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夫人本来就不是真的怪她,听了这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皱皱眉道:“起来。”
无奇不动,只眼巴巴地问:“娘不生气了吗?”
阮夫人哼道:“我生气又有什么用?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随他吧,不过照我看来,宫内皇上那边儿只怕也未必肯轻易答应。横竖不必我操心。”
无奇怔了怔,给说的心里有些惴惴的,不知道瑞王会怎么应付皇帝,毕竟吃过大亏的,这次不知道……
正胡思乱想,阮夫人又道:“叫丫头来给你收拾东西。”
无奇吃了一惊:“娘,干什么?”
阮夫人皱眉道:“刚才回来的时候,遇到清流你舅舅派来的人,说是你外祖母病倒了,心里记挂着咱们,偏偏你哥哥跟你爹都不在京内,收拾收拾,明儿去清流。”
无奇听不是因为瑞王的事,先松了口气,又听说外祖母病了,又很是揪心:“外祖母什么病,可好吗?”
“你还知道问,”阮夫人叹气:“算了,横竖明儿去了就知道了。”
夜色渐浓。
瑞王离开了郝府,这会儿的心境已经跟先前赶来的时候有天壤之别了。
就算有些冷的夜风,扑在脸上都觉着有些明朗快意。
才出了郝府大街,等候路边的王府侍从上前行礼,又道:“先前王府有人来报,说秦王殿下突然驾临。”
这些人本来想将消息告诉瑞王的,可又怕贸然前去反而打搅了王爷,幸而瑞王出来的也“及时”。
秦王在京中没有宅子,自从上京,除了给太子守灵那几夜,皇帝并没许他住在宫内,而是叫他住在贤良祠。
瑞王听了这话,正合心意,他本来正打算着要去见一见秦王赵景华呢。
费公公先前跟他说什么蔡流风酒后乱性,而无奇又去见他之类的话,自然不是费公公自己捏造,而是秦王有意的添油加醋编造谎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时兴起无伤大雅的玩笑,还是另有深意?
瑞王府中,秦王赵景华人在厅内,桌上放着几道才做出来的菜,碗筷也是才摆好的,并没有动。
费公公在旁边站着,趁着秦王不注意,便努嘴皱眉地做出不满意的鬼样子。
谁知秦王像是背后有眼睛,便道:“费公公,你是觉着本王不该在你主子这里大吃大嚼的吗?”
费公公吓了一跳,忙又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哪里,奴婢怎么敢,王爷说笑了。”
秦王回头笑看他一眼道:“你别着急,这一桌子并不是只有本王吃的。”
“王爷还有客人?”费公公惊愕的问,他细细的吊梢眉简直快提到了额顶,心想这秦王殿下难道反客为主了,还要在王府请客不成。
秦王若有所思,忽然问:“费公公,你是景藩身边跟的最长久的,应该也是最知道他心意的人吧。”
“这是当然。”费公公自鸣得意地回答。
秦王笑道:“那你说……对他而言,这世上最不能失去的是什么?”
费公公震惊,小心地说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秦王想了想,点头道:“对了,那就换一种说法,你说,在瑞王心里,太子自然是第一位的,那第二个是谁?”
费公公张了张口,忙笑道:“王爷……怎么能说太子殿下是第一的呢,明明该是皇上啊。”
秦王笑了:“你倒是谨慎,我指的是你主子私心看重的,又不是骗你说错话就杀你的头。”
费公公也还是虚与委蛇地:“这奴婢也不敢乱说啊。奴婢又不是王爷心里的虫儿,哪知道谁重谁轻呢。”
赵景华笑道:“你果然够谨慎,不过,本王有点失望啊。”
“王爷怎么失望呢?”费公公有点好奇。
“本来,我心里觉着,纵然太子是他心里无人可替代的,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亲哥哥,我到底也能排的上名号,虽比不上太子,但……至少也比别人要强。”
“那、那不然呢?”
“唉,”秦王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输给至亲骨肉就罢了,如今竟还不如一个丫头。真叫我情何以堪。”
费公公似懂非懂,也不敢过于插嘴。
秦王笑道:“你还不懂?现成的例子,他为了那个丫头敢对我动手,何况今日你也见到了,听说她有事,便不顾一切地跑了去……”
费公公听他提起今天的事,忙道:“王爷,您今儿怎么跟奴婢说是平平去了蔡流风哪儿啊,”这疑问他本来不敢提,如今秦王自个儿说出来,倒是无妨。
“你怎么还没想通,”秦王摇头道:“若不这么说,你主子怎么会着急呢?难道就看他僵下去?”
费公公愣住:“王爷这么做,就是想让我们主子……”
秦王叹气:“他竟对那个小丫头如此上心,到这种地步,本王也是没想到,但这也不算坏事。”
费公公瞠目结舌,眼珠乱转,却又不知说点什么。
赵景华看着他那活灵活现满脸上乱窜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不由又笑道:“景藩也是长情了,难为他,这么多年都要对着你,兴许也是你伺候的好。”
费公公竟不知这话是损他的多,还是夸他的多。
只是那吊起的眉毛总算是降落下来,费公公顾影自怜地撩了撩自己鬓边两根垂发,道:“不怕王爷笑话,奴婢年轻的时候,可也算是宫内数得上号的美人了。”
赵景华抬手捂住嘴:“哦,这个本王隐约听说过,就是……看着公公的时候,很难想象那副场景。”
费公公白了赵景华一眼,这若不是碍于秦王的身份,他早就开始问候这位殿下的全家了,怎奈秦王的全家自然还包括瑞王。
如今勉强给三分脸地问:“殿下到底要请什么客人?”
赵景华起身走到门口,抬头看看天空的月色,笑道:“差不多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不久,就听到外头脚步声响。费公公瞪大双眼盯着看,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谁知却见一袭银袍从院门口出现,竟是瑞王!
费公公见主子回来,这才又恢复了满面春色之态,忙颠颠地跑出去:“王爷您可回来了!”
瑞王并没有多看费公公一眼,而是望着门口的秦王赵景华。
目光相对,瑞王他上前一步,行礼道:“秦王殿下。”
赵景华却嗤地一笑,主动走下来两步,握住他的手腕道:“三哥也不肯叫一声?到了你府里来也跟我这般生疏?”
拉着瑞王进了厅内,赵景华笑道:“我琢磨着你也该回来了,事先请费公公置了这一桌的酒菜,饿了吧?哥哥陪你用晚膳?”
瑞王有些意外,看看桌上的菜色,又看向秦王,终于一点头:“多谢三哥想的周到。”
虽说瑞王没理会,费公公仍是摇头摆尾跟着进来了,直到此刻才明白,原来秦王所说的客人竟是主子,这才气平。
两位王爷各自就坐,秦王若无其事的,先举杯道:“这么多年,不曾跟你同桌吃饭了。记得上回……还是在梁州呢,真叫人怀念。”
两人碰了盅,秦王先一饮而尽,瑞王见状,便也喝光了。
费公公忙上前给两人斟酒。秦王笑道:“公公,我们兄弟有些体己话说,这儿就不必伺候了,都在外头吧。”
费公公诧异,便看瑞王意思,见主子点点头,才含笑领命退了下去。
赵景华吃了口菜,道:“怎么样,这一趟去可有所得?”
瑞王听他提起来,便道:“你今儿是故意的?”
赵景华道:“哥哥我看你连日来郁郁寡欢,一则自然是为了太子的事,以及你才接受国政,自然有很多的烦难之处。但我想,除了这些,你心中那最要紧的心结,怕就是小平平吧。”
瑞王慢慢垂头,轻轻地咬了咬唇。
赵景华笑道:“这女人啊,都是要哄要缠的,若是别的女子你晾几天倒也罢了,但你也该知道,小平平是不一样的。你一天天闷着拖着,等你想通后,指不定如何呢……我今日虽是说谎,但你难道不清楚?蔡流风对她的心意可并不比你少,连日他不回府,正是因为蔡瑾玄不同意他娶平平才闹了别扭。而平平也的确是要去探望他,就算今儿没去,改日、他日,必然有阴差阳错的时候,到你错过后……再回头就晚了。”
瑞王听完了这长长的一番话,微微冷笑:“这么说你还是为了我着想,是好意了?”
赵景华道:“既然是心爱的人,就该牢牢地抓住留在身边才是。若是别人的事,我才懒得管呢。”
瑞王道:“那……成安呢?也是你故意安排的?”
赵景华道:“这倒不全是我的意思,是成安自己愿意的,她想嫁给蔡流风想疯了,我在宫内那几日她跟我说了心事。她只说要面见蔡流风说说话,叫我多灌他些酒,我便照做了而已。”
瑞王道:“那你可想到过,若是皇上知道了,成安也活不成了。”
赵景华道:“这种事嘛,不说出去,自然仍是金玉良缘,何况这是成安的心愿,而且……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赵景华望着瑞王笑道:“你不可否认,你心里是愿意的。如果蔡流风尚了公主,自然不至于跟你争小平平了。”
瑞王握着青玉色的酒盅,淡淡一哼:“我的事,其实很不用你操心太甚,而且竟用这种手段。”
赵景华笑吟吟地道:“如今你嫌弃我的手段了?我问你,你见了平平……跟她、怎么样啊?”
瑞王本来是冷脸,听秦王的语气暧昧,脸颊上不由泛出了淡淡的绯色。
“不过呢,”赵景华深知风月,见状便早会意,却故意笑道:“倘若你已经对那丫头放手了,你趁早告诉我一声,我可就……”
瑞王眼神一变:“你想如何?”
赵景华哈哈笑道:“你不要了的人,我不介意笑纳了难道不成?”
“秦王殿下!”瑞王的手在桌上微微用力一顿,酒水也随之泼洒出来,他盯着赵景华道:“我不想听见这样的玩笑!”
“知道是玩笑还这么认真,”秦王啧了声,叹道:“算了,不说了就是了,好好地惹你生气做什么。”
他举手重新给瑞王斟满了酒,说道:“那说点正事,兵部送过去的紧急公文你看了吧。”
瑞王眉头微蹙:“你也知道了?”
“这种大事我怎会不知,”秦王晃了晃杯中酒:“没想到竟然失利了,我想……明日跟父皇请旨,许我前往北地。你大概也想我去北边吧?”
瑞王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凝眸问:“你愿意去?”
“有什么不愿意的,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我去,又怕我不愿意,”赵景华敛了笑,正正经经地看着瑞王:“你毕竟是我的四弟,难道我不知你的心思?你还是怕我对赵斐不利。我去了北边,南边那里你可以派个心腹,堂而皇之地把我的兵权分过去……对不对?”
瑞王心头一跳,也回看着赵景华:“明知如此,你还愿意去?”
“不然呢,我虽是王爷,却也是行伍出身,从当初梁州之战我就知道,战事从来是最惨烈而不等人的,不管你信不信都好,哥哥我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之所以都抓着兵权不放,就是想有朝一日想顶上的时候,不至于赤手空拳无能为力。”赵景华说着,缓缓吁了口气道:“但如果是你监国,我想至少不至于会被人蒙蔽,做出薄待将士毁缺长城之举,所以你叫我去哪里,我就去哪儿。三哥我相信你,从梁州那一战开始,你就是我最为信任、永不会背弃之人。”
突然听了这番话,瑞王心头一阵阵战栗。
秦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站起身来,探手摁在瑞王的肩头道:“我这次回来,为别的都是借口,都是其次,至关紧要的,是想再见你一次。这就够了。”
说完后,他转身往外走去,将走到门口,就听到背后瑞王道:“三哥!”
秦王脚步一停,转头看向瑞王。
瑞王将桌上的酒盏端起,向着他举了举,慢慢地也喝光了。
赵景华的眼中多了几分光芒,望着瑞王笑道:“如果下回还能进京,我希望能够看到……”他想了想,没有说下去,只迈步出门,大步流星往外而去。
入冬,北疆传来了跟狄部交锋失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