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其淳听得清楚,眉头微蹙地看了春日半晌,便跟无奇道:“改日再说。”转身追了蔡流风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无奇才莫名地看向春日:“姐姐,你怎么说蔡大哥有意放了人呢?”
春日本是憋着气想告状的,可心里因想到了一点可能,却不便多言了,于是道:“呃,我是说,本来可以拿下那贼徒的,就是因他突然赶到了碍事……”
无奇摸着下颌道:“柯大哥的确挡住了你,难道他是怕逼得那贼徒狗急跳墙,对蔡大哥不利、所以才穷寇莫追的吗?”
春日听她这么说,便顺势笑道:“有道理。也许我错怪他了。”
无奇摇了摇头,暂时把此事压下,握住春日的手道:“姐姐,王爷真的没为难你?”
春日微笑:“王爷若要为难我,我早见不着你了。”
无奇笑道:“还好,不过所谓伴君如伴虎,王爷虽不是皇上,到底也算是虎子了,姐姐以后可要再多加些小心。”
春日听她提起这个,脸上便流露出羞愧之色:“小奇,我……”
无奇摆摆手:“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了,何况男人都是狡诈多变的东西,很容易把人就蒙骗住了。自古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呢,美人难过英雄关,倒是还好,就怕难过的是混账、狗熊、花心好色薄情寡义之徒的‘关’,栽在这些玩意儿身上那可真是不值当。唉!若时运不济遇上了也是无法,权当瞎了眼便是了。”
春日听她说了这么一通,已经半是挑明了。
不过听她的口吻又仿佛不太对。
“我……就算你再聪明,只怕也不知道我的心。”春日默默地低下头。
无奇怔了怔:“姐姐怎么这么说呢?哦,我刚才不全是说你,也是说我自己,你可不要误会。”
春日啼笑皆非:“什么你自己,你难道还说王爷吗?”
“怎么,瑞王殿下不能说是吗,”无奇哼地一笑,却又道:“哦,对了,的确是不能说的,似我这等泛泛小民,王爷若是不高兴了,捏死我自然如捏死一只虫子蚂蚁一般。我的确不能口没遮拦,罪过罪过。”
春日越发诧异:“小奇你……是怎么了?”
无奇却又一笑:“没什么、我瞎说呢。姐姐知道我向来喜欢胡说八道。再不说了就是。”
春日叹了口气,领着她出了巷子,叫了一辆车,无奇刚要上车突然想起一件事:“姐姐你怎么突然又来见我了?是有事吗?”
“不是,我自然是暗中护着你的。”春日回答。
无奇皱眉:“护着我做什么?你再怎么样也是王府的人,我这种人……劳驾不得瑞王府的人。”这句话她自然不是冲着春日,而是冲着瑞王的。
春日听了出来,便先陪她上了车,才道:“你、生王爷的气了?”
无奇赶紧摇头,一脸无所谓的:“什么生气,为什么生气,唉,我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
春日垂眸想了想:“王爷这几天却是忙的,有太子妃病倒要照顾,皇上跟前要时常召见,还有群臣,他接手东宫的事儿一时分不开身,等稍后得了空儿自然会……”
无奇不等她说完便道:“姐姐别说了,瑞王殿下这等尊贵要人,自然日理万机,有他该操持的正经天下大事,其他的都不打紧。也不必记挂。哦对了,这次我出来本来是因为不放心蔡大哥,没想到蔡大哥、算了,改天再说吧……待会儿我回了家里头,姐姐就回王府吧。别为了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兴师动众的,我们也承受不起啊。”
春日默默地听她说完,知道她跟瑞王是起了龃龉,且无奇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实则心里怨念极深的样子,这种事情却不该是她从中插嘴的。
于是春日默默地握住了无奇的手,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你越这么说,越是因为你心里有王爷。”
无奇瞪大双眼看了她一会儿,却毫不在乎般笑笑:“好吧,随便你怎么说。”
礼部。
蔡瑾玄才听人报说蔡流风来见,还不等他拒绝,就见到儿子已经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先前因为蔡流风要求娶无奇而蔡瑾玄没答应,父子两个正冷战中,如今见蔡流风雪着脸进门,蔡瑾玄知道事情有异,便先一挥手。
原本在厅内议事的礼部众人起身告退,最后一人前脚才出门,蔡流风已经直接走了进来。
蔡瑾玄坐在太师椅上,淡淡地看着蔡流风,四目相对,蔡尚书淡淡垂眸:“怎么?”
喉头动了动,蔡流风雪着脸,咬牙问道:“为什么,父亲要派人刺杀小奇。”
蔡瑾玄蓦地抬眸,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父亲何必假作不知,”蔡流风冷笑道:“之前于长街追杀小奇,后来甚至摸到了我护国寺的院子,今日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这么不死不休的,是为什么?”
“你、”蔡瑾玄的目光闪烁,停了停才道:“就算有人行凶,可你为何要说……是我派人对平平不利?”
“父亲是要否认到底吗?”蔡流风不禁又是一声笑:“刺杀小奇的是府里的人,若不是我今日亲眼所见,我也必不相信!府内上下、侍卫门生,皆都惟父亲之命是从,若不是父亲的意思,他怎敢擅自做这种事?”
原来蔡流风在那死胡同里跟蒙面人打了个照面,即刻便认出那是蔡府里的一名门客,他不明白这人为何要追杀无奇,思来想去只能是在蔡瑾玄的身上,又想到蔡瑾玄出尔反尔不肯答应自己娶无奇的事,一时怒意疑心互相交错,按捺不住,便先来质问。
蔡瑾玄眉峰微蹙,眼中暗影涌动。
他沉默了半晌,才终于说道:“不错,这的确……是我的意思。”
蔡流风本来也认定了如此,可听蔡瑾玄忽然间承认,心里却又有点不真实之感。
“为什么?”蔡流风问。
蔡瑾玄垂眸,像是思忖之色,片刻才慢慢地说道:“因为,为父觉着平平……这孩子会影响到你的仕途跟前程,毕竟你为了她关心太过,甚至为了她放弃了翰林院的大好前程,为父不忍看你继续沉迷,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蔡流风拧眉。
父亲这番话听似合情合理,但是细想,又觉着不对。
毕竟刺客第一次出手,是在当初无奇才进清吏司的时候,那会儿他的心意才点到为止,简直似天知地知只有他自己知。
按理说蔡瑾玄应该不会察觉。
何况后来在无奇身份曝露后,蔡瑾玄也是赞同他跟无奇的事的,既然赞同为什么还要派人刺杀?难道……只是……
不愧是父子,蔡瑾玄立刻猜到了蔡流风在想什么,他淡淡道:“不错,先前为父之所以答应你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骗你的罢了,实则心里、是厌恨她的。”
蔡流风后退了一步,然后他咬着牙说道:“父亲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
“哦?”蔡瑾玄微微眯起双眼。
流风深深呼吸,一字一顿道:“□□,父亲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蔡瑾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扬眉问道:“怎么,难道你还要大义灭亲法办为父吗?”
“蔡大人你以为我不敢?!”蔡流风怒了:“礼部尚书若知法犯法,我又为何不能大义灭亲!”
第165章 绮梦
这是蔡流风从小到大第一次跟蔡瑾玄这般针锋相对。
他怎么也想不通, 为什么向来敬重的父亲,竟然会命人去暗害无奇。
以蔡瑾玄的身份,地位, 年纪……简直荒谬!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 位高权重的大臣,竟要用凶残手段谋害一个无辜而不知情的女孩子, 这种行径简直卑鄙。
蔡流风更加无法接受, 无奇竟还差点因为这莫须有的原因而丧命!
这瞬间他几乎忘记了所有,理智好像给放在了烈焰之中炙烤,烧成了一团炙热的愤怒。
蔡瑾玄显然也有些意外。
他望着面前的儿子,半晌,蔡瑾玄冷笑道:“好啊, 为了个女人, 竟不惜要做到父子相残的地步……是该说你情深似海好,还是说你蔡郎中公明正直、执法如山呢?”
室内的气氛令人窒息。
终于, 蔡流风将目光转开, 他冷冷地说:“我从不敢说自己是什么秉公正直之人,但是,你竟然对小奇如此, 我不能忍。”
蔡瑾玄听了这句, 却又一笑:“那你现在要怎么样,即刻把我拿下?”
如果蔡流风能看见他这个笑, 就会看得出来,这笑并无任何恶意,甚至透出一分稍纵即逝的和暖。
但蔡流风没有看到,所以他以为蔡瑾玄的笑,是彻头彻尾的嘲讽。
“方才只是蔡尚书一面之词, ”蔡流风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他淡淡地说道:“我会去询问那人,倘若查证属实……”
“属实又如何?”
流风转头看向蔡瑾玄:“那就恕儿子不孝了。”
四目相对,蔡瑾玄微微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蔡流风却冷漠淡然。
片刻沉默过后,蔡流风微微倾身行了个礼,转身往外大步而去。
直到目送蔡流风身形远去,蔡瑾玄叫了个心腹人进来,低声吩咐道:“速速回府,如此这般……”
那人领命而去。
蔡流风在回府的路上,恰好遇到了瑞王的车驾从前方而来。
他只能先行下马,往旁边路上静静等候瑞王殿下车驾先过。
等待的时候,路边的百姓们也在张望车驾中间那顶八人抬的大轿,其中一人悄悄地跟旁边的道:“如今皇上让瑞王殿下监国理政,这是不是说,皇上有意立瑞王殿下为太子呢?”
旁边那人道:“虽有这个风声,但我觉着不能吧,如今秦王殿下也在京内,按照自古以来的规矩,秦王殿下比瑞王年纪大,他才是储君之选,且秦王殿下又是个能征善战的王爷,岂不是比瑞王殿下更合适。”
“什么更合适,能征善战的话,去当个将军岂不好?当皇帝的话还是得看谁更得人心,瑞王殿下先前帮着太子殿下处理政事,据我所知不管是皇上还是满朝文武都是倾向于他的。”
“不对不对,明明秦王更得人心!”
两个人竟然因为这个问题争执起来,忽地又有一人提议:“太子虽殁,还有皇太孙呐,叫我说皇上更偏爱皇太孙,储君是太孙也未可知。”
蔡流风在旁边听着,啼笑皆非,眼见瑞王的车驾从眼前行过,蔡流风才要上马,却有一只手轻轻地在他肩头一拍。
蔡流风眉头轻蹙,回头一看,却对上一张很令他意外的脸。
“殿……”
蔡流风下意识地要行礼拜见,对方却及时地制止了他,笑道:“蔡兄也在这里,不知有没有空闲赏光同我去吃一杯酒?”
旁边几个路人见状,便各自散开了。
而在蔡流风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王赵景华,他一身常服,笑吟吟地自在逍遥,并不是个皇族子弟的样子。
蔡流风见人走开,才低声道:“殿下怎么在这儿?”
赵景华说道:“哦,闲着无事,四处走走,看看这京内风光,我数年没回来过了,果然变化不小。”笑呵呵说了这几句,又仿佛不经意般说道:“而且京城的百姓好像也很喜欢谈论国事,各抒己见倒是有趣,对了,他们刚才说的那么热闹,你又是怎么看法?”
蔡流风这才知道他刚刚竟也听见那路人的对话了,便苦笑道:“这种大事自然不是微臣可以妄议的。”
“这是胡说,平民百姓尚可议论纷纷,怎么蔡郎中就不能说了么?还是你怕说错了话本王会不高兴?”阳光下秦王的笑容明朗自在:“你放心,本王只是跟你私下闲话罢了。”
蔡流风只是道:“请王爷恕罪,臣确实不敢。”
秦王打量着他的神情,微微敛笑:“你是不是有事?”
蔡流风一摇头,那种事情,当然不能告诉别人,何况如今还未查证。
秦王才又笑道:“若是无事,陪本王去吃一杯酒吧。我打听到有个观荷雅舍极好的,就去那里如何?”
蔡流风本是要回府寻那门客的,见秦王主动相邀,自己却没有推辞之理,何况此刻他心里也乱的很,当下便答应了,一同来至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