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坞堡大门还有二十余米时来人便纷纷勒马, 单余一骑越众而出,直走到坞堡大门下才仰头报上名号:“在下平国公麾下参将虞丑, 与弟兄们追流寇至此,不知主人家能否行个方便,容弟兄们借宿一晚。贵主人忠君报国, 日后请功薄上必有性命。”
少年其声朗朗,劲瘦挺拔的身躯浸着血火之气端坐马上,即便一张逸丽无双的面孔叫黑灰抹得惨不忍睹,林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墙下之人正是失踪多日搅得她心无宁日的贺芝。
她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咬破了唇才能唤回几许神智,仔细思索贺芝的话中是否藏有什么玄机,而贺芝在适应了大门周围的耀眼火光后也终于看清了一身男儿戎装的林斓,仿佛迷途之人历尽艰辛寻到归处一般狂喜大笑出声:“阿斓!阿斓!”
林斓忍了许久的泪应声而落,她哽咽着骂了一声“王八蛋贺如意”,便背过身抹着泪吩咐众人熄了狼烟开门。
几个心腹甲士也曾听过当朝六皇子的名讳,闻言立即恍然大悟,立刻招呼人转动大门机关。
门外贺芝话都没喊完就发觉林斓不见了踪影,不由大急,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追问,身后就有一魁梧大汉大咧咧策马几步跑到他身边,重重一掌拍到他背上,打得他闷咳起来。
“奶奶个熊!你小子不行啊,连自己人在哪儿都知不道!害得弟兄们白白戒备半天,一会儿自罚三大碗!”
林斓本已打算回去院子里躲着,把贺芝留给管家等人招待便好,一听这洪钟似的熟悉大嗓门却只能无奈停步,亲自带着人去门内等着。
毕竟以平国公马不平的脾气,要是她这个“老友”之女不肯盛情款待他这位跟自己父亲同生共死过的“亲叔叔”,怕是回京后林家上上下下从老太爷到院子里养的锦鲤都能让他念上三百遍。
不过鉴于平国公与贺芝二人都是历险归来,即使林斓心里不住腹诽老小孩、烦人精,坞堡大门敞开的时候她依然掩饰不住面上发自心扉的灿烂笑容,惊得两三年没从林家人身上得着一个好脸色的平国公险些坠了马。
平国公正了正身子保住了名声,下一刻急忙动作潇洒的下马紧走几步扶起了欲行子侄之礼的林斓,咂了咂嘴:“阿斓,嘿,要不是六小子我都忘了你的大名了闺女,今儿你这坞堡守得不错,走走,带叔叔和你兄弟去喝一杯暖暖身。”
林斓眼皮一抽,还是温柔的应了声是,吩咐管事将二人麾下的兵士都请下去梳洗吃喝,又亲自领着平国公与贺芝两个往正厅去,阿玉在前提灯,阿月则飞奔去厨房传话。
平国公步子迈得大,日日在大营里跟军汉们操练也不觉得,等他回过神来想起身边的人是老友家娇滴滴的闺女时早就穿了大半个院子,他不由尴尬的摸了摸胡子,正想安慰林斓几句,才发觉夫人女儿口中“娇美若春池柳”的侄女走得怡然自得面色红润,并无半分狼狈。
他咂了咂舌,又见往来伺候的丫头们也都是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模样,终于在长辈的慈爱之心外又对林斓生出了几分纯然的欣赏,情不自禁对另一侧的贺芝瞟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弱鸡崽子”。
贺芝这会儿满心都是重见林斓的喜悦和自己一身烟熏泥灰血污汗臭的懊丧,一会儿恨不能林斓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会儿又恨不能林斓根本看不见自己,正矛盾纠结得无以复加,突然就挨了平国公一声嫌弃,整个人都懵了一瞬,一声“老匹夫”都到了嘴边又险险咽了回去,梗得翻了个白眼。
林斓不知这两人闹得是哪一出,却从平国公的神色语气里觉出了他对贺芝的欣赏与爱护,忍不住别过脸微微一笑。
一向最难缠的林家侄女给了自己大笑脸,一直上蹿下跳的臭小子挨了骂不还嘴,平国公这会儿心里真是比刚才亲斩了敌首还美。可惜还没美多久,他刚迈进正厅就看见有两拨丫头各自捧着面盆铜壶澡豆等物躬身等候。
平国公电光火石之间就回忆起了他与林相带兵归营时也是摆出同样阵势等他们自投罗网的嫂子罗夫人,宽阔壮硕的肩背一缩,气势立即就短了一截,幸而他还记得今儿面前的是林斓这个晚辈,才撑住了身为长辈的体面,黑着脸净了头脸和双手。
等他们二人都勉强洗出了个人样子,林斓才端起一碗热热的暖胃汤水,笑眯眯开口:“之前听说马叔叔与六殿下遇险,我心中一直担忧不已,如今你们平安归来实在开怀,我先敬大家。”
平国公看着手边热气腾腾的汤水直接皱了脸,心里默默数过自己离那个捧着酒瓮的丫头还隔了三碗汤的距离,也只得苦中作乐想着侄女总比嫂夫人宽宏,不情不愿的端起碗一饮而尽。
他为了早日喝到那闻着就醇厚的佳酿闷头喝汤,一旁的贺芝抿了抿唇,趁平国公不注意小心翼翼的看了林斓一眼,尽量镇定自若的说道:“其实也算不得凶险。马叔察觉了那些逆匪的埋伏,我们当时是将计就计,让守军和各地误以为我们下落不明也是怕打草惊蛇。那群人确实有些本事,直到今夜剿灭了这一波余孽,才算是基本清理干净了。”
其实他们原可以在逆匪与坞堡守卫交手之前就将人围住,不过平国公远远看着觉得坞堡主人调度十分得当又居高临下占尽地利,他们大可以等一步再出手更加便宜,才多等了那一会儿。
只没想到坞堡里竟然是他的阿斓。
贺芝又自以为隐蔽的偷偷看了林斓一眼,只觉荧荧烛火下他一直一直记在心中的女子已绽放风华,光彩炫目,确是万中无一,令人衷情又令人敬佩。
林斓清清楚楚感受到了贺芝的殷殷眼神,只能借着汤碗遮掩面上的热意,故意避开贺芝的目光看向平国公,含笑问道:“方才听说外头有人箭法精妙连发连中,不知是哪位俊杰?”
平国公被汤噎了一下,似乎丝毫没注意到两位小辈之间的微妙,顺了口气才满不在乎的回道:“也就是你叔叔我年纪大了夜里瞧不清楚,不然哪里轮得到年轻人逞威风?这才到哪儿呢,就敢称精妙。”
说完,平国公终于抿上了他心心念念的好酒,然而他先前吃的汤分量太足了些,他没喝几口就只能无奈放下酒盅,恰好一阵倦意上涌,干脆扯着贺芝的肩膀一起去刚收拾出来的院子的歇息去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修整一新的平国公与贺芝一行就急行军离了坞堡。他们掩去行踪诱敌数日,如今大功告成自然要回去处理妥当后续之事,京中显德帝也等着他们亲述经过。而林斓这一回只派了管事相送,自己则睡到日上三竿,没精打采的过了一整日,直到兄长林文赶了回来才好些。
京中显德帝也很快收到了飞鸽传书,得到了贺芝与平国公皆安然无恙的消息,连日阴云密布的赏心殿里这才雨过天晴。
显德帝阅完飞报连声道好,圣心大悦之后也有了心情去御花园稍作歇息的心情,顺便偶然遇上了近一年正可心的孙美人。
孙美人年方二八,年前才养下了九皇子贺偲,娇媚又丰韵,在显德帝身边颇有脸面,也十分敢开口,见显德帝心情舒畅便娇笑问道:“陛下总算不黑着脸了,可见总算是有了好消息。”
显德帝闻言更为开怀,颔首笑道:“正是。如意和平国公那老马都全手全脚的回来了,没给老子丢人。过些时候斓丫头也能回到文若身边,到时候文若也不会再对着我横眉竖眼的,大善。”
孙美人入宫时日尚浅,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斓丫头指的该是林相之女,请旨和离归家的那个,不由眼波微动,掩唇一笑:“陛下最是宽宏悯下,林家姑娘的亲事还是您亲自赐下的呢,他们家说恼就恼,说和离便要和离,若不是陛下您宽厚,恼了他们也是寻常。”
第35章 明君的准则 不想受宠成全你
孙美人能在一众新送入宫中的二八佳人中脱颖而出, 第一个晋为美人,靠的自然不只是矫颜媚骨,那揣摩君心体贴小意的本领自然也是一等一的。
林相是第一位投到显德帝军中的世家子弟, 多谋善战, 可以说为显德帝荡平九州立下了不世之功。按理说这样的人物根本不是孙美人这样新承恩泽的小妃妾该议论的,可是她入宫这一年已隐约察觉出了显德帝对一些老臣的不满,便自以为聪明的忖度着显德帝是怕这些人功高震主,起了良弓藏的心思。
譬如同样军功赫赫的庆国公就不知道被显德帝大骂了多少次,那还是封了国公的,林家只封了个一等侯,行事又一向狂傲, 旁支的小儿都敢在宫禁之内对她养育的九皇子不恭敬,孙美人灵机一动便干脆不动声色的挑了一句,又笑意盈盈的为显德帝剥橘子吃, 仿佛方才那一句不过是随口闲谈。
显德帝这一回却没有将视线落在美人如玉的纤纤十指上, 而是皱着眉上下打量了孙美人一会儿, 看得她面皮微僵脸颊上血色渐褪, 才喜怒难辨的开口:“莫要胡言乱语。你生九小子伤了身体, 说话难免莽撞,回头让皇后给你召太医进来好好瞧瞧。”
说完显德帝也不理花容失色的孙美人, 意兴阑珊的起身就打算背着手回赏心殿去。孙美人顶着料峭春寒等了大半晌却等来一个显德帝拂袖而去的结局如何甘心, 可御前伺候的太监们将路拦的严严实实, 她也只能梨花带雨的哭了几声,扶着侍女一步一挪, 盼着显德帝能突然回心转意。
孙美人嗓音婉转绵绵酥入骨,素日里小调唱得好,哭起来也颇有动人之处, 显德帝今日听来却觉得额角青筋暴跳,步子迈得更大,几乎是一溜烟逃出了御花园。
等回了赏心殿,显德帝才重重的吐了口气,捶得炕桌哐当作响,黑着脸烦躁怒骂道:“混账东西!天天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养着惯着,竟然还学着挑拨离间!要不是九小子还小,老子非把她废进冷宫里!”
御前大太监张明明也是在显德帝身边服侍了十余年的老人,见他一脸厌烦也没让其他人上来讨嫌,自己跪在地上一边给显德帝脱龙靴,一边垂着眼睛接话:“孙娘娘年纪小,自然不懂得陛下跟林相这出生入死的情分。”
这后宫里的娘娘年纪小,便总是觉得自己美貌无双,合该恃貌行凶,一时受宠得了众人奉承便以为自己能一世受宠,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张明明跟孙美人无恩亦无仇,或者说他与后宫的娘娘们都没什么怨仇,可林相却是与他有大恩的,只能怪孙美人自个儿不开眼。
果然一提情分,显德帝面上怒意更甚,直接破口大骂:“奶奶个熊!文若跟我岂止是出生入死!那是比亲兄弟还亲!一个老子得了天下后送进来的玩意,也配说老子的兄弟?九小子跟着她能得着好?别跟老大老二似的长成个缺心眼!干脆送……”
显德帝一时嘴快,醒过神来后不由一顿,左右看了看忍不住轻轻给了张明明一脚,佯装恼怒道:“你这老货,是不是在心里笑话我呢?”
张明明正专心脱着龙靴,挨了这挠痒似的一脚倒当真抬起脸大大方方笑了一下,很有些无奈的劝道:“陛下,虞娘娘说了她身子不适,怕是一个月不能侍奉您,这才过了一半儿不到呢。”
陈皇后与几位妃位上的娘娘膝下的皇子年纪都大了,这几年明里暗里争得越来越凶,显德帝已不愿再给她们小皇子养。况且显德帝心在谁那儿这宫里的老人哪个不知,那句没说完的吩咐张明明闭着眼都能猜出来。
可虞美人为着六皇子遇险谢贵妃等人落井下石那些破事儿关了宫门,说是一个月就绝对不会早一日让显德帝摸进宫门里去,想也是白搭。
显德帝叫张明明说得老脸一红,沉默半晌还是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是一个两个都让我惯坏了,我竟然再管不了了。要是太后在便好了,自然有她替我管教。”
张明明眯着眼附和一声,心里却觉着那可未必。毕竟太后娘娘生前可是位奇女子,彪悍无比。前脚跟儿媳妇笑着谈起自己当年梦见好大一条黑狗才生了狗儿这么个好儿子,后脚听说别人家统帅都有祥瑞征兆,扭头就能翻口说自己当年得麒麟入梦才怀得胎,贺麒就是天生的贵命。
兆头好不说,还能无师自通合上显德帝给自己改的威风名字,太后说得极为认真,陈皇后当年面皮薄说不太出口还让太后数落了几回,说她这都不行怎么做贺家的媳妇,弄得人哭笑不得。不过显然太后娘娘心里的好媳妇少不得要胆大心细脸皮厚。
张明明装起了木塑,显德帝不免更觉气闷,随手翻起一本上奏的折子偏又是不知道哪儿来的棒槌被人挑唆着踩林相父子大不敬表忠心的,气得他暴跳如雷,蒲扇似的大手按到折子上又松开,忍了忍拿起笔毫不犹豫在折子上画了个大大的叉,狗屁不通四个字更是写得铁画银钩,极有气势。
“格老子的!老子现在为了当个明君连这种鸟气都要受!真想直接撕了这些糟心玩意喂狗!”
显德帝忍无可忍,咆哮一声后赤着脚在殿内走了几圈才勉强冷静下来,连连冷笑:“老子对自己的弟兄另眼相待怎么了?亲事不般配怎么就不能作罢?难道文若接个女儿回来,老子就不是明君了?那些王八羔子就敢来造老子的反了?本来文若就是为我分忧,垃圾东西配不上好好的斓丫头就该让他滚,收回赐婚才说明老子是明君呢!谁再啰嗦个没完就给老子滚回家去。”
显德帝在赏心殿里说的气话由张明明把着自然传不到外头去,不过御花园里那一出却不是什么密事,孙美人才回去没多久后宫上下便传遍了,熟悉显德帝脾性的也就都明白了圣心。
坤仪宫里,陈皇后刚见完儿子三皇子贺朱和女儿安华公主,听着这个消息不过对身边的掌事姑姑慧明轻蔑的撇了撇嘴:“寒门庶姓真是眼皮子浅没见识,也不掂掂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什么话都敢张口,这也就是陛下修身养性了。”
慧明自梳跟在陈皇后身边已近二十载,自是明白陈皇后心中有多厌恶鄙薄那些出身低微的妃妾,为陈皇后添过茶后态度恭敬的问道:“娘娘可要派人去教导孙美人规矩?”
陈皇后挑了挑眉,显然对此有几分意动,不过片刻之后还是勾着唇角摇了摇头:“教导什么?陛下不是就爱粗鲁肤浅无才无德的吗?那就让陛下好好瞧瞧她们的德行,配不配侍奉宫中。”
一声“她们”慧明便晓得这症结还是蒹葭宫虞美人那边。算起来这已经是近二十年的症结,即使是慧明也不敢多言。
陈皇后也不需人接话,她原本还算愉悦的心境已然叫一些不慎勾起的琐事毁得七零八落,怒意丛生。
“蒹葭宫那头还拿捏着不让陛下过去?当真是个祸害!哪个皇子不为陛下分忧?偏她生的金贵一些不成?陛下也纵着她!”
想起显德帝十几年如一日对虞美人近乎一意孤行的偏宠,陈皇后便觉得心头火起,一把扫落茶盏后也只能骂几句才失宠的孙美人出气:“孙氏愚蠢!连虞氏半分心机手腕都没有就敢出来作耗,她要也能成个妖姬,本宫还能高看她几分。”
当日下午坤仪宫里就传出了陈皇后身子不适的消息,太医们轮流问诊,失了圣宠的孙美人自然再排不上号,只能在自己宫里苦等病愈的一日,陈皇后的母亲安国夫人则赶在日落前坐车入宫,陪伴长女。
这样随时入宫探望的隆恩只有陈皇后母族的女眷才有,朝野之中不知多少人因此盛赞显德帝对后族的看重及对陈国老一支的知恩图报,只有林相之妻罗夫人听说此事后看法独树一帜,看着安静用饭的林相爷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
林相头皮立时一麻,下意识又调了下坐姿,瞧着更规矩,也显得更可怜了几分,旁边两人的次子林斐吓得头都不敢再抬,心里一边暗骂三弟犯口舌,一边尽量不失风雅的往嘴里拚命塞饭,唯恐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
不过该来的躲不过。罗夫人的视线在林相父子三人身上刀子一般刮了一遍,最终定定看住了林相,缓缓开口:“幼时听人说宫门一入深似海,文若你也这么说,然后你瞧,安国夫人想什么时候瞧皇后娘娘都能去,其他几位娘娘也能每旬见一回父母亲人。倒是我的阿斓,离开家已近一载。”
林相硬着头皮默默放下碗筷,也不用儿子们出去,直接垂头认了错:“是我的错,我算错了人心误判了局面,误了阿斓,对不住女儿,我再也不会偷偷把铺盖搬回去,一切任凭夫人处置。”
第36章 男儿的担当 贺芝面容沉静的跪在了赏心……
林相垂着头一付任人宰割绝不还手的样子, 罗夫人却又伸手执箸挑了块笋干细嚼,微微上挑的凤眼似笑非笑打量着林相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罗夫人不开口,林相心中更是忐忑, 已然开始担忧是自己午后趁着偷偷搬铺盖回屋的功夫悄悄探问女儿归期的事儿叫人报给了妻子知道, 在坦白未必从宽发落,嘴硬必定打死无尤的煎熬中挣扎不已。
半晌无人说话,林相横了横心,还是带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抬头可怜巴巴看了罗夫人一眼,赔笑道:“夫人,娘子,总要让为夫戴罪立功, 以后才好让阿斓再不受人欺负。”
罗夫人闻言嫣然一笑,江东第一美人的风姿依旧不减当年,她慢条斯理微微颔首, 眸光一转看向两个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儿子:“我与你们父亲有话要说, 你们俩留在这儿做什么?还要把碗碟都吃了不成?”
因为没能跟大哥林文一起去接小妹林斓回京, 林斐和林斏这些日子在母亲罗夫人眼中除了吃和睡并无半点用处, 挨这两句都是轻的, 加上他们心里也对自己当初居然点了头认可姓刘的那王八做妹夫耿耿于怀,心甘情愿认了骂就麻利的撩袍子滚了出去。
林斐林斏一走, 左右伺候的人只需罗夫人一个眼神便鱼贯而出, 再等屋门一关, 林相的身子立刻又矮了半截,厚着一张老脸如何凑到罗夫人身边百般讨好则不足为外人道哉。
只说林斏正庆幸有父亲在前头顶着他才能堪堪逃过一劫, 准备与二哥林斐分开后再去库房里挑块上好的石料给妹妹刻章子玩儿,衣襟就被人从后面揪住了。
林斏脖子上一紧,僵着脖子转过脸去, 就见林斐对着他露出一个兄弟之间心照不宣的浅笑。大哥林文若是如此笑,林斐林斏必有一个要倒霉,而林斐如此笑,林斏十之八九躲不过一顿皮肉之苦。
林斏低头看一眼自己苦练一年的小身板,再看一眼林斐愈发高大健壮的身躯,心中悲号一句苍天不公,面上却只能露出一副含冤受屈的模样妄图感化林斐:“二哥,阿斓和六殿下都不在京里,我也没人可以带坏啊,你可别听外头人胡说啊。”
一面说,林斏一面还不忘拼命给旁边的侍从使眼色,眼角跟抽筋了似的,就盼着二叔二婶或者随便哪个兄弟能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林斐看得难受,干脆长臂一伸勒住林斏,拎小鸡崽似的把他拎回了自己院子,院门一栓来了个关门打狗。
随手操起每日习武用的军棍,林斐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你说要是让娘知道你吃里扒外,知道那贺如意对阿斓图谋不轨还帮他遮拦,娘会让爹打断你几条狗腿?”
林斏论文比不过大哥林文,论武被林斐从小打到大,一见棍子先倒抽一口冷气,再一听清林斐的话整个人顿时怂成一坨,头都不敢抬。若是早知道是这事儿走漏了风声,他哪里还敢让侍从去找人,找来人跟二哥一起打他可如何是好。
林斐一见林斏这敢做不敢当的模样就沉了脸,重重将棍子往地上一杵,他抬手指了指石桌上摆着的三厚摞书本,呲了呲牙:“站着去。”
林斏这会儿唯恐林斐去长辈面前告状,乖巧的不得了,林斐说东不敢往西,立刻小跑过去顶着书站到了墙角处面壁思过。
不用看着林斏那张脸,林斐心里的无名邪火消了不少,他磨了磨牙,实在不知三弟这缺心眼的毛病究竟是从何处染上的不治之症。
“阿斓是女儿家,又才受了人欺负,你作为兄长竟然不知呵护疼惜,反倒纵着外人打她主意?你是不是不愿意阿斓家来,容不下她?你可知这家里能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处,都不会少了阿斓的地方。祖父可是当着阖家的面说过,不能庇护姊妹的,就不配做林家的子孙。”
林斐说别的都可,横竖林斏从小顽皮三五日就要受一次罚,听着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然而他一提林斓林斏那惫懒性子也急了眼。
“二哥你别冤枉好人!我怎么会容不下阿斓?我疼她还来不及!谁要是敢对阿斓出言不逊瞧我不锤烂他的王八壳!”
林斏头上还顶着厚厚一摞书,随着他侧首怒瞪林斐的动作颤颤巍巍晃动不已,林斐看着他委屈气愤的样子轻轻冷笑了一声,至少得了罗夫人七分真传。
“你觉得我冤枉了你?那你怎么就敢私下答应贺如意那厮,还把阿斓那许多事情告诉他?他禀过陛下和宫里的娘娘吗?你能代爹娘为阿斓主持终身吗?贺如意才多大?黄口小儿罢了,他若是撩拨了阿斓又半途而废,你拿什么赔阿斓的清白明声?他若是觉着你身为兄长轻看阿斓,也心生轻薄之意又如何?你连身边人的嘴都管不住,今儿让我得着了消息,明儿若是被有心人得知闹起满城风雨你拿什么护住阿斓?”
林斐面色冷如寒冰,忍了又忍才没直接操起棍子打得林斏哭爹喊娘,敲断他一双狗腿。林斏被骂得缩了脖子,蔫头耷脑面了会儿壁到底不愿在兄长的淫威下放下与贺芝的兄弟情谊,嗫嚅着还了嘴。
“二哥你也不能因噎废食,我们当然都疼阿斓,可再多一个人疼她也好呀。贺芝年纪小怎么了,有志不在年高,他从小多黏着阿斓你又不是不知,当初阿斓要成亲他就不对劲。再说贺芝是跟我发了毒誓的,陛下娘娘那里他会去求,保证一点儿不会让阿斓难做,就给他一次机会又何妨。要是阿斓不欢喜他,不理会他也就是了。”
林斏也知道自己从小就不是个聪明出息的,一向在家也都是听父母兄长们吩咐,有时候还会听妹妹林斓的话,外头说起林相家的三公子都只知他最会打人群殴,还得了个常胜将军的诨号。
可之前父兄想了那么多道理觉得可以让妹妹一生顺遂无忧的人家内里糟烂无比,林斏心里对林斓的事情就多了一分坚持,他觉着自己这一回没有错,贺芝不会辜负了林斓,不会辜负了他的信任。
林斏明显是堵了口气在心里,林斐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急着开口,沉默半晌后才走过去将书本从他头上取走,语气淡淡的说道:“若是阿斓到家后有任何不妥,我就将此事告诉大哥,先敲断了你的狗腿,再去找贺如意那厮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