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倒是快!”荫廷侯怒极:“区区新建的清吏司,无名小卒也敢来侯府撒野,居然还敢说这些狂话……”
正怒不可遏,里间黄夫人带了两个丫鬟走了出来。
荫廷侯示意门房退下,黄夫人道:“侯爷,怎么又生气了?不是说该保重身子的吗?”
“你不知道,刚才清吏司又来人,我干脆不见,他们就丢下了两句诅咒的话。”
“哦?”
荫廷侯告诉了黄夫人,冷笑道:“如今老太太被人害死,二姑娘也性命垂危的,他们居然还敢说什么‘只是开始’,幸亏他们跑的快,若不然,打断他们的腿问问是什么意思!仗着是京内来的,就真摆出了钦差大人的架势不成?惹怒了我,谁的面子也不给!索性撕破脸!反正老太太已经没了……”说到最后,不由悲从中来。
黄夫人忙劝道:“侯爷,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且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如今府内要做的事甚多,您若气出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别叫亲友们看笑话才是。”
荫廷侯听了这句,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夫人说的是。是本侯一时没忍住,罢了。”
他停了停,端起茶盅喝了口,又问:“老太太的丧事要尽快操办,一定要隆隆重重的,就劳烦夫人多操心吧。”
黄夫人道:“侯爷放心,妾身一定会竭尽所能的,自然会把老太太的后事操办的风风光光,绝不至于落人褒贬。”
荫廷侯点点头,却又皱眉道:“只是、老太太一把年纪,竟不得善终,本侯真是枉为人子,若是给我找到杀人真凶,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黄夫人道:“妾身早已经想好了,会请三十六个尼僧,三十六道人,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为老太太超度。”
荫廷侯握住她的手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黄夫人温声道:“这都是咱们做子女媳妇的应尽本分,侯爷放心,老太太在天之灵,自然会明白侯爷的一片孝心,也会安心的往生仙界的。”
这几句话,才说的荫廷侯心情舒缓了许多,忍不住又叹道:“府内出了这样的大事,除了你,我竟不知还有谁可以倚靠,那些人也靠不的。经过这个我算是知道了,还是夫人识大体,撑得住局面。”
荫廷侯性子有些风流,在没有娶黄夫人之前,屋子里就有好几个通房丫头,外头还养了个外室,可后来娶了亲后,不知黄夫人用了什么手段,那些丫头们一个个老实起来,最后只留了两个妾,且跟外头养的外室断了关系。
但虽然不敢肆意胡为,可风流的本性自然是拔除不了的,如今黄夫人虽也生有长女跟幼子,荫廷侯的妾生的却也有三个女儿,只没庶子。
不过最近荫廷侯又在外头看上了一个女子,经历了点波折到底还是弄进府里来了,而且娇宠非常,已经怀有身孕。
那女子仗着年轻貌美,很想压黄夫人一头,时常的撒点刁蛮。
荫廷侯因为喜欢她,所以也故意宠着,很给了黄夫人一些气受,幸而夫人教养极佳,从不纷争,府内才算相安无事。
如今出了事,才又知道到底是夫人好。
荫廷侯夫人确是贤内助,她调兵遣将,指挥得当,很快阖府的人都给调用起来,各守其职。
次日,前来吊唁的宾客们登门,却见整个侯府布置的庄严肃穆,下人们也都一色孝服,迎来送往,各有规矩,丝毫不乱。
本来因客人们都知道老太太是横死,一个个极为惊愕,不知侯府又是何等人仰马翻,谁知竟是这个庄重的气象,一时都啧啧称赞起来。
荫廷侯身着孝子贤孙的孝袍子,招呼宾客,甚是投入。
因为荫廷侯的身份,来宾大多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便有杨知府大人。
不过今日杨知府不是一个人来的,陪他一起的,却是柯其淳跟蔡采石。
荫廷侯认识柯其淳,但一早就把他当做可有可无之人,荫廷侯也不知道蔡采石是什么来历,也懒得去打听,便只陪着杨知府入内,烧香扬钱,隆重地祭拜了一回。
杨知府又拉住荫廷侯的手道:“老夫人已然登了仙境,侯爷还请节哀顺变。”
荫廷侯道:“多谢大人。”
寒暄过后,正要请杨知府入后厅吃茶,隐隐地只听棺椁上“咚”地一声响动。
这声音不算很大,而且在许多尼僧的诵经声跟鼓乐声中,也并不明显。
但荫廷侯还是听见了。
起初他以为是错听了,但是当对上杨知府疑惑的眼神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心突突地跳,荫廷侯忘了说话,呆站在原地片刻,耳畔却并没有再听到那异响。
他心弦略略放松,强打精神对杨知府道:“大人请。”
杨知府也恨不得自己只是幻听而已:“侯爷请!”
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而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一起往后厅而去。
而在杨知府身后,蔡采石看着那棺椁,问柯其淳:“柯大哥,你刚才也听见了吧?”
柯其淳点头:“棺材里有响动。”
蔡采石道:“小奇让我们跟着杨知府过来,说一定会有事情发生,难道、难道跟这个有关?”说了这句,他庆幸此刻不是晚上,要不然的话他这会儿早撒腿跑了。
柯其淳握着手中的刀道:“不用怕,有这个呢,不管是恶人还是鬼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而就在荫廷侯跟杨知府往后的时候,迎面一个小厮飞跑来:“侯爷快回,太太急找!”
荫廷侯的心又是一窜:“怎么了?”
小厮面有难色:“出、出大事了,您去了就知道了!”
荫廷侯虚火上升,顾不得避忌杨知府:“这是知府大人,到底有什么事不必吞吞吐吐的你快说!”
小厮终于道:“是、是哥儿不见了!”
“你说什么?”荫廷侯的声音都变调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小厮哭丧着脸说道:“原本因为要办丧事,太太叫先把哥儿带到隔壁院子里去,谁知先前派人去看,才发现照顾的嬷嬷晕在地上,哥儿却不见了!”
荫廷侯的嫡子、也就是黄夫人所生的,如今才只有九岁,黄夫人疼爱异常,因他身子弱,这两天还病着,这边又办丧事,不愿意叫他就沾了这些,所以先叫他移出了正房。
杨知府在旁边听见也着急起来,忙道:“各处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哪哪都没有,各处门房也问过了,却没有人见到哥儿给带出去的。”
荫廷侯因为也只有这一个嫡子,宝爱之极,听说找不到,脑中一昏,急忙架着小厮到内宅来看。
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个声音说道:“哎呀,老太太在的时候,最是疼爱哥儿的,如今老太太才去,哥儿就不见了,难不成是老太太舍不得他……”
话音未落,就听见啪啪的两个清脆巴掌声,继而是黄夫人厉声骂道:“下贱胚子!平日里你要怎么样我都不管,这会儿你来咒我的锦儿,以为我仍纵着你?告诉你,锦儿若没事便罢了,若有事,我先拿你开刀!”
荫廷侯头一次听夫人如此发狠,愣了愣后才忙走进去。果然,被打的是自己的宠妾筝儿,本来给打的愣怔住了,一见荫廷侯才又哭道:“侯爷……”
荫廷侯见她脸上一个红而肿的巴掌印,也有些心疼,但想到自己的儿子下落不明,便呵斥道:“混账东西,谁叫你跑到这里来的?还不滚出去!”
筝儿从没见过他这么疾言厉色,哭着便跑出去,荫廷侯却又想起她有身孕,忙呵斥两个嬷嬷叫赶上照料。
杨知府本也跟过来的,在外头听黄夫人骂小妾,便没有进到里间。
他的眼皮乱跳,想帮忙,但这是侯府,荫廷侯没发话,又何必他来抢先?兴许小孩子贪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于是且想且往外走去,谁知还没到灵堂,就听见一堆人大叫大嚷,像是打了起来。
杨知府不知为什么,赶紧快走几步,在灵堂外头一看,吓得色变。
原来跟着他来的柯其淳正拿着手中的刀,正公然地在撬那个棺材盖!看他的架势犹如穷凶极恶的山大王抢劫,连人家的棺木都不放过。
在柯其淳周围围着很多人,一些是侯府的家丁,一些是亲友,吵吵嚷嚷地阻拦叫嚣,有的甚至抄起家伙,柯其淳却不为所动,一门心思要撬棺材。
杨知府如梦似幻,简直怀疑自己看见了什么:“柯……住手,你到底在干什么?!”
正也要冲上前拦阻,却是蔡采石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大、大人,快……”
“我当然知道要拦住他!”杨知府不由分说地:“他是不是疯了?”
蔡采石摇头:“棺材、那棺椁里有动静!”
杨知府紧闭双唇,他想起之前听见的那可疑的一声响动,刹那间杨知府变了脸色,发抖的双腿摆出要逃之夭夭的架势,他颤声问道:“诈、真的诈尸了?”
第70章 侯门
杨知府大人在询问的同时已经做足了准备。
只要蔡采石一点头或者稍微流露点头的倾向, 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夺路而逃。
本来这荫廷侯府的老夫人就是横死的,要是说诈尸……那可真的一点儿都不稀奇。
再加上刚才在里头听说的,侯爷的嫡子锦儿不见了, 小妾的那句话虽是混账话, 但此刻在杨知府大人心中,却越发透出几分阴森恐怖, 难道……真的是老太太显灵, 带走了孙子。
他简直不想再听蔡采石的答案而直接选择逃走了,万一老太太也看上他呢。
伴随着“嘎”地一声刺耳的响动,棺盖抵不住柯其淳的粗暴,微微向上松动开了一道口子。
周围义愤填膺的众人吓得不约而同后退,有几个大胆的家奴还试图拉住柯其淳, 谁知才近身, 就给柯其淳迎头抬肘一击。
被击中那人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往后便倒, 竟昏死在地。
大家伙慌作一团, 而柯其淳淡淡道:“都别乱来,我可不会跟你们客气。”
此刻,得知消息的荫廷侯飞也似地又冲了回来, 他本来正在焦心于儿子的失踪, 可听闻有人要撬老太太的棺椁,儿子便暂时给扔在一边, 连惊带怒地跑了出来救火。
一看动手的人又是柯其淳,荫廷侯怒发冲冠地:“混账混账,反了吗!给我把这个狂徒拿下,往给我活活打死他!”
此刻蔡采石死死地拽住很愿意置身事外的杨知府,说道:“大人, 那个棺材里有蹊跷,这会儿你该主持公道。”
杨知府妙语连珠地答道:“笑话,死人是归阎罗王管的,我可是阳间的官,有心而无力。”
蔡采石哭笑不得:“大人……你镇静些,再等等。”
“等什么?”杨知府哆哆嗦嗦地:“我听说横死的鬼最凶了,咱们还是先行退避,再不跑就晚了。”
这时侯荫廷侯气不过,从旁边家奴手中夺过一条棍棒:“老子跟你拼了!”
蔡采石吓了一跳,忙叫道:“侯爷且慢!”
谁知柯其淳早看不惯荫廷侯了,见他冲了过来,当下抽刀一挥,干净利落快若闪电,只听“梆”地一声,荫廷侯的那棍棒已经成了半截棍。
就在这时候,柯其淳顿喝了声,将另一个棺钉撬起!
瞬间的死寂中,从棺椁中又响了了“咚”地一声细微响动。
原本站的很近的几个人,彼此看了看,呼啦啦倒退出去。
荫廷侯因为没了凶器,悲愤交加,听见声响便跪倒在地:“母亲,是孩儿不孝!让这狂徒惊扰了您……”
他大哭大叫了这声,又道:“来人,给我上,将这贼厮乱棍打死!”
正在家奴要一拥而上的时候,蔡采石及时地叫道:“知府大人有令,各位稍安勿躁!”
正要脚底抹油的杨知府听到背后这么一声,猛然僵住。
他迟疑地回头,正对上在场众人纷纷投射过来的震惊骇异的目光。
猝不及防地跟着许多眼神交汇,杨知府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