,竟然……够不着。
她使劲蹦了蹦,毫无效果。
而她的逃跑也提醒了里面的役信君们,他们是来收钱的又不是来拼命的,一个两个能动的都拼命向外跑。
但那破庙却仿佛一个巨大的蛛网,凡是被粘住困在里面的竟然都无法顺利跑出,过了小半柱香时间,从里面只出来一个人。
便是那为首的役信君,他头发散了一般,半个身体都是血,却仍撑着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将身上的乾坤袋扔进破庙里,每扔进一个,里面就会稍稍安静,他撑着几步走到门口,正好看见了前面还在努力开门的赵宝瑟,他转头又看了看那破庙,便拖着脚一步一步向赵宝瑟走来。
赵宝瑟更加努力想要打开庙门,但一切都是徒劳,整个前庭就只有这么大,赵宝瑟已几乎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那役信君越走越近,他走到了近处,看到了赵宝瑟,几乎没有多想,就举起来手里的剑,准备将她切了再说。
就在这时,一柄缳首直刃长刀从斜侧方飞出,快速迅捷,一刀封喉。
猝不及防的役信君难以置信转过头去,便看见一个白净秀气而又狼狈的小姑娘从旁边的墙上翻了下来。
“……终于准了一次。”她激动的热泪盈眶,“我就知道,我这刀不是白练的。”
役信君扑面倒下。
赵宝瑟小胳膊小~腿软了一回,靠在门上,看见黎清瑶满脸警惕小心又有些兴奋的踏步走了过来。
“怎么长这么大了?多亏了我这贴~身药虫宝,哈,我就说我可以,要不是我的小宝贝闻得到我的药味道,怎么找得到这里。嗐,刚刚我在外面看着安静得很,还以为走错了,幸好爬上来看了看。”她看赵宝瑟,伸手揉了揉她脏脏肉肉的小~脸蛋,“果然是你,长得真不错。没事吧。”
赵宝瑟肉肉的手拨开她的手。
张了张嘴,却还是说不出话,还是只能发出婴儿般的嘤嘤声。
“嘿,瞧着还不会说话,跟我学,叫阿姐。别怕,过两天就长好了。唔,看着我这个药下回要加一份牛舌草,智兰花也得配上……”
黎清瑶说着说着嗅了嗅鼻子:“什么味道?谁在烤肉?糊了。”
庙堂里面的火光早熄了。
但却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爬出来。
赵宝瑟一见,顾不得麻溜再跳起来去够那门栓。
黎清瑶见她想跑的样子不由呵了一声,气势十足提刀转头挡在前面,待到她看到第一个爬出来的东西,那半人半魔的赫连察和诡异的红腿红手,立马转身就跑。
跑了两步,方想起旁边面的赵宝瑟,这回终于记得将她再拎起来,谁知刚刚跳上墙头,只觉后面阴风顿起,黎清瑶妈呀一声,手一抖,拎着的赵宝瑟丢下墙来。
赵宝瑟原本心已到嗓子眼,这下彻底差点直接掉出了肚皮。
“啊——”她叫了一声,意料之外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摔到了一个略显硬朗的胸膛里。
好险好险。
赵宝瑟心有余悸抬头。
立刻看进一双冷冷的带着几分戾气的眼睛,那眼睛正一脸嫌弃看着她,似乎下一秒就预备将她摔在地上。
她顿时脑门一大。
是……霍然。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外半空传来了丹王一边擦血一边冷笑的声音。
“怎么?打不过还叫来了帮手。”
“又是一个小白脸。”
“呵,不要以为你们道宗生得小白脸样就可以始乱终弃为所欲为。”
“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别想离开。”
下面心腹齐齐面露不忍之色。如此嘴硬的时候您好歹擦擦嘴角的血吧……
封回面色冷峻,手中长剑如霜,目光扫过有些狼狈的丹王,然后落在了霍然身上。
第52章 活色相九 “这不是你的。是我捡到的。……
封回面色冷峻, 手中长剑如霜,目光扫过有些狼狈的丹王,然后落在了霍然身上。
然后目光落在了他怀里的小女孩身上。
那小女孩穿得极为普通, 浑身脏兮兮的, 脸上全是灰尘,似乎被刚刚的事情吓坏了, 不说话也不叫, 只僵硬抓着霍然的一块衣襟。
他目光望过去的时候,那小女孩正好恹恹垂着眸子。
从封临形容来看,对不上。
从邻近的气息和灵力感应来看,似乎也……不对。
但这个孩子现在在霍然身旁,他便不想有一丝一毫不确认。
他微微上前走了一步, 微微颔首。
“霍长老。”
霍然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情绪:“真是哪里都能碰见玉拂道君。”
封回不以为意, 他再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孩子:“这是霍长老救下的孩子?”
霍然闻言抬眸。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一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霍然脸上的神色便有些意味不明了。
他笑了声:“听闻道君正在找自个走失的孩子?”
封回道:“不是。”
霍然又笑:“这并不是什么不好说的事。修行者随着修为变化, 子嗣之事荒凋也是寻常。况且,便是诞下子嗣,里面有资质者也不过十之四五。道君如此心急迫, 看来这孩子资质应该很好。如此, 真是恭喜了。”
他说罢低头看自己怀里的小孩:“但这孩子,不过是个寻常的幼儿。道君若是想要, 给你便是。”
赵宝瑟闻言心头一紧,无论如何,在这个情景下被认出被带走都不是个好时机。
但黎清瑶那秘药,既能重塑她的身体,甚至让霍然对她没有丝毫觉察, 封回也应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