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奇听他的口吻颇有点老气横秋,便不服气的说道:“才不是!我……”
她见蔡流风好像随时都要动作,心头一慌,忙退后了些:“我只是还想再等一等!我的书还没有看完呢,我不困,还要再看一会儿!”
她抓住那本《古镜记》,翻开书挡在脸上:“正看到关键地方呢,蔡大哥你也去忙吧,别打扰我!”
蔡流风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学会倒着看书了?”
“啊?”无奇吃了一惊,以为自己露馅了,定睛一看,没错儿啊……忙放下来看看扉页,依旧没错。
她这才知道上当了,便白着眼睛看向蔡流风:“蔡大哥,你怎么也骗人?”
“你先骗人在先的,”蔡流风笑道:“你若真看到关键的地方,怎么连是倒着还是正的都不清楚?你要看也行,只是明儿你毕竟还是要去吏部的,再看一会儿就回房,知道了?”
无奇从喉咙里冒出了声:“唔,知道了。”
蔡流风缓缓进了里间书房,走到桌边上,他没有落座,仍是背对着外间。
他看得出来,无奇似乎对自己有一点点“抵触”,不,这么说不确切。
柯其淳跟他说过,无奇曾经问起他为何会去吏部,蔡流风知道无奇聪明,多半是从柯其淳的语气里听出了什么。
要是因为这个而让她对自己心生“隔阂”,那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回头看了眼,却见无奇正鬼鬼祟祟地用书遮着脸,偷偷地也向内打量,好像在窥视他的动作。
看到她这般,蔡流风却又不禁笑了。
怪得很,一旦是见了她,跟她相处,心里就极放松,总是忍不住想笑。
从最初的留意到不由自主的倾心,如春风化雨,不知不觉,他就在心里浇灌出一朵花来。
蔡流风看了半册书,虽不曾再特意地看无奇,耳畔却也留心着她的动作,最初仍是窸窸窣窣像是老鼠在活动,夹杂着希微的翻书的响声,后来,就慢慢地归于沉寂了。
他侧耳细听,听见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蔡流风走到外间,果不其然,他看见无奇半倚在罗汉榻的靠垫上,书盖着头,在脸上投下一片灰色的阴影。
他抬手轻轻地把那本书取了下来,看见她合着双眼,俨然已经睡着了。
感觉到书册给移开,无奇动了动,却仍是未醒,反而慢慢地翻了个身。
蔡流风急忙俯身去照看她那条伤腿,生恐她乱动又蹭到伤处,不料无奇还算是有数,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可仍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她翻了身后又睡过去,蔡流风稍微松了口气。
正在此刻,老仆人江伯过来查看动静,蔡流风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了几句,江伯便自行去了。
蔡流风折回书房,取了自己常用的一床薄毯,抖开,轻轻地给无奇盖上,却小心地把她的伤腿略在外头。
她枕着的是那个靠垫,倒也罢了,就不必再冒着惊醒她的危险叫她枕枕头。
做完了这些后,老仆已经送了一壶才泡好的茶:“大爷,这么晚了还喝茶,天儿不早了,还是赶紧歇息吧?”
蔡流风点点头:“江伯,你去睡吧。”
老仆人行了个礼,悄悄地退了下去。
蔡流风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戳了口,回头看着榻上的无奇,便在罗汉榻对面坐了。
把先前丢下的《古镜记》拿了起来,把她翻过的地方看了会儿,竟瞧见其中一页上湿湿的,他起初不知怎样,想了想方才她猛打盹瞌睡的样子,便明白了。
哑然失笑。
鸟鸣啾啾,无奇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道天光从门□□入,照的眼前通明。
她的脑中起初是空白的,过了片刻才醒悟,自己竟睡着了?!还是……忙起身四看,才发现自己还是睡在厅中的那张罗汉榻上。
一瞬间,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如何。
她张望了片刻,不见蔡流风的影子。
“蔡大哥?”无奇揉了揉眼睛,唤了声。
门外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昨晚上的那名老仆人:“哥儿醒了?早饭已经备好了,先洗了手脸吧。”
他含笑看无奇的意思。
无奇愣了愣:“哦……蔡大哥呢?”
江伯笑呵呵地说道:“大爷天没亮就去翰林院了,不过该吩咐的已经都吩咐咱们了。哥儿要有什么需要的、或者想吃的东西也都可以跟我们说。”
“天没亮就走了?”无奇有些诧异。
不过朝臣们时常要天不亮就赶早朝,而已蔡流风的身份,自然也是诸事缠身,昨晚上他突然来了,到底是得了空,还是特意的过来看一眼?
她思忖着下地,洗了手脸,忽然想起一件事:“昨晚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睡在这里,那蔡大哥呢?”
江伯笑道:“本来我也劝大爷去睡的,可他竟是一宿没睡,只坐在这里,也不知是怎么样。”
无奇心中一震:“蔡大哥一宿没睡?”
“哦对了,好像是说您受了伤?多半是怕您的伤有碍……还特意交代我们饭菜做的清淡些呢。”
无奇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忙把手中的毛巾递给江伯,自己在榻上坐了,撩起袍摆跟裤管看过去。
一看之下又愣住了。
这伤口上敷着一层略带新鲜的药膏,显然不是昨晚上涂的那次,而像是才涂过不久。而且伤口看着的确比昨儿要好了不少。
无奇看着伤处,心底模模糊糊涌起昨夜的情形。
她好像是困极了,朦朦胧胧的觉着腿上发痒,那时候早睡的迷糊了,便本能地又要去蹭,谁知才一动,就给人握住了脚踝,动作并不算大,但足以止住她。
然后,那很痒的伤处就慢慢地得了一点清凉,清凉缓缓推开,她满意地哼哼了两声,才又沉睡过去。
如此这般……一夜里,总也有两三次吧?
难道,蔡流风是怕她不老实弄坏了伤口,所以特意看了她一宿,天明后觉着无恙才离开的?
无奇扶着额头,心里有些莫名地战栗。
不,也许是颤抖,是震惊,混杂着感激或者感动的情绪,让她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划过似的震颤。
无奇坐在罗汉榻上,闭上双眼长长地吁了口气:蔡大哥,你……太有心了吧。
吃了早饭,眼见时候不早,正要出门去吏部,林森跟蔡采石不约而同地到了。
无奇见了他们两个,不免想起自己昨晚惨被抛弃的经历,还害的蔡流风一夜没睡。
她气不打一处来,正想上前先抡几记王八拳出气,谁知却见林森扶着蔡采石,像是两个难兄难弟似的很慢地进门。
无奇见状,忙先按下旧账,蹦跳着上前问:“怎么了?”
林森看看她单脚跳的姿态,又看看身边的蔡采石,说道:“你看你们两个,这是天残地缺配起来了不成?”
无奇心想,若不是自己受伤,此刻定要来一招旋风腿把他扫倒再踩上一脚,这什么破乌鸦嘴!
蔡采石显然也是同样意见,扶着门道:“你不要急,你这么笑人,迟早轮到你。”
无奇蹦到他跟前,打量他躬身撅屁股的姿态:“你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摔了一跤?”
蔡采石叹气道:“摔了一跤倒好,还不是我那老爹,昨晚上我家去,也不容我多说话,就说我在外头流连不归,差点把我打死。”
“啊?”无奇这才明白,上去掀他的袍子:“我看看打的怎么样?”
“别别别,有什么好看的,”蔡采石撅着嘴道:“幸而没伤到筋骨,只是皮破了而已,就是疼的厉害,一晚上都是趴着睡的,不过大夫说,没有因而病一场就是好的,要不是怕你惦记担心,且还得去吏部,我定要在家里休息一天呢。”
无奇没想到他的遭遇如此凄惨:“蔡侍郎也太狠心了,这都下得去手?那你……不如把瑞王殿下抬出来,免受皮肉之苦啊。”
蔡采石道:“我看未必,我爹那个脾气上来,九头牛拉不回来,要那会我再临时招认是跟瑞王殿下一处,只怕他反而更怒了还要多打我两下呢。”
林森这会儿道:“人人都说蔡大人礼仪端方,最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个暴脾气,可对别人也罢了,亲儿子也这么着,我看啊,你们两个一个腿不行,一个屁股不行,不如今儿就留在这里别往外去了,我替你们往吏部走一趟,昨儿咱们也不是无故缺席,何况你们又是受伤有正经理由,清吏司该不会怎样,就算骂,骂我一顿我还受得着。”
蔡采石跟无奇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罢了,辛苦点无所谓,别叫人说咱们怠工偷懒。”
“就是,昨晚上我跟郝大人跟太太说了,吏部事情忙的,如今咱们自然得去演这个戏。”
三人商议了妥当,于是出门乘车。
才出了街口,就见春日骑马而来。
林森见猎心喜,上前热络招呼:“姐姐昨儿去哪了,回王府了?”
昨日回城的马车里无奇特跟赵景藩说了,很不必劳烦春日整天跟在她左右。
春日武功高强,总跟着她简直暴殄天物。
赵景藩也不知是出自什么样的考量,虽然当时没有答复她,但在回京之后,果然便同无奇暂时离开了,大概也知道他们三个凑在一起,是无碍的。
如今一路找来,正好遇上。
往吏部去的时候,林森趁机把蔡采石给毒打一顿的事情当作新闻告诉了春日,又说:“我们三个可都商议好了,绝口不提跟着王爷在神鹤园林的事情,蔡大人以为小菜在外头胡闹,白白打他一顿。不过呢,幸亏我爹昨儿没在家里,不然恐怕也跟小菜一样了,想来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春日并没有要夸奖他的意思,只淡淡道:“令尊如何我不知道,但蔡大人……你以为他真的只是生了气打儿子吗?”
林森不太懂这话:“啊,那不然呢?”
春日道:“以前有个周瑜打黄盖,用的是苦肉计,如今蔡采石被迫当了这个黄盖,但苦肉计毕竟还是苦肉计。”
林森究竟是不懂的,可眼见吏部已经到了,只能暂时不问。
他两人各自扶了一位下车,慢慢地往清吏司而去。
才进院子,就见屋门口处站着好几个文吏,而屋子里正传出钱代司的咆哮:“居然一起失踪不见,是联合起来罢工不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代司?嗯?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腰杆子都很硬,来头都不小,恐怕这清吏司小庙容不下你们一个个大神了……”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听这话的意思是因为他们昨日缺席,但……又是在骂哪一个呢?
春日最先反应过来,扶着无奇走到门口,向内一看,果然见钱括正对着一个人狂喷唾沫。
那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墙边上,双手抱臂,任凭钱代司指手画脚狂风暴雨,唾沫星子兴风作浪,他自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除了柯其淳还有何人。
钱括像是对着墙壁一样骂了半天,累了。
而且柯其淳毫无自愧之色,也不肯向自己好言好语,让他很没有成就感,感觉自己还不如去骂一条狗,狗子汪汪地跟他对骂,那恐怕还更有点乐趣。
幸亏一转头看到四个人不期而至,顿时有了新的目标:“混账东西们,知道回来了?”
无奇拍拍春日的手,自己小心翼翼挪步,蔡采石也推开林森,咬着牙上前。
四人行礼,钱括的目光落在无奇跟蔡采石身上:“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无奇道:“钱大人,我不小心崴了脚。”
蔡采石听了道:“我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