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萧知珩微微蹙眉,像是在反应自己,道:“你们怎么都这样理所当然了?太子府过于奢靡铺张不合祖宗规矩,是一项罪过。”
这叶葶真的没法信服,心里懒懒的。
如果真是罪过还把日子过得那么奢侈放肆,那可真的太罪过了。
“不信吗?”萧知珩笑着说,声音轻稳地诉说往事,“早些年,御史台的人为此上奏弹劾过孤好几回,言辞犀利,那些酸腐书生骂人难听,句句诛心。有一个年轻一点的把孤说成劳民伤财的灾星,求陛下改立储君——”
叶葶脸上的神情微动。
这些事情她都不知道。
她问:“后来呢?”
萧知珩:“后来他就死谏,得偿所愿被赐死了。”
“……”
这可真的是一点波折意外都没有的故事。
萧知珩:“孤是太子,早早立下的国本,怎么可能说废就废?别人看不惯孤这个太子,都是徐徐图之,他倒好,上来就敢打陛下的脸。孤当时就想这人胆子挺大,是个难得的人才,想结识一番,刚到朝堂,就碰上他触柱撞死了,血淋淋的,头都碎了。”
太子殿下讲故事的水平烂到令人惊悚,叶葶听到最后,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萧知珩叹息,幽幽道:“但那人死了,这事还没完,一个言官死在御前,血淋淋的,孤年少不经事,当场吓出一场急病,最后连光明殿去不了,听政都免了。后来,孤总被那几人阴阳怪气地骂,说孤奢靡成风,纸醉金迷,德行有亏,不配为储君的最多。”
叶葶有些不忍:“殿下……”
萧知珩却是笑着,声音轻而柔,道:“但孤总被那几个人骂,心情不好。孤真的想让他们都闭嘴,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想让他们都闭嘴?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危险。叶葶不敢轻易乱说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是问:“那、那殿下打算如何?”
萧知珩笑道,“好好的谈心,你紧张什么?孤心情不好难道还能去杀人吗?”
这很难说啊。
叶葶没把心里话说出来,有点头大,只是摇头道:“不能。我就是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好好的怎么聊上这么沉重的往事。
萧知珩拢了拢身上的外袍,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嘴角的笑都有些浮虚。他说:“孤是想告诉你太子府奢靡成风、铺张浪费是一件秘而不宣的罪。望你能持家,让那些人闭嘴,少骂孤两句。这样听懂了吗?”
他的声音并不带任何强迫的意味,语气说得上是很温柔,容易让人心软。
叶葶这才恍惚地想起来,他原来是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她问了他‘她可不可以不学?’
他说了那么一大串,形容起来就是他用最温柔体贴的态度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不可以。
叶葶莫得感情地回道:“哦,听懂了。”
萧知珩看她,“这么不高兴?”
叶葶:“没有。”
她垂头丧气地回床睡觉了。
暖阁内的烛火被熄灭,许久没动静的萧知珩慢慢地坐在床边,垂眼看里面的叶葶。
萧知珩没看多久,冰凉的手就抵住了唇,低低地咳嗽起来,邪寒在体内此起彼伏,在深冬雪夜里,最是熬人心血。
叶葶听到声音,立刻就起身了,“殿下?”
不过她没有起身,就被萧知珩按住重新躺回去了,“无事。”
他压住了咳意,心绪平复下来,随后也躺了下来。他静下来,气息似乎是有些微弱。
叶葶碰到好几回这种情况了,心里没底,就伸手想去探探他的鼻息。
结果她的手还没碰到人,就被他握住了。
这手冷得像冰一样。
萧知珩静了半晌,忽然开口继续说刚刚说的事,“等有一天孤不在了,你学会了这些,到时就把这座金银山搬走。够你吃几辈子了。孤生前就给你留好了一条后路,这样想的话,会不会高兴一点?”
叶葶一愣,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太子殿下这……算不算是安慰她?
就是这安慰有点可怕啊。开口就给人留遗产。
但是这么一想,叶葶忽然就不丧了。
她脑子忽然一阵清明,觉得自己也有了一股奇怪的使命感,小声问道:“殿下这是把家底交给我啊?”
黑暗中面色苍白而颓丧的萧知珩被她这个说法弄得一怔,随后,他就低低地笑了。
“嗯。要不要接?”
“搞砸了怎么办。”
“那孤死后,你只能喝西北风了。”
“……”
自这一夜过后,叶葶消极的态度就变了,林总管心下暗暗称奇。
林总管笑眯眯地问:“良媛这是想通了?”
叶葶点头:“林总管说得对,我应该好好把握机会,从前是我眼光短浅。”
不管怎么样,西北风她是不可能去喝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林总管对此很欣慰,看叶葶那是越看越满意,心说太子殿下挑的人果然不差。
这一旦转变了赶鸭子上架的态度,林老总管就不那么步步紧逼了。他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循序渐进。
林总管一点点从苛刻严师,又变回了叶葶所熟悉的那个叨叨絮絮不停的老妈子。
叶葶的压力自然就轻了。
她跟林总管其实很聊得来。
别的不说,就林老妈子把太子殿下的病当成最要紧的事,这跟叶葶的苟命目的不谋而同。有了信得过的革命战友,叶葶没那么束手束脚,做什么就方便多了。
就比如给太子殿下送驱寒药这种事,她很放心地交给了林总管。
因为她知道只要是必须要服用的药,林总管一定会盯着太子殿下用完,都不用自己监督,所以她最近都不怎么去书房了。
萧知珩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微妙的变化。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
那日萧知珩平静地喝完药,没让林德动手,自己拿着药罐亲自去了趟后厨房。
天还在飘着细雪。
萧知珩一眼就看见叶葶躲在火炉边上,便慢慢地走过去。
叶葶听到后面有动静,就急急道:“林总管今天你怎么那么迟?烤的栗子都要糊了——”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披着一身寒霜而来的萧知珩,出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手里拿着托盘。
像一幅画似的。
他一步步走过来,不紧不慢地道:“病患太磨蹭了,所以晚了。”
叶葶愕然:“殿下怎么来了?”
“走走,”萧知珩随意找个地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道,“你在做什么?”
叶葶呐呐地说道:“林总管说库房放着大栗不吃扔了可惜,就拿来东暖阁了。春芽说烤比较好吃,我就试着烤一点栗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叶葶这个原本身份尴尬的花瓶美人不再尴尬,她甚至已经在太子府混得十分如鱼得水了。
萧知珩的目光落在火炉的炭里,随后转到地上零星的几粒,静静地看着这些黑糊糊的东西。
太子殿下没有开口,叶葶就已经意会了。她就捡了一颗剥了,递过去。太子殿下接过吃了,吃相斯文优雅,赏心悦目。
“好吃吗?”
“好吃。”
结果话音刚落,她就听到太子殿下隐晦的心声——
【苦。炭灰吗?】
【尝不出来味道】
叶葶就无奈地看着他口是心非。殿下味觉淡化,除了特别刺激的味道,不大分辨得出其他的味道。
她就多此一举地问了一句:“殿下,它是不是很甜?”
“嗯。”
叶葶看着面上温雅清冷的太子殿下,她的嘴角就不受控制地扬了一点点起来。
萧知珩瞥了她一眼:“笑什么?”
叶葶:“没什么。”
萧知珩正准备将冻得难受通红的叶葶提进屋,没多久,林德就神色慌张地来了。
萧知珩皱眉:“怎么了?”
林德回道:“殿下。苏府那边刚来人传话,说是请您去苏府一趟呢。”
萧知珩默了下,“出什么事了?”
林德有些迟疑,道:“这怕是……老侯爷病危,最后想见您一面。”
叶葶看了眼太子殿下,苏府那边的老侯爷,那应该是太子殿下的外祖父吧?听说这位老侯爷当初扶持继后上位,是费了一点周折的,当年嫡子之争想必是伤到了年幼的太子。
陈年的隔阂便落下了。
本来还有些来往的,随着苏成渊这个嫡孙一废,苏家跟太子府更是没有了什么来往。
萧知珩沉思片刻,随后像是嘲弄地笑了一声,开口道:“知道了。备车吧。”
林德办事利落,动作是很快,没多久准备好了。
萧知珩临走前,对叶葶说:“走吧。”
叶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