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其淳仰头看了片刻,突然转过身,大步流星向着这边走来。
无奇看出了不妥:“柯大哥你要干什么?”
春日道:“柯其淳你站住!”
林森也忙着道:“柯大哥你冷静些,里头有桐油,他会害死你的……”
柯其淳却毫不迟疑地、目标明确地向着前面的两扇门走去。
“快拦住他!”无奇忍不住叫道。
林森自然是拦不住的,他才靠前就给柯其淳一臂挥开。
春日怒道:“不知好歹!柯其淳你别发疯!”
正要上前跟他斗一斗,柯其淳却盯着那门扇,咬牙切齿地大声说道:“我不信胡子岩是凶手,要真的是他杀了人,我想要让他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如果你连我也要杀,那就来吧!”
他的眼睛通红,眼泪在眼眶之中转动,但是却没有落下来。
最后那句话,却是对着胡子岩说的。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门口了,眼见春日要伸手去挡,无奇突然叫道:“春日别!”
春日的手指已经搭到柯其淳的手臂上了,闻声蓦地撤开。
与此同时柯其淳一把推开了门扇,刹那间,浓烈的桐油气息扑面而来。
春日所能做的就是在瞬间拉住无奇,带着她迅速后退——春日毕竟要做足万全准备,倘若胡子岩真的要点燃桐油,她得保证无奇的无恙。
柯其淳魁梧的身形站在门口,而在里间,地窖的旁边,胡子岩手中握着火折子,正也瞪大双眼看着他。
“你别进来!不要逼我。”胡子岩大声道。
柯其淳看看满地的桐油,胡子岩的身上也沾了不少,一旦点燃就万劫不复。
他却毫不迟疑地迈步向内道:“你要自焚?那你就动手吧!我只要你一句话,人是不是真的是你杀的?”
胡子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他的唇抖了抖:“你问我?你已经跟他们合谋骗了我,你还问我?”
柯其淳的喉头动了动,并没有言语。
胡子岩挥了挥手中的火折子,泛红的眼睛盯着柯其淳,笑道:“我本来以为,至少可以相信你,没想到你也……呵呵,人的确是我杀的……你想要这句吗?那我就成全你……”
正在这时侯,屋外,是无奇大声道:“他不知道!是我骗了柯大哥!”
胡子岩一怔。
柯其淳却扭头吼道:“不用你说!”
无奇不理他,她望着胡子岩道:“你应该跟我一样,知道柯大哥他不会骗人的,他又是个重情义的人,所以我清楚,就算告诉他真相,他也未必会答应配合我在你跟前演戏,就算演也会露出破绽,所以我索性把他蒙在鼓里。我知道你会去接近他,所以……你中了我的计,他也同样。”
柯其淳咬着唇,他的浓眉紧锁,脸上露出无法言喻却极其难过的表情。
的确,无奇骗了他。
荫廷侯并没有那么“幸运”地逃回侯府。
至于在荫廷侯府出现的那个荫廷侯,是无奇叫春日找的一个、身形相貌略跟荫廷侯相似的人,只要穿上荫廷侯的衣裳,再打扮的狼狈凄惨些,足以以假乱真。
外加上事先跟黄夫人通气,所以侯府所有人都叫嚷那是侯爷回来了,柯其淳也不能靠前细看,自然难辨真假。
而且无奇叫他回知府衙门告诉知府大人荫廷侯无恙,他向来对无奇深信不疑,既然无奇这么说,那当然就是真的了。
柯其淳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这个局里的棋子。
其实他知道无奇破案是对的,但他……只觉着非常的难过。
但是就在无奇说出真相的刹那间,胡子岩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他看着柯其淳:“柯大哥,你、你真的没有骗我?”
从很久之前,胡子岩就不晓得什么叫做恐惧了,在第一次动手的时候,他也想过所有的后果。
但他只是不能相信,他以为的最值得信任的那个人,也会骗他。
倘若如此,这才是最叫他绝望跟恐惧的。
柯其淳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尽管强忍,眼泪还是流了出来。他知道荫廷侯府的一切,都是荫廷侯自做孽,也同情马三娘母子。
但他没想到自己向来信任的知己朋友,竟然是隐藏背后的凶手。
他更加没想到,得是他自己亲手把胡子岩送入了死局。
第74章 二更
荫廷侯给两名侍卫从地窖里半扶半拖地拉了出来。
因为怕他不老实, 同时也是因着极大的愤恨,胡子岩将他的右腿脚筋切断了。
这对于向来养尊处优的荫廷侯而言如何能够承受,虽然只是短短地一天一夜, 荫廷侯却仿佛给折磨了半辈子似的, 憔悴的没了人形。
当侍卫去救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胡子岩又要来虐待他, 吓的不住求饶。
侍卫如何解释都不听, 最终只好用些强硬的手段,粗鲁地将他拉了上来。
被架着拖到院子里,得见了天光,荫廷侯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蒙眼的布条虽已经给撤去,但荫廷侯仍是不能睁眼, 地窖内光线阴暗, 再加上眼睛始终给蒙着,让他无法适应外头的光, 双眼刺痛无比。
他的双臂因为给捆了太久, 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有断指肿胀的像是一根小萝卜,看着非常骇人。
要是荫廷侯能动, 只怕他要站起来将那个虐待自己的人杀死, 但他实在是精疲力竭,毫无任何气力可言了, 就像一只失去魂魄的躯壳,瘫软在地。
知府衙门。
胡子岩跪在堂下。
坐在堂上的杨知府有点“惊喜”。
令他吃惊的是,清吏司的人竟然悄而不闻地就捉到了凶手,而且凶手居然是在自己府衙中当差的胡子岩!所以,他的惊愕是带一点惶恐不安的。
给这种复杂的情绪压着, 那一点点“凶手归案”的喜,就有点儿微不足道了。
“胡子岩,你当真是杀死荫廷侯府管家以及侯府老太太,且重伤了二姑娘的真凶?对了,还有侯府小公子无故出现在老夫人棺材中,以及荫廷侯被绑架一事……还有、清吏司苗大人被谋害……”
他思忖着说了这么多罪名,自己也觉着脑袋都沉甸甸的。
不过同时,知府大人心里还有点狐疑,觉着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杨知府是很知道胡子岩的,这小胡是个机灵能干的人,怎么会那么穷凶极恶。
而且知府也知道胡子岩跟荫廷侯的关系也还不错,因为他长的出色,又能言善道,很会周旋,所以不管是在府衙,还是侯府,胡子岩都很吃得开。
但如果荫廷侯府那些事都是他所为,那么先前的那些周旋交际,多半都是带着目的的。
所以杨知府又有点不寒而栗。
对于杨知府说的这些罪名,胡子岩都招供了:“不错,都是我所为。”
杨知府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是怎么想不开了,竟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本府竟然也没看出来你竟是如此穷凶极恶之人!”
正感慨着,旁边有人咳嗽了声,杨知府转头,忙笑道:“小郝……你有什么话要问吗?”
郝无奇看着平静的胡子岩:“胡公子,请你把作案的经过说明。”
胡子岩看了看她,点头道:“当然。”
“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那是因为他们该死,”他想了一会儿,才又慢慢地开口说道:“当年我娘是荫廷侯的外室,后来他要娶亲了,大概是觉着有个外室跟外生子,对他们侯府以及黄府都不是很光彩的事情,便起了歹意。我那时候还小,但我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夜晚。”
胡子岩的语气非常平静,但却透着一股令人悄然生寒的森然。
那个夜晚,荫廷侯府的管家来到了他们住的地方,马三娘还以为荫廷侯总算还有点良心惦记着她,正高兴,管家关了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趁早不要痴心妄想了,实话告诉你,府内已经容不得你,所以叫我来把你们料理了。”
马三娘犹如五雷轰顶,简直不敢相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虽然不懂,她还是本能地意识到不对。
她飞快地回头看了眼儿子,赶紧把手背在身后,向着年幼的胡子岩示意,让他快退到里间去。
管家不以为意,自顾自在桌边坐了,优哉游哉地说道:“我们将来的新夫人可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哪里容得下你们这号人,何况你又有个儿子呢。她还没进门,你这里儿子都有了,她自然不会高兴。少不得就委屈你了。”
马三娘听他话锋不对,忙求道:“侯爷呢?让我见见侯爷好吗?”
管家笑道:“你就趁早别想了,也别指望侯爷会见了你心软,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喜新厌旧的,只是好事儿都让侯爷干了,却让我来干这些脏活,谁让咱是这个命?你最好也别叫嚷,外头还有人在呢,把他们招进来,你们越发死得快了,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了。”
马三娘心里早大乱了,竟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只是苦苦哀求:“不,不对……侯爷不会这么狠心的,他还说过要带我进府呢。”
“进府?进的是地府吧?”
马三娘害怕又绝望,便跪在地上道:“求你带我去见侯爷,让我自己求他,求你行行好……”
管家笑却顺势捏住了她的下颌,端详着道:“要行好何必找侯爷,你求我岂不更快些?”
三娘起初错愕地还不知何意,但她很快看懂了管家脸上那邪狞的笑容。
正想起身,只听管家道:“伺候人你当然是很会的……我陪着侯爷来了这么多次,到底也伺候我一回,让我高兴了,兴许放你、跟那个小崽子一命呢?”说着,他不怀好意地看向里间。
马三娘意识到了最坏的结果,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胡子岩冷冷地说完了经过。
公堂内一片死寂,连杨知府也惊呆了。
胡子岩道:“我回到秋浦后,头一个就想除掉他,只是在找合适的时机而已,正好前些日子,因为冠家班不肯去侯府,他便去说服冠班主,我终于找到机会将他杀了。我砍掉他的头,其实要是有时间的话,我更想把他砍成碎片。”
无奇定了定神,问:“那老夫人跟芳二姑娘呢?”
胡子岩眉峰微蹙,继而道:“反正我要侯府鸡犬不宁,杀谁不一样,那天……”他才起了个头,忽然变了脸色,猛地看向无奇。
无奇也静静地看向他,但却没有开口。
当初无奇跟蔡采石才来秋浦的时候,遇到了胡子岩。
此后就听林森嘀咕过,说是胡子岩为人甚是盛情,那天还邀了同僚,要请他跟柯其淳吃饭呢,谁知酒席都摆好了,他们却跟着钱括去了荫廷侯府“交际”。
也是那天,侯府发生了血案。
所以说,侯府血案发生的时候,胡子岩该是不在场的!
杨知府没有意识到这个,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只定了定神又问:“那天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