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脸色黑了几分,哼道:“哦,那我改,蔡郎中如何?”
叫大哥,他是一定叫不出口的。
蔡采石忙打圆场,又把无奇提的卫主事恐怕会像是李光一般暴起杀人一节说了。
明朗听后冷哼:“这么说,就像是养了一头狼,不如还是痛快地把针拔了,免得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给咬一口。”
蔡采石陪笑道:“这个、还是等等看,太医们也在调药、研究法子呢。”
无奇盯着明朗看了半晌,突然道:“明大哥,你才进清吏司,大概不知道我们的规矩吧?”
“规矩?”明朗疑惑。
连蔡采石跟林森也诧异地看向她。
无奇咳嗽了声道:“纵然你的年纪略大,但你到底是后进的新人,自然要对我们这些‘前辈’们恭敬些。”
明朗的眼睛微睁,蔡采石忙道:“这、这不必吧……”
无奇不等他说完便用手肘撞了一下。
然后她笑眯眯地对明朗道:“当然我们都不是那种爱折磨人的恶人,所以是不会为难明大哥的。”
明朗不置可否:“哦……”
“不过呢,”无奇话锋一转,抬头看看天色,道:“明大哥,你看如今日头正午了,我们从早上一直忙到现在,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明朗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听到“饭”,有一点点福至心灵:“你是说要吃午饭?那也不成问题,要怎么你只管开口。”
他心想难道这家伙是想要宰他一顿?
那倒也很不是难事,不管去哪个地方吃多贵的,都易如反掌。
无奇却摇头道:“不不,你看吏部这里忙成了一团,卫主事的事悬而未决,韦大人那里也还没回来,我们哪里敢正正经经地就坐在桌边吃起饭来。我记得曾经瑞王殿下教诲过我,案子没结,是不该肆意放纵的,言犹在耳我受用不尽。”
明朗的唇角一动:“哦,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无奇嘿嘿笑道:“明大哥,那就劳烦你走一趟……对了,观荷雅舍倒是不错,菜好吃又干净,最重要的是他们家还给打包呢,你便去弄两道好菜给我们带回来怎么样?”
明朗眉头微蹙:“原来你想来想去,是要让我当跑腿的?”
无奇忙正色道:“这怎么能说是跑腿的呢?这是你明大哥身为后进,为了跟我们打成一片所必须要尽的一点‘诚意’呀。”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义正词严道:“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们是绝不会勉强的。”
明朗眸色沉沉地盯了她半晌,终于道:“那好,这也不是难事,你们要吃什么我叫人……”
“不,怎么能叫别人呢,您亲自走一趟才显得有诚意啊,再说你是才进清吏司的,这点小事也指使底下的人,不太好吧?至于吃什么就随便你,我们不挑食的。”
林森见她花言巧语地在指使人,居然忘了附和。
蔡采石想插嘴又不太敢。
沉默了片刻,明朗道:“行,那你、们等着。”
他看了眼无奇,转身走了。
直到明朗离开,蔡采石才如梦初醒地说道:“小奇你在干什么?怎么能指使明大哥干这种事?而且观荷雅舍的饭菜不便宜,你这不是、敲他的竹杠吗?我先前才跟你说了要对他恭敬些,别得罪了他,你怎么反而变本加厉了?”
无奇不以为然地说道:“大家都是清吏司的执事,平起平坐,叫他清一顿饭而已,有什么不妥的。”
“当然不妥,你这明晃晃地欺负后进嘛,”林森也啧了声:“你什么时候也冒出这么多坏心来了,竟故意的为难新人,简直让我刮目相看。”
无奇啐道:“闭嘴,有本事饭菜送来你别吃。”
林森立刻投降:“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还是吃饭要紧,何况是观荷雅舍的饭菜,有日子没吃了,想想口水如涌。
蔡采石叹了口气,对无奇说:“你还是注意点儿分寸吧,到底是瑞王殿下身边派来的,别太过了,何况当时春日姐姐在的时候,也没见过你特意刁难人啊。”
无奇悻悻说道:“春日是春日,明朗是明朗。”
林森因为有吃的,早义无反顾站在了无奇一边:“说的是,谁能比得上春日姐姐?这明大哥若也是个女子,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无奇听到“女子”,忍不住瞪他:“对了,秀秀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不赶紧地忘了,怎么还带如数家珍的呢?你真是好的不学坏的特别精。”
蔡采石错过了林森的演讲,忙问说什么。
林森巴不得告诉他,却给无奇喝道:“再叫我听见你说这件事,以后吃什么都没你的份儿。”
这句威胁杀伤力极大,林森立刻闭嘴:“不说,我再不说了!我都忘了!”
这时侯蔡流风跟姚太医等自屋内走了出来,且说且向着院外而去。
卫主事也跟着蔡流风去了,本来钱括送到院外就行了,但他为跟太医们多多相处感情增进,便一直陪着向外。
无奇三人见清吏司重安静下来,便又回到厅内。
不多时,应天府将李光的案宗派人送了来,来人道:“先前蔡郎中要的那些跟古之名将同名同姓的户籍卷宗还在调,一时半会儿怕是弄不全的,目前只找出了八十几份,按照蔡郎中的吩咐,一并送来。”
无奇诧异地看向蔡采石:“是你跟蔡大哥说的?”
蔡采石也有点意外,旋即笑道:“我们才回来,哪得空跟大哥说这些,何况就算说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怎会弄出这些来?”
原来无奇所想到的,蔡流风先前也想到了,这才这么快把卷宗调了来。
林森极为佩服蔡流风的谨慎仔细,便喃喃称赞道:“真不愧是蔡大哥。”
蔡采石谢过来人,便把那些卷宗分发给无奇跟林森。
无奇翻看卷宗,头一个打开的,竟是“张飞”,把她看的怔住。
盯着面前的卷宗,无奇琢磨着叹道:“皇都之中的常住人口大概有四十万左右,就算蔡大哥是昨儿晚上告知应天府的,但他们要着手调查也不过是从今早上开始,算来只有半天时间居然就找到八十几个一样的。”
蔡采石道:“当然,百姓对于古代名将忠臣之喜爱敬慕是非同一般的,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自然也是望子成龙想要子孙建功立业呢。”
林森也打量手中掀开的卷宗:“这个叫韩信的已经六十多岁了,按理说该不至于也被凶手挑中吧?”
无奇道:“未必,李公子年纪虽相当,但他是个沉迷酒色不学无术的,按理说也不会被挑中。”
林森觉着她说的对,便道:“原先觉着自己的名字跟书上的名将忠臣一样,还挺威风的,可万万没想到竟会有这种事,我的名字普普通通,倒是一件幸事了。”
蔡采石笑道:“等等,姓林的名将里都有谁?”
林森想了想:“好像真没有。你们家呢?”
蔡采石也摇头。
无奇说道:“倒也不能这么说,三国里帮着刘表平定荆州的蔡瑁也算得上一代名将,以及蔡文姬的父亲蔡邕,虽然他是个文臣。至于小林子……”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了。
林森正等着听呢,见她不说了便问:“说啊,我们姓林的呢?”
无奇“啊”了声,但眼睛却不看他,只望着手中的卷宗,原来她面前的又是一个“李广”,不是“光”,是“广”。
“李广、飞将军,文臣……”无奇盯着卷宗,喃喃自语。
蔡采石在旁边听见道:“小奇,你说的什么?飞将军怎么会是文臣?”
无奇的眉头皱紧,她转头看向蔡采石:“飞将军……菜头,你听我刚才叫的是什么?”
“我听你说李广啊?难道你说的不是飞将军?”
无奇盯着他,忽然丢下手中的卷宗站起身来。
蔡采石跟林森都怔住了:“怎么了?”
“卫主事,”无奇咬了咬唇,“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卫主事说的那句话?”
“什么话?”
那时候姚太医等做出了诊断,束手无策,卫主事曾说:“倘若我卫某人真的像是李光一样的下场,各位要如何处置不必留情。”
蔡采石闻言道:“确实这么说过,有何不妥?”
无奇道:“卫主事所说的‘李光’,是李公子呢,还是飞将军?”
光跟广的发音自然有所不同。
蔡采石跟林森都愣住了,林森竭力回想了一阵道:“当时听着仿佛是‘李广’,但卫主事自然不会这么说,所以我就想当然的认为是‘李光’了。”
“想当然,”无奇轻轻地笑了两声:“不错,我们都想当然了。”
那时候她其实也听出了别扭,但因为没有对卫主事产生怀疑,所以也并没多想。
蔡采石忙问:“小奇,你是什么意思?”
无奇皱眉道:“我的意思是,卫主事……对我们有所隐瞒,他分明已经中招了,他、他恐怕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卫青’。”
“这是什么话?要是卫主事真的把自己当成卫青,为什么没有在我们跟前表现出来?而且……”林森先不解起来:“就凭着那刚才那一句话判断未免太武断了吧?”
无奇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两人不约而同地问。
无奇的眼前光影闪烁,她道:“还记得先前姚太医他们来到、蔡大哥跟钱大人带我们出迎吗?”
“这、当然记得,这又如何?”
无奇道:“我当时本想看明公子在不在的,却看见蔡大哥跟钱大人向着姚太医等作揖……那会儿我也扫了眼卫主事。”
那时无奇赞叹蔡流风的风仪而笑钱大人的夸张,眼角余光自然也扫了眼他们之后的卫主事。
林森跟蔡采石却对此并无印象,两人都一脸茫然。
无奇想了想,问蔡采石:“蔡大哥是怎么行礼的?”
蔡采石知道她问这个必有缘故,便道:“本朝文官行礼无非是左右手的四指并拢,左掌覆托右掌成合抱,掌心向内,拇指相扣,拱手俯身为礼。”
说着,便也端端正正地拱手演示了一番。
无奇道:“卫主事应该也是这般吧?”
“当然!”
卫仲卿也是文官,自然该跟蔡流风钱括一样的。
无奇慢慢道:“但是当时我所见,卫主事并不是这样行礼的。”
“那他是怎么样?”
无奇抬起双手,右手握拳,左手四指并拢覆压在右拳之上,左手拇指扣住右手的虎口,微微躬身。
林森的眼睛睁大了几分,脱口叫道:“这、这是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