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其淳听到这里,才道:“你的确很聪明,我并不讨厌你这种聪明。但是……我讨厌这种给人玩弄在掌心的感觉,你怀疑的是子岩,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你不能利用我去做这种事!我是不如你聪明,但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就是我不能接受、不该做的。”
林森皱着眉,蔡采石急的搓手,他看看无奇:“柯大哥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小奇也是为了破案,你跟胡子岩的确很好,但他、他到底杀了……”
“你不必多说,”柯其淳看了看蔡采石:“我知道他是该死,我不会替他开脱,但送他去死,这不该由我动手。”
无奇拦住蔡采石。
她没想到柯其淳竟来真的。
当时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她其实也犹豫过,她知道自己不该利用柯其淳,但,只有这样才是最快的法子。
如今柯其淳不能接受,甚至迁怒于她,她也明白。
她不想任何人再替自己解释。
无奇想了想:“柯大哥,我知道你跟胡子岩很好,我也知道他的身世可怜。但正如他一定要报仇一样,我也一定要捉住他,就算不择手段也好,我一定要拿下他,这也是我们曾答应过苗大人的。”
柯其淳将头转开。
无奇道:“就算有一千万的不忍,但他杀了人,而我们是清吏司,就得秉公处置不容私情。柯大哥你也是清吏司的人……”
“我不是了!”柯其淳终于抬眸,语气坚定的:“从今天开始我不是了,我本来就不适合做这种事,现在我更清楚了……”
这变故,连春日都震惊了:“柯其淳你、你不要犯浑!”
柯其淳深深呼吸:“就当我是犯浑吧,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只是,这种事情不适合我。”
“柯大哥!”
无奇,蔡采石,林森,几乎是同时地出声叫了起来。
柯其淳翻身上马,马鞭一挥道:“流风那边,我自会请罪。”
无奇叫道:“柯大哥!”
她不顾一切地追上前想要拉住柯其淳,但马蹄飞溅,已从她面前疾驰而过!
很快地,柯其淳已经一骑绝尘而去!
无奇失魂落魄,目送柯其淳的身影消失在街口。
蔡采石跟林森也都惊呆在原地。
只有春日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个混账呆子,至于吗!让他滚,谁稀罕他不成?最好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他!”
与此同时,在旁边的酒楼之上,竹帘之后,却也有一道卓然的身影正凝望着底下这一幕。
看到这里,他便轻轻地哼了声,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头碍眼的倔驴终于尥蹶子不干了,这下该蔡流风头疼了。”
目光却又落在那个仍呆呆地站在原地的娇小身影上,他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家伙……不会因为一头犟驴而真伤心了吧?”
第76章 喝醉
那人正望着无奇若有所思的, 忽然看到底下一帮人从街头走过来,竟是直直地向着无奇蔡采石他们面前而去。
定睛一看,皆都是些膘肥体壮膀大腰圆之辈, 脸上都透着凛凛的威煞之气。
“这是……”他有些诧异, 微微倾身。
而在下方街上,春日最先也发现了异常, 赶紧上前一步:“你们是什么人?”
那几个大汉站住脚, 为首的一个指着无奇道:“是他,就是他没有错的!”
林森见势不妙,也挡在无奇跟前:“干什么?”
“不要误会,我们没有恶意的,”那出声之人急忙拱手说道:“我们是冠家班的, 之前见过的。”
无奇认出这人的确是上次她去冠家班的时候, 对自己出言不逊的那个,便拉了拉林森, 问道:“小兄弟是你啊, 有什么事吗?”
那青年听她叫自己“小兄弟”,憨厚方正的脸上露出一点可爱的羞涩,他抓了抓头, 不好意思地笑着对无奇道:“小人是来认错的、赔礼的。”
旁边一个青年叫道:“还有道谢哪!”
无奇诧异, 春日跟林森见他们没有恶意,便都放松警惕。
“对对, 还有道谢,”那青年忙点头道:“上回小人因为我们班主给官府关着不放,整个冠家班也遭了冤屈,我心里憋着气,就有眼不识泰山的当面冲撞了大人几句……没想到大人果然跟那些没能耐的官儿不同, 也确实是个说到做到的,非但立刻放了我们班主,如今更是找到了杀人凶手,替我们所有的傩戏班子都洗刷了冤屈,我们大家伙心中很是感激。”
原来这些人的确是冠家班的,因为听说真凶给缉拿归案了,正高兴,便在酒肆里喝酒庆祝,突然一个班中的子弟看到外面街头上的无奇蔡采石他们,认出是那天去冠家班的清吏司众人,便告诉了他们。
这些人便想起那天对无奇他们的无礼,便呼啦啦地从酒肆里跑出来,前来赔礼道歉。
那青年说完后,便抱着拳跪了下去:“多谢恩人!”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跪地赔礼加道谢。
无奇赶紧上前扶住他,只是这青年力气太大,又实心要跪,反而把无奇带的差点栽倒。
他吓了一跳,赶紧反手扶住无奇,心里想:“他还叫我小兄弟呢,明明看着比我还小,力气更加小……果然是些文弱的书生。”
但这嘀咕却并没有带着轻视,反而有些钦佩,毕竟书生虽然文弱无力,可却能够干正经大事,要不是这书生,傩戏班子的声誉就毁了,班主也未必能够放出来。
林森上前扶着无奇,笑道:“你看你。”
又同蔡采石一起请众人起身,蔡采石则笑说:“这是大街上呢,各位快快请起吧。”
旁边一人道:“正是因为在大街上,给大家伙儿都看看,这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了。”
要不是这些人,他们傩戏班子还在遭着地方百姓们的白眼,连带着没有人敢请他们出演,只怕从此这秋浦的一绝也就因此而式微了,这可不是危言耸听。
故而这些人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小兄弟你力气真大啊,”无奇揉了揉手腕,也笑道:“这个其实没有什么,之前的确是官府办案不力,害冠班主以及大家伙儿受了委屈,我们还得替衙门向你们道歉呢,不过幸而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如今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这些人听了这番话,心中越发感激,他们并不善于言辞,只觉着眼前的人虽看着俊秀娇弱的,却竟很对他们的脾气,其中一个便道:“我们正在那边喝酒呢,各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如跟我们一起喝一场去!”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便也叫道:“是啊是啊,大人们赏光吧!”
却另有人笑道:“别胡闹了,大人们哪里愿意跟我们一桌……一帮子泥里混的,自己不嫌弃自己也就罢了!”
这话自然是取笑,但也是透着真心。
毕竟他们都算是“下九流”的把戏,面前这些少年,看着年纪虽不大,但却都是京城里来的吏部的官,且一个个气质不俗,可见必然是贵宦之子,当然不会跟他们这些人同桌同饮了。
其他人听见了也反应过来,一时高兴才嚷了那么一声,却给这一句惊醒了似的,顿时面面相觑,讪讪地低了头,不敢再说。
无奇正因为柯其淳执意离开的事情,心有郁郁的,没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伙人。
她本来是正要推辞的,可听到最后这句,那推辞的话就无法出口了。
林森在旁悄悄地说:“反正案子解了,不如我们也跟着去消遣消遣吗?”
蔡采石正也记挂柯其淳的事情,知道无奇必然是不会开心的,谁知偏偏撞来这么一堆人,倒算是天赐良机。
他很清楚无奇绝不会弃嫌,毕竟她本性也是爱热闹的,当下不由分说地跟着撺掇道:“咱们去吧?自打来了秋浦,总是忙于案子,都没得闲好好地吃一顿饭,所谓相请不如偶遇,不正是说的今儿吗?”
无奇看看林森,又看看蔡采石,扫了眼在面前的众人,终于笑道:“这还用说?既然赶上了,少不得就搅扰一番。”
傩戏班子的这些子弟万万没想到他们会痛痛快快地答应,一时喜出望外,原先脸上的羞惭讪讪之色也随之烟消云散,一时呼呼喝喝地说笑起来。
当即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他们几个人,一起往前边的酒肆而去!
这一幕,把酒楼上的那位彻底惊呆了。
“这、这混账东西……真是……”他琢磨着,觉着哪里有点不对。
但是目光所及,是给众傩戏班子的青年弟子簇拥在中间的无奇几个人,却又看的愣住了。
那人且走且跟旁边的人说笑,灰白袍子的衣袖随着走动而微微摇摆,竟透着如许的风流自在,洒脱惬意!
他望着无奇脸上灿烂的笑容,喉头一动,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此刻凝视着底下的人,原本戏谑诧异之色逐渐消散,粲然星眸的眼底,却莫名地多了几许无法形容的寥落。
且说三个人一拍即合,跟着这帮青年去酒肆喝酒,这也很出乎春日的意外。
虽然跟着瑞王,出入周旋等等,自诩什么也都见惯了,但今日这聚众豪饮的经验,对于春日来说却还是头一遭。
这酒肆平时便是供贩夫走卒们歇脚的,酒也没什么好酒,都是自家酿的烈酒,菜也便宜,所以这些傩戏班子的弟子经常在这儿聚会。
众人把无奇,蔡采石,林森并春日推在首座上坐了,为首的一个便道:“在这儿实在委屈了几位大人,只是稍微表一表我们的敬意跟感激之心罢了,几位不嫌怠慢,便是没看不起我们,这杯酒我先干了为敬。”
其他的也都齐齐地举杯,吃了一轮。
林森最是热血,又见这么多同样的莽汉子在一起,便也分外的高兴起来,跟着喝了半杯就忙停下:“好辣!”
蔡采石早有自知之明,只喝了一口就停了。
无奇也知道自己酒量不济,但见他们都喝了,自己少不得也尽一尽力,她稍微尝了口果然觉着辣的很,便吐吐舌头,嘶嘶地放下了。
那些青年们看着他们几个,尤其是无奇,就像是看一个可爱又精致的瓷娃娃一般,实在又矜贵,又叫人喜欢的,见状便都高兴的大笑起来。
起初还有点拘束,酒过三杯,便发现林森心直口快是个豪爽之人,蔡采石性格温和是个好说话易相处的,而无奇虽然相貌太过于出色,但也不笑不开口,加上言语随和,竟叫人越看越觉着打心眼里的喜爱。
大家哄哄闹闹,说笑了起来,坐在林森旁边的一名青年便道:“我们班主在牢里受了病,出来后正调养着,最近听说捉到真凶,才算敞开了心,饭也能吃了,身体也好的更快了,前天听班主说,要张罗着中元节的傩戏呢,这次还要大大的办一场,驱驱邪气。”
另一个道:“这都多亏了这几位小大人们,天底下的官若都是这样,就不怕有什么冤屈了。”
说话间,又举杯敬过来。
吃了会儿后,又一个问道:“听说凶手是知府衙门的人?像是跟侯府有仇……他们说的乱糟糟地,不太明白。”
林森正憋了一肚子的话,又吃了几杯酒,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顺势便说道:“当然是有仇的,你们不知道,可知那荫廷侯,也不是个东西……”
蔡采石在旁边想拦着都没来得及,只说道:“你小心说话,不要随意地褒贬人。”
“怕什么,”林森哼道:“他啊,就是个罪魁祸首。”
无奇因为先前尝了一口酒,心窝里有点暖暖的,便觉着有趣,又见这些人都喝的畅快,她就也偷偷地又喝了口。
春日在她旁边,见她脸上略略地有点红,便道:“你不要喝了,留神喝醉了。”
蔡采石偏听见了,也忙过来道:“不要喝了,你以前喝的都是桂花酒,不是这种烈酒,喝醉了可会很难受。”
无奇笑道:“知道,我只抿了一点,怕什么?”
此刻林森已经在那滔滔不绝地,把胡子岩是荫廷侯的外室之子、荫廷侯负了他们母子等等……都说了。
众人万万没想到内情如此复杂,听后真是五味杂陈。
本来以为这真凶十恶不赦,还差点连累了傩戏班子,简直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现在听说马三娘跟胡子岩的悲惨遭遇,他们都是在底下混日子的,很知道那种走投无路山穷水尽任人欺凌的滋味,倒是很能感同深受,自然也能理解胡子岩为何报复荫廷侯。
之前恨不得将凶手杀之而后快,现在,却是面面相觑,尽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