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她真的从来不擅长安慰人,没办法把江月哄开心。于是她放弃了,叹了一口气。
“小江月,人一辈子很长,会遇到很多人,但是遇到的人不一定都会一直在一起,都是会分开的。如果一直因为这件事不开心,那人生就失去了快乐。”
江月笑着摇摇头。
“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在想,姐姐不计较我骗了你,你说你不在乎这些。还替我把父母救出来,帮我脱离了凌云的控制。这些大恩,我没办法报答你,我可能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白雾道:“我与凌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江月点点头。
“我知道姐姐很厉害,可能比世上的所有修仙弟子都厉害,或许姐姐本身就是仙。所以我这样的人,够不上与姐姐有什么关系。我很感谢姐姐的菩萨心肠,帮我所做的一切。”他放下手里的糖人,站起身往白雾身旁一跪。“江月无以为报,就给姐姐磕几个头吧。”
他一番话说下来,话里话外都是自卑。他既懂事又礼貌,知道白雾要走,也知道她身份是他难以想象的高贵,她走了可能此生再不复见,他只是心中过不去。舍不得这个毫不计较对他好的人,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求些什么。不能阻挡她离开,就只好藏起自己的不开心,让她走的放心。
可他终究还是年纪小,没藏好,叫她看出来了。
白雾受得他这几个响头,这样他俩之间也就算两清了,谁也不欠谁,江月日后也不必想着她的恩情。
他规规矩矩的磕了头,白雾把他拉起来坐着。
“你身上的尘弦时日以久,你想除吗?”
江月低着头又拿起糖人抿了一口,尽管他并尝不出什么味道。
“不想。”
他这样淡然,仿佛生活已经没有特别多的期待。今日去还是明日去都没什么关系,还能活多久,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也无所谓,或许他还觉得真的去了也是一种解脱。
他好像已经失去希望了,那他牵挂什么呢?
白雾问:“那你父母呢?中午询问的怎么样?”
江月垂着眼笑了笑,没有失落,有点轻松的释然。
“问了,但那都过去了。”
浅浅两语带过,淡的像一片云。
他的表情看的她有点心疼,她抬手摸摸他的头,他微微偏了一下脑袋,咬着糖人靠近白雾的掌心。
“小江月,还记得我说你会遇到贵人吗?”
江月点点头。“我遇到啦。”
“那我送你的人参还留着吗?”
江月从背包里把人参掏出来,顺了顺它仅剩的四根参须。
白雾朝着人参一弹指,一点白光没入小人参的脑袋。小人参变了模样,有了眼睛嘴巴,穿了衣裳,变成一个可爱的小娃娃。
白雾把小人参娃娃转了个身面对着江月,她在说话,声音却从小人参的嘴巴里传出来。
“小江月,我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江月大大的眼睛亮起了一点光。
“送给我吗?它……是活的吗?”
白雾摇摇头,把小人参递给江月。
“它只会传话,你可以用它跟我讲话,讲什么都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
江月笑着接过来,摸了摸小人参的头发,跟真的一样。
“好。”
白雾的心总算是放下一点。
“我会找到尘弦的解法,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她也忍不住摸了摸江月的头发。“小江月,不要失去希望,要做个永不放弃的人。”
如果人来一世只短短十三载,如果十年苦难已经磨灭了他对生活所有的希望,她不会吝啬给予一点光。
她说:“这人间,山水花鸟,处处热闹,没什么不值得。”
江月握紧了小人参,听着白雾的话,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光,有很多种他未曾见过的颜色。不像经久的黑暗那样沉默,没有漫长如永夜的荒凉与讥笑、掌控和邪恶,那里是五彩绚烂的温柔。他的心里被填满了什么东西,鼓鼓涨涨的,他好像有一点期待糖人的甜是哪一种甜。
就这样,他情不自禁的扑进白雾怀里。
这么多年他没有哭过,试药,挨打,囚禁,尘弦蛊动,看着成为傀儡的父母□□控着做尽坏事。他经历过绝望并深陷其中,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已经没有痛能够让他颤抖着求饶。可他现在却哭了,因为还有人没有目的的想要他活着,告诉他糖人很甜,不要失去希望,让他知道人间值得。
白雾揽着江月,他瘦小的身体趴在她怀里垫着自己的胳膊哭,他连眼泪这种东西都害怕弄脏别人的衣服,哭都没有声音。
怎么会有一个孩子,活的这么让人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江月低着头从白雾怀里爬起来。他不敢看她的眼睛,睁不开的眼皮让他知道自己一定很丑。
他嗓子发紧,还带着哭腔。
“姐姐,谢谢你。”
白雾笑着又把他揽进怀里,江月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眼泪鼻涕都蹭到她身上。
她说:“再抱一会儿,不着急。”
如果抱一下能够让他开心,那就抱一下,抱多久都好。
白雾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的百足自己带好,不要再随便送人了。”
他把百足送给一个见过几次面的人,把什么都押在白雾身上。他当时是如何的孤注一掷?
不过好在他押赢了。
江月点点头,闷闷的从白雾怀里传出一句嗯。一不小心就哼出一大坨鼻涕,他急忙起来,透明的鼻涕在他鼻子与白雾的衣服之间拉出一条长线。
江月:“……”
白雾把江月送到客栈的那条街,看他抱着小人参三步一回头的离去。白雾还是对这次谈话满意的,虽然未曾此间事此间毕,至少江月眼里有了光,有了生活的希望。
两个人都没在提拜师与收徒的事,白雾没好意思说,江月则是没好意思问。他这样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活到几时,何必给人牵绊。
白雾走后天空飘起了稀疏的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
江月一回去,兰晨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道:“白姑娘呢?”
江月把小人参藏进背包里,说:“姐姐走了。”
“走了?!”兰晨不敢置信的问。
江月点点头。“走了。”
兰晨不甘心的又问。“那她还回来吗?”
江月隔着背包摸着里面的小人参,说:“可能吧。”
她没说她会回来,但他觉得她应该会回来吧,他也不确定。
兰晨气血上涌,差一点就晕过去,扶着额头靠在唐若竹肩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想喝口血这么难吗?
唐若竹拍拍她的肩膀。
“顺其自然吧。”
“不顺又能怎么样?人都走了。”兰晨撇着嘴还有点委屈。“都怪你,说什么不可唐突,这下人走了,没得想咯。”
唐若竹就默不吭声的任她捶,这时候是讲不得道理的。
第15章
白雾在天界一落脚,就有只青鸟飞过来衔着她的衣袖拽着走,看来青鸟就是在这儿蹲她的。
白雾任它拽到了青鱼殿,还未进门,就有仙娥熟门熟路的来为她换鞋宽衣。
陈鱼这个毛病是改不了了,干净的令人发指。但是没办法啊,强龙不压地头蛇。天界众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靠他呢,谁不给点面子。
倒是让他一只猫活成了老虎的样子。
一通梳洗换衣,白雾被引到了一处静室,陈鱼斟了茶在等她。万年不变的白衣连花纹都一样,所以天界众人在背后都叫他假面。表面那么爱干净,实际上一万年都不换一件衣服。
白雾就不一样了,她怎么会跟大家一样叫他假面呢?她一向比较亲民,都叫他小贾。
白雾进了门往那儿一坐,那口茶还不够她解渴的。
“几日不见啊,你这衣服更白了。”
陈鱼坐姿笔直,兰花指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姿态优雅。
“这次神主也很准时,终于决定配合我的治疗,打算多活几日了。”
陈鱼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像在嘴上装了一把刀子。白雾也不介意,茶杯往前面一推。
“满上。”
陈鱼抬眸看她一眼,满脸写着你要我干什么我偏不干什么,茶杯一放,脉枕一搁。
“伸手。”
天界高岭之花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谁的帐都不买,在他眼里全是病人,病要想好就得听大夫的话,听话就等于不准犟嘴。脾气又差,嘴巴又毒,天生没朋友。
白雾把手伸过去,陈鱼在她腕上搭了张帕子,才开始切脉。一股灵力从她手腕处进入,游走周身灵脉,又探了探白雾的神格,这才收手。
“我听说你下界去了。”
白雾收了手理理袖子点点头。
“我这左右都是在拖延时间,那一天早晚都会来。我得为以后想想,抓紧为天界培养下一任神主。”
陈鱼拂袖收起脉枕,冷笑一声。
“你也不用治了,既觉得你我都是在拖延时间,我又何必折腾。”他振袖起身,长眸冷漠。“就你,培养出来的神主只会像你一样蠢。”
陈鱼探过白雾的身体,自然知道她在开云山受了天罚的事情。
神主为三界之主,修为破天,统领万物。这么强大的力量若是没有制约,天下会如何?所以神也要守规矩。成神的人会在天柱上留下名字,渡劫成功后天降神格,身上会有神的印记。
既成神,天道也将赐予神力,相反,你若犯错,也会小错小惩大错大惩。正所谓天道无情,此为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