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道:“回大人,我方才已经说了,霸陵尉酒醉羞辱于我,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夫知道,如今廉颇老矣,你们这些人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如今时运不济,叫我迷路贻误战机,我自不会怨恨任何人。”
张知府听得莫名其妙,呵斥道:“李光!你越发疯了!”
李光突然仰头大笑,声音竟极为洪亮,在场众人都给他的言行举止震惊了,突然李光纵身一跃,冲到旁边的一名衙差身前。
大家都以为他又要行凶,急忙戒备,谁知他一抬手,竟是把那衙差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
李光抽刀退后:“都别动!”
众人不明所以,都呆在了原地,郝三江忙道:“李光!别冲动!有话好好说!”林森也着急着要劝。
谁知李光横刀睥睨众人,说道:“我李广,自少年至今,跟匈奴交手七十余次,不敢说百战百胜,可成败自在人心,这次跟随大将军出征,造化弄人,大将军命我带兵迂回,以至于迷了道路,我不敢怨天尤人,又或者这本就是天意要绝我于此,我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是绝不会苟活着受那些刀笔小吏的欺辱的!”
他字字铿锵,仿佛掷地有声,而口吻竟也有些嘶哑沧然,就如同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临死之言。
就在他说完之后,李光将手中的刀架在颈间,一转头!
鲜血顿时从他的脖颈上喷涌而出,几个站的近些的差人躲闪不及,都给溅了一身!
而李光的尸身站了片刻,才轰然倒下。
郝三江把事情的经过,跟无奇说完了。
他从来是个豪爽痛快的汉子,很少有事情能够打动他,但今日亲眼所见,却给了他无法言说的震撼。
宁儿听两人停下来,便忙把准备好的香片送了进来。
无奇端了茶:“哥哥,喝一口缓缓神吧。”
郝三江接了茶,慢慢喝了两口,他定了定神,才说道:“平平,你只听我说,大概感觉不到什么。但你要是跟我一样就在当时的应天府大堂,你一定……你一定和我一样,那时候的李光,俨然就是飞将军李广!我好像就看到了飞将军李广就在我面前自刎!唉!真他妈的……英雄末路!”
他放下茶杯,伸手捂住了双眼。
飞将军李广,几乎是每个武官心中的“神”。郝三江同样,若说原先李光的种种行为还只是叫他们惊疑,但今日李光当场自刎,且临死说了那一番话,却给了三江无法言喻的极大震撼。
那时候他似乎不是在本朝,而是在大汉,是当场看着飞将军……穷途末路,英雄气短!
还有什么比亲眼目睹英雄末路更叫人难过的呢。
那种感觉是无法描述跟形容的。
无奇头一次看哥哥这样,便抬手轻轻地在三江的背上抚过:“大哥、别想了!不要想这些了!”
三江觉着,无奇不会懂他此刻的感受。
但无奇很明白。
她毕竟不是什么单纯的闺中女子,在她那些真假难辨的梦境里,国破家亡,亲朋友爱化成灰烬,那种惨痛她曾经历过。
就如同此刻的三江,感受到了来自于汉的飞将军李广身死的悲愤痛楚。
就算时空不同,但那是人类自古以来灵魂相通的一种悲壮共情。
她不想三江沉溺其中,因为知道那巨大的痛苦如果扩散,将会何等可怕。
那是会把人引入其中,令人窒息而无法自救的。
“大哥,大哥……”无奇只能竭尽全力地:“你喝口茶嘛。你别急,你要是觉着这件事有些古怪,明儿、明儿我去看看好吗?”
郝三江慢慢地抬起头来,他看了无奇一会儿,却摇头道:“不用。”
“啊?”无奇意外。
三江道:“不用去看,这没什么古怪的。”
“可……李公子不是……”
“我也不知道,”三江吁了口气,说道:“也许,李光真的就是李广转世的吧,既然是转世,那就没什么古怪的了。你说是不是?”
无奇欲言又止。
的确,事到如今,“转世”这个说法,是最可以解释一切的了。
除了这个,就只有“附身”。
但比起后者,显然转世更能让诸如三江、以及李校尉等亲朋能够接受的理由。
从昨日郝四方跟无奇说起李光的事开始,直到现在,李公子所做的一切,虽然零零碎碎,但俨然是在重复着飞将军李广一生的命运。
比如三江说,李光打散了那些来驱邪的和尚道士,说什么“匈奴狗贼安能困我”,当时无奇听得时候就觉着异样了。
历史上,飞将军曾有过给匈奴人捉住的经历,但他凭着自己的机智,在给匈奴人押解而回的路上逃脱了。
这句话,隐隐跟此事符合。
至于李光杀死了那喝醉酒的仆人,却说什么杀死了“霸陵尉”,这也是一件史实。
那时候李广因为之前给匈奴人捉住过的经历,给废为庶人,一日经过灞陵亭,给霸陵尉拦住,随从说:“这是前任李将军。”霸陵尉借着酒劲发难:“现任将军也不能过,何况是前任。”
后来李广复官,便借机把这霸陵尉杀死了。
而应天府的差人捉住李光的时候,他念叨什么“迷路”,则也是李广最后的遭遇。他随着卫青征伐匈奴,却因调度失当迷路,也正因此导致他最后的负罪自刎!
应天府大堂之中,李光说的那一番话,根据《史记》记载,俨然正是飞将军临死之时所说,虽字句有差异,但意思大同小异!
到了这种地步,似乎只有“转世”一种说法可以解释了。
而郝三江因亲眼目睹,便更加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
甚至因此都并不觉着李光从“发病”到自刎……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了。
因为对此刻的三江而言,李光,的的确确就是昔日的飞将军李广。
无奇也狐疑了,毕竟她自己就是一个“穿越者”,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
若李光的确是李广转世似乎也说得通。
但无奇忍不住又想,假如李光真的是飞将军转世,他本该珍惜并借着这“再生”的机会大展拳脚,再立奇功……怎么就轻易地又走了昔日的老路呢?
瑞王府。
最近来京城的倭国的使者,今日特来拜见瑞王,并且送了四名倭奴,两男两女,少女生得极为美丽,身段婀娜窈窕,少年却是清瘦纤细,面容清秀的,四人却一概的温顺非常,垂首柔媚地跪在地上,露出细白的后颈。
春日回来的时候,正费公公在跟顾九窃窃私语,说道:“王爷连宫内娘娘赐的还看不上呢,谁稀罕他们这些小国外来的生番,别说王爷,我还怕他们不干不净的呢。”
顾九道:“别多嘴,且看王爷的意思罢了。”
费公公道:“王爷指定不能要,我自然知道。”
说到这里两人便看见了春日,顾九问:“你今日不是去郝府赴宴吗?怎么这会回来了?”
春日脸色不太好,因为预感到自己这一趟回来意味着什么,——瑞王一定不会高兴。
“王爷的心情怎么样?”明知道问了也没用,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费公公道:“心情还不错,之前那几个倭国使者前来,送了两样玩器,王爷倒是赏他们脸,赞了几句,就是那几个人瞧见王爷,便跟小鬼见了玉皇大帝似的,忒也好笑。”
春日忍不住叹了口气。
顾九看出来了:“怎么,你回来有事?”
“嗯,”春日沉沉地应了声,“待会你就知道了。”
她鼓足勇气,硬着头皮走到了内殿,正好那四个跪在地上的倭国的奴婢起身退后。
春日忍不住扫了眼,果然都是很温柔可人的样貌跟气质,只不过一看就知道是下大力气精心调/教出来的,这些倭人,倒是很会献殷勤。
春日上前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瑞王面前的桌上,摆了一件色彩斑斓的彩绘木器玩具,像是一把剑的样子,剑身处却有木柄横如十字,底下垂着一个圆球,这是倭国进奉给瑞王的他们本国的玩器,名唤“剑玉”。
瑞王淡淡道:“怎么这时侯回来了。”
春日道:“回王爷,中午蔡学士突然到了郝府,据说是才回京,还未去吏部。本要听听他跟小奇说什么,偏给柯其淳搅了。”
“哦?”瑞王抬眸,有些意外地喃喃:“这蔡流风难道还没死心?”
春日深深呼吸:“另外……还有一件事。”
她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小心翼翼地走到桌前:“这个、是小奇叫奴婢转呈给王爷的。”
瑞王眉头微蹙看着这封信,忽地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要写信呢。亏他想的出来。”
上次在秋浦,无奇可是得罪了瑞王的,如今人不见信送到了,在瑞王觉着,这多半是什么阿谀奉承的“求和”吧。
信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略硬而硌手。
瑞王从旁边拿起一把拆信刀,挑开信封,往外一倒。
有一样东西率先滑了出来,“哒”地一声落在面前的桌上。
那居然……是一块儿玉佩!
而且是瑞王之前赏赐给无奇的、她自称是“救命毫毛”的那块玉!
瑞王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并没有去拿玉,而是将信抽了出来。
飞快地从头看完后,赵景藩捏着信的长指发抖,他的心凉出了一股寒气儿:“混、混账……”
喃喃一句,瑞王怒不可遏:“这小子在哪儿?反了他了……去,把他给本王带来!不,把他捆来!”
第100章 脱衣
瑞王很少这样大发雷霆, 他纵然很不高兴或者被人触怒,也只是淡若清风的,有时候是记在心里回头算账, 有时候是当场就把账算明白了。
但大多时候, 根本没有人敢惹瑞王如此的大动干戈。
春日虽然早料到无奇的信会让瑞王很不高兴,但也没想到效果如此立竿见影。
她甚至有点后悔, 刚才费公公就在外面, 她本来该祸水东引的请费公公代为呈送,费公公那个呆瓜脑袋是绝对会乐得干这种事儿的,因为忠字当头的老费根本没有危机意识。
可现在只有她站在跟前迎接瑞王的狂怒。
春日一时闭上了眼睛,心里只绝望地想:罢了,听天由命吧。
不料, 瑞王这突如其来的怒喝, 成功地吸引了门口费公公的注意力。
费公公莫名其妙而又有点焦急且小喜悦地碎步跑了进来:“王爷,怎么了?要捆谁?”
他刚才听得不太真切, 只听到瑞王说“把他带来, 捆着”之类,他当然知道不是要捆春日,所以在想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兔崽子惹了瑞王不快。
如果要把那人绑来, 费公公是很乐意冲在最前面的, 而且他不介意亲自动手,毕竟这也是为主子效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