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爱卿,”皇帝缓声道:“刚才端王妃所说的,你事先可知道么?”
这一句, 正是先前赵景藩想从蔡流风面上看出来的。
蔡流风随之跪地:“回皇上,当时救了王妃之后,她的情形很不好,一路上也并没有说什么话。刚才所说种种,臣也是才知道。”
“朕倒也是这么觉着的,”皇帝不疾不徐地:“倘若她真的事先跟你说过,只怕你不会敢就这样把她带过来吧?”
蔡流风低着头:“臣……皇上恕罪,臣不知竟会如此……”
皇帝却不等蔡流风说完,便道:“那你相信不相信端王妃说的话?”
这会儿赵徵也不由地回头看向蔡流风,只见他沉默片刻,道:“臣不敢相信,但此事非同小可,端王妃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听而不闻,微臣觉着要尽快查明真相,否则必然会导致朝野人心动摇。”
皇帝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去查?叫谁去查最为合适?”
这次蔡流风道:“事关储君跟皇室子孙,微臣不敢妄言,一切都听皇上旨意。”
皇帝默然不语,目光在面前几个人身上转来转去,最后投向瑞王赵景藩。
“瑞王。”
皇帝一声唤,赵景藩缓步走到太子身后跪地:“是。”
皇帝看着他道:“你觉着端王妃所说是真是假?”
赵景藩垂头道:“太子殿下向来仁德,这个皇上跟满朝文武也是深知的,所以儿臣自然不会相信太子殿下会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这其中只怕有什么误会。”
“那你觉着该怎么办?”
赵景藩瞅了蔡流风一眼,道:“儿臣窃以为,是蔡郎中将端王妃从复州带回的,且蔡郎中也是个精明强干之人,不如善始善终,仍是交给他一查到底就是了。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蹙眉想了片刻:“蔡郎中你觉着瑞王的提议如何?”
蔡流风伏身道:“回皇上,瑞王殿下实在抬举了,但微臣很有自知之明,只恐官职卑微才干有限,无法胜任,反而耽误大事,还请皇上另外选择贤能。”
这并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寻常案子,一面是皇世子之死,端王妃的指控,一面又是储君,但凡是有点脑筋的人,就不会想要蹚这种会致命的浑水。
不,这简直不叫蹚浑水,而是渡黄泉河呢。
蔡流风说完之后,李太监从殿门外走了进来,上前行礼道:“皇上,几位尚书大人还在殿外等候宣召呢。”
皇帝抬眸看了眼:“叫他们进来吧。”
又看向赵徵跟蔡流风:“都起来吧。”
几位朝臣鱼贯而入,上前行礼,其中以兵部尚书为首,只因最近入秋,北地的边疆便又有些不太平,当地的守军发紧急公文进京,要求从别处调兵力跟钱粮前往,好预先防备蛮夷的侵扰。
兵部这些日子正在挑选往北疆的安抚使,以及安排从别的地方调兵之举。
今日进宫也主要是为了此事,没想到居然碰上了端王妃指控太子赵徵一事,几位大人或多或少都听见了。
众朝臣行礼过后,兵部尚书先将公事向皇帝禀奏,又递了公文给李太监。
李公公接过来转呈给皇帝。
皇帝只看了一会儿,便又轻轻地放在了桌上:“此事你们已经商议了数日,也该有定论了,既然北疆发的是紧急公文,军情如火不宜耽搁,就按照你们所说的调派就是了。”
兵部尚书松了口气,却又道:“皇上,填补北疆的兵力,是从豫州跟淮州调拨的,两地各调五万,可跟北疆所说的二十万还差一半,不过川南地方陈兵有三十万,若是能再调五万过去北地,只怕才算有备无患。”
皇帝淡淡道:“那就调。又跟朕说什么。”
“回皇上,虽然说兵力调动都在兵部,但是南疆那个地方有一点难,他们那里的兵都习惯驻守本地,极少愿意离开川南的。所以只怕他们未必会听调令。”
皇帝皱眉道:“南疆……朕记得,是不是秦王驻守的地方?”
尚书道:“回皇上,的确如此。”
皇帝扫了一眼那奏折:“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发调令给秦王,让他拨五万兵力就是了,南疆这一向都安分的很,也该叫他的兵出去练练了。”
兵部尚书松了口气,躬身道:“皇上圣明,微臣遵旨。”
赵景藩在旁边听了这几句,眉头微蹙,想要张口,看看皇帝的脸色,却只得先忍了。
又有户部跟工部的人禀奏各自之事,皇帝一一论罢,见众人面面相觑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心里自然明白是为了什么。
李太监见状笑道:“各位大人,若还有事便趁早禀奏皇上,若是无事……”
话音刚落,只听户部程侍郎道:“微臣有事启奏。”
程侍郎是皇后母族的人,他还没开口,皇帝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程侍郎道:“回皇上,近来京内有许多不堪的流言,再加上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大臣们也跟着起舞,一时之间弄的人心惶惶,不过谣言止于智者,倒也罢了。但方才微臣跟各位大人在外间,竟听到端王妃污蔑太子殿下种种,实在是不可忍,皇上宅心仁厚,又是国之储君,名声岂容诋毁?求皇上明鉴!”
皇帝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听程侍郎说完便道:“哦?那依你之见该怎么样?”
程侍郎略一迟疑立刻说道:“端王世子之事,乃是意外!之前派了蔡郎中前去调查,如今不是已经回来了么?该有的结论早该有了。何况端王妃只怕是受了惊吓有些心神不稳了,她说的话岂能当真?此事不如就此打住,不应再大张旗鼓地追查下去,否则的话,天下人得知,只怕更会猜忌丛生,就算太子清白无辜,也必然给那些乱嚼的舌头百般诋毁,所以微臣觉着此事该秘而不宣悄悄处置了就是。”
皇帝垂眸不语,过了片刻又看向兵部尚书:“林尚书你觉着呢?”
林大人顿了顿:“回皇上,微臣……并不知真相,不过入冬之后天下四方势必会有蛮夷蠢蠢欲动,在这个时候倒是的确不宜另生波折,以稳为上。”
今日来的这几位,跟程侍郎是有交情的,也算是太子一脉的人,他们当然是想偏向太子的。
听林尚书跟程侍郎都表了态,其他众人也都纷纷跟着点头附和。
皇帝留下了太子赵徵跟瑞王赵景藩,蔡流风等人便先行退了出来。
只说蔡流风出了宫,一路往吏部而行,才走到半路就遇到来找他的郝三江。
三江见了他甚是喜欢,急忙打马赶上来:“流风兄!”
蔡流风忙也勒住马儿:“郝大哥!”
郝三江笑道:“我正要找你呢,你是往哪里去?”
蔡流风道:“才要回吏部交差。”
三江一肚子的话想问他,而且也知道无奇跟自己一样,可蔡流风才回京又刚面圣,如今自然该回吏部交接,却不能阻拦。于是他便道:“也好,不过你把公事办完后,记得去我家里一趟。”
蔡流风心头一动:“什么事?”
三江道:“我打听到说小林子受伤,回家跟平平说了后她甚是忧心,只不过如今她给太太看了起来,不许她往外跑,所以只空着急,你若是去了……”
蔡流风一路公干,心里却也惦记着无奇,这却是求之不得,于是笑道:“既然如此,我尽快处置妥当,便去府内拜会。”
三江拍拍他的肩膀道:“果然痛快,那就等你了!”
当下蔡流风先回到吏部做了交接,又去清吏司见过了孟大人,却正巧地又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忠勇伯。
还没进门,就听到忠勇伯高声叫道:“果然给老夫说中了吧?这若不是老夫,这老黄岂不是白死了?”
蔡流风正不知又是哪一个糟了秧,却见是钱括偷偷地从门口溜了出来,一眼看见他,便跑了过来:“蔡郎中你几时回来了?”
蔡流风行了礼:“才回……怎么忠勇伯在这儿,有公干?”
钱括扶着肚子道:“说是公干也差不多了,蔡郎中您猜怎么着,这件事跟你还大有干系。”
“跟我有关?”蔡流风大为不解。
钱括笑道:“这件事可奇了,第一,它是跟翰林院有关,你是翰林院出身,对吧?至于第二嘛,这解开谜团的偏偏又是郝……”
说到这里,钱括眉头紧皱,撅着嘴不往下说。
蔡流风正要问,里头孟大人倒退一步,往外瞧见他,便笑着一招手。
当即蔡流风顾不得询问,只赶紧进内,跟孟先生见礼,又向着忠勇伯行了礼。
忠勇伯将他上下一扫:“蔡流风,你去复州一行如何?”
蔡流风苦笑:“回老爵爷,实在是一言难尽。”
忠勇伯却来了兴趣,摇晃着胖头问道:“怎么,事情棘手?难办?解决不了?”
他的语气里仿佛有那么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蔡流风还没回答,忠勇伯又舒心地笑道:“谁让你们放着夜明珠、金镶玉的白白不要呢,你若是提早把小平平带上,不管什么难事儿自然迎刃而解了。”
蔡流风听他突然提到无奇,大为讶异,突然想起刚才钱括那没说完的半句话,原来如此。
正在这时侯,孟先生笑道:“老爵爷,这下您可放心了吧?”
忠勇伯道:“清吏司办事我是放心的,当然如果有小平平在就更好了。孟大人,既然这样老夫就先回去了。你可要答应我一查到底,有消息也要先告诉老夫。”
孟先生道:“自然不敢怠慢。”
忠勇伯这才笑呵呵地出门去了,钱括少不得陪送出去。
剩下孟先生跟蔡流风面面相觑,蔡流风便问道:“这位老爵爷、是有什么大事登门?”
孟先生道:“说来也是奇了,他送了一件案子过来。”
“是什么案子?”
孟先生道:“监察院黄御史被毒害一案。”
“御史?谁敢谋害御史?”蔡流风愕然。
孟先生先把黄大人无疾而终一节说了,道:“忠勇伯觉着蹊跷,他竟径直去郝家找了小奇,本来小奇并没有答应要帮他查,可不知怎么,今儿早上,小奇又派了人来告诉我,说是黄御史确实是给毒死的,而且按照她的指点也确实找到了导致黄大人身死的‘毒物’。”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你再想不到那害死黄大人的凶器是什么。”
蔡流风忙问:“是什么?”
“是一本书。”
蔡流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本书?”
夜幕四合,街上路人行色匆匆。
蔡流风在郝府门口下马,门房早得了三江的嘱咐,便赶紧请了蔡流风入内。
此时郝四方正在家里,听说蔡流风来到,便叫人带了进来。等蔡流风行了礼,郝四方笑道:“你今日才从复州回来,想必有一大堆事情,怎么忽然跑到这儿来了?”
蔡流风道:“回伯父,原本是跟郝大哥有约,故而前来拜访他。”
“哦,原来是三江!”郝四方笑着点点头:“他又有什么认真事儿了……”
说了这句,突然间想到一件,顿时含笑道:“我知道了,必然是平平的主意,对不对?你去了这些日子她也一定担心着呢!”
蔡流风觉着这句话颇为温心,便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侯郝三江果然从外而来,进门道:“父亲,是我请了流风过来的……父亲忙,我先带他出去了。”
得了郝四方许可,三江便迫不及待拉着蔡流风出门去了。
出了院子,三江便跟蔡流风小声道:“我先前在门口张望半晌,才回去歇会儿你就到了。幸亏只是去了父亲那里,要是去娘亲那里就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