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赵晏揉着眼睛起身,惊讶道,“殿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会躺在地上?”
姜云琛:“……”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床榻,轻咳一声:“你别害怕,我其实也……那个……”
手指在衾被间摸索,触碰到素白的喜帕,瞬间像触电般缩回,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显得坦荡些:“赵晏,你我既是夫妻,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放轻松,我……”
“殿下,”赵晏心惊胆战,匆匆忙忙打断他,抬头抵住额角,“我昨夜没有休息好,现在头昏脑涨,着实无法伺候您。”
完了,这一脚只怕把他踹得更傻了。
都已经这种时候,居然还在装腔作势地演戏。
难不成,他真要在这和她行那什么……周公之礼?
她缩了缩肩膀,觉得有些吓人。
姜云琛听出她话音里的疏离,将她的后退的动作收归眼中,不由一懵。
她……是在抗拒他吗?
可见她蹙眉不语的模样,心中的担忧战胜疑惑,不禁关切道:“你不舒服?要不要请医官?”
赵晏摇头:“应该没什么大碍,睡一觉就好。”
说罢,她慢慢地钻回被子,旁若无人地闭上双眼。
周遭安静下来,姜云琛静默良久,认命地收敛心思,合衣躺好。
算了,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她刚换了生活环境,总得先适应几日。
他心中的兴奋与雀跃已冷却大半,只是想到她已成为他的妻子,才稍稍有所回暖。
赵晏见他不动声色,内心很是蹊跷。
皇帝究竟威胁了他什么,才让他忍耐她到如此地步?
不行,为免夜长梦多,她必须另想办法。
豁出去了。
她默默数到百,一个翻转,胳膊和腿肆无忌惮地搭在了枕边人身上。
姜云琛好不容易酝酿出几分睡意,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骤然惊醒。
赵晏的手臂不偏不倚地压在他胸前,一条腿横过他腰间,她却浑然不知。
隔着薄薄的寝衣,少女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他面红耳赤,手脚都变得无处安放。
忍了许久,他终于还是扒拉开她,坐起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赵晏动了一下,跟着坐直,面露歉意道:“殿下,我睡相不好,打搅您休息了。”
姜云琛凝视她近乎陌生的神色,半晌,轻声道:“是我打扰你了。”
话音一落,当即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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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等人在外面守着,见太子突然出现,神情阴云笼罩,登时大惊失色。
唯有陆平喃喃道:“这么快?”
一出口,连忙捂住嘴,讨好地望向太子。
姜云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目光掠过神色各异的宫人内侍,渐渐冷静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他若拂袖而去,未免太不给赵晏面子。
倘若今晚之事传开,她以后在宫里还如何自处?
虽然在场除了他的人便只有燕国公府的婢女,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保不准谁会多嘴多舌。
“茶水凉了,重新倒一壶来。”他淡声吩咐,重新回到内殿。
众人面面相觑,但谁都不敢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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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赵晏如释重负。
从姜云琛离开时的表情看,他铁定是生气了,还气得不轻。
目的达成,她心情颇好,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然后拿了和离书走人。
岂料刚躺下,就又听到一阵动静,似是茶壶放在桌上,紧接着,有人在床榻边落座。
熟悉的熏香侵入嗅觉,她的耐心终于告罄,待婢女们走开,她倏地起身,一字一句道:“殿下,明早我便与您去见陛下和皇后娘娘,请求准许你我和离,天色已晚,你也忙了一天,先歇息吧。”
姜云琛已经感觉情况有异,赵晏的种种反应叠加起来,绝非羞怯或紧张可以解释。
他又想到那张字条,怀疑她仍在生气,便想着先度过今晚,明日再探探她的心思。
却不料她兜头便是这么一句。
大婚当天,洞房花烛,她一本正经地与他提和离。
他回过神来,对上她幽冷的眼眸:“赵晏,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赵晏淡声,长久积攒的火气终于倾泻而出,“我知道殿下娶我并非本意,就如我不想嫁给殿下一般,陛下与燕国公府各取所需,你我都是牺牲者。我有一计良策,倘若殿下愿意配合,定能事半功倍,换得我们一别两宽。当然,殿下若不屑与我共事,我也可自行处理。”
她的话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数九寒天的雪水,从他头顶浇下。
他一时无言。
赵晏也不催促,却移开了视线。
许久,姜云琛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你不想嫁给我?”
赵晏点点头,忽然有些好笑:“不知我何时给过殿下错觉,让您觉得我愿意嫁给您?”
姜云琛脑中有些乱,胸腔里重如千钧,整个人仿佛从云端急速下坠。
他望着她幽深如潭的眼眸,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嗓音涩然道:“小时候,你我关系亲近,我以为……”
赵晏轻笑出声:“以您此言,我与阿瑶关系更亲近,还终日和她睡一张床榻,那么我是不是该请陛下开恩,准我对阿瑶以身相许?”
姜云琛:“……”
他呼吸一窒,如同急于抓住什么一般,复述出早已倒背如流的词句:“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赵晏怔了怔,电光石火间,骤然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还记得那张字条,以为她一厢情愿,上赶着要嫁给他。
所以当皇帝提及与燕国公府结亲时,他念在过往情谊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她。
或许在他心里,她望眼欲穿,巴不得与他共度良辰美景。
所谓装睡、踹他一脚、使计把他赶走,只是欲擒故纵。
心里五味陈杂,随即,被无言的难堪占据。
原来在他心目中,她才是不要脸的那个。
她缓缓叹出口气,想到那个如梦似幻的上元节,想要自己辗转难眠、羞涩不安的夜晚,想到一笔一划写下、却被浸泡在水里的字条,竟感到前所未有的释然。
寂静之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没有一丝感情,比窗外的冰天雪地还要寒冷。
“或许我曾经对殿下存过几分好感,也曾经做过异想天开的美梦,但……”
“已经过去了,自从殿下把我的心意弃如敝履的那一刻起,我就对您不存在任何奢想了。”
“我不受嗟来之食,如果殿下是可怜我、同情我,才施舍我一点好处,大可不必。”
“儿时不懂情爱为何物,一句戏言也算不得真,更何况,我当年中意的……”她顿了顿,“本来就是殿下这张脸而已。”
“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第30章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
长久的寂静。
承恩殿内鸦雀无声, 只听见彼此的呼吸。
红烛长明,火苗微微跳动,光线幽暗, 将气氛烘托出几分缱绻与旖旎。
屋内的温度却仿佛陡然降到冰点。
赵晏与姜云琛相对而坐, 一个面容淡漠清冷,另一个神思恍惚, 似乎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
以往两人吵完或者打完架, 虽然都会在心里暗暗发誓永远不理对方,但最多半天,便又闹腾起来。
对此,姜云瑶评价说:“晏晏,让你和阿兄冷战, 比让你们相安无事还难。”
赵晏有理有据:“我是不想跟他讲话, 可他偏要来招惹我。”
姜云琛那张嘴有多厉害,他在旁边喋喋不休地挑衅, 谁能忍?
而今, 赵晏终于享受到了曾经求之不得的清净,她见姜云琛缄默不语,也不再与他大眼瞪小眼, 兀自卷着被子躺下。
既然已经撕破脸,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她早就不想演了, 满心只惦记着睡觉。
折腾了这么久,困意卷土重来,她的意识昏昏沉沉,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姜云琛偷偷带她翻窗进入承恩殿时的情形。
那是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他献宝似的望着她, 点漆般的眼瞳里满是璨然光华的笑意。
他指着内殿的床榻,得意洋洋道:“我和阿瑶小时候都在这睡过。阿爹说,有一次我趁他和阿娘不注意,差点从床上滚下去,阿娘气得想打我,他却觉得我身手敏捷,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她想象那副画面,忍俊不禁:“你小时候一定很调皮捣蛋吧。”
能把端庄娴雅的皇后娘娘气得想揍人,本事非同小可。
“才没有。”他断然道,“我乖得很,阿瑶才难对付,一言不合就哇哇大哭,谁都拿她没办法。”
她挑了挑眉梢,虽未反驳,但却默默记在心里,打算回头就原封不动地告诉姜云瑶。
时过境迁,她鸠占鹊巢,躺在这张承载了他儿时回忆的床榻上,还千方百计要把他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