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阵中,自开云山中心处起,一点红光闪了几下,而后爆发出冲天的煞气直冲云霄。就仿佛有人打开了阀门,这些凶煞之气没有制约四处蔓延横冲直撞。
天上的雪都变成鲜红,艳的像血。
原本静谧的深夜,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黑夜里燃起了火,不知是谁慌忙逃避之时打翻了灯盏或者火盆。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中逃命,慌不择路。
最初是谁开始变成怪物的,没有人记得也没时间探究。只知道街上好多人眼睛黑的可怕,长了獠牙,腥臭的口见人就咬。指甲又黑又长,生生嵌入人的肉里,掐住人的脖子,揪住头发指甲钎进头皮,疯狂撕咬。
好可怕。
江小桦歪着脑袋靠在白雾肩头,他晕着,意识不清,几乎在白雾怀里疼得缩成一团。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开云山方圆百里这么多人异变突生,白雾没有办法放下这里抱着江小桦去求医。
她是神,苍生都是她的责任,每一个都是。
为防煞气外泄,她也不着急先破开这层屏障,首先要先安顿好江小桦。
需要选择的时候,白雾的思路一向清晰又理智。
于是她抱着人回到客栈,所有的房门大开,慌乱的,破烂的,被火烧着的。好在白雾还是找到了邵羽,他与他的同门正尽力救着无辜的人。
“白姑娘。”邵羽也看到她,边打边退朝他靠过来。“我方才去过你们房里找人,没找到,我还以为你们……”
白雾点头。“我们方才出去了。”
邵羽:“客栈的伙计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疯来,状似入魔。外面现在都是一团乱,我方才试着放了传音符也不管用。”他还在担心别人。“白姑娘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这里我们还能再撑片刻。”
“这些人不是入魔,是被控制。”
“被什么控制?怎么会突然这样,白天还好好的。”
如果要纠查原因,大概还是在红光最盛的开云山里。
白雾低头看了一眼江小桦,火光照亮她的侧脸。“帮我照看一下他,你们保护好自己,剩下的交给我。”
“可外面这么多人,我们这里也不安全。”
白雾没说话。
场面混乱,整个客栈已经不成样子,柜台楼梯房门桌椅都破破烂烂。她只能拼了两张还算完好的桌子,让江小桦躺的舒服一点。用披风把他裹住盖好,脱了外衣给他垫着脑袋。
没办法先带他去不悟山求医,只好先用法力稍微舒缓一些他的痛,又在他心脉以及额头元神处下了定神咒。
她安排好江小桦,两手结印,自她手中现出一点慢慢扩大的光。那光无暇,是最洁白的颜色,又隐约带着说不清的虹光。
邵羽呆愣住了。
他大概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气息淡然,眉目间镇定自若的捧着一团光。那光映照着白雾的脸,在她的眼底沉静又坚定。光影里闪烁着一种他辩识不出的阵法,被白雾翻转手腕轻而易举的推上天空,变大后罩住整个镇子。
徒手间轻而易举造出这么大的驱邪阵法,不借助任何物品,这是单单靠自身法力修为生撑出来的。他们这些人望尘莫及,也许只有他师父掌门那一辈,才有这个能力,还不一定能像白雾这样信手拈来。
外面的怪人动作慢下来,漆黑的眼珠闪过一瞬迟疑。他们有的茫然四周张望;有的低头疑惑的看着自己长长的指甲陷入沉思;有的在阵法的加持下与体内的煞气对抗,头疼欲裂的抱着脑袋缩在墙角。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旁边的小师弟观察四周,说着:“这些人好像恢复些理智安静下来,不乱攻击人了。”
有人站在客栈门口向外探望一阵,又回头提议。“对,要不我们把客栈的门封上,先保住这里的人。”
“不能封门,外面说不定还有普通人正在逃命,我们把门封起来他们进不来,就会被怪人抓住。”
他们争论着封不封门的问题。
白雾:“法阵可压制净化凶煞之气,他们不会再狂躁伤人,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她目光沉定的看着邵羽说:“守好这里。”
邵羽点头,心里对白雾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信服。呆呆的看着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能听从。再抬头时,白雾已经不见了。
行至开云山,她猜的一点没错,煞气最凶之处就来自上次凌云炼丹的地方。猩红灼人的雾又浓又厚,一到此处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像是被挡了好几层红色的布。
白雾的护体屏障清透明亮,煞气无法近身,她像是一场迷蒙中唯一的光,站在山壁的大门前,坚定稳重。
上次来的时候,大门前的幻阵虽然没破但也没能拦住白雾。隔些时日再来,这阵法已被人动过。加注山中凶煞之气,阵法效果提升不止十倍。
可是,那又如何?
白雾抬脚踏进阵中,像是踩入浸着水的镜面,脚下荡开几圈层叠的赤色波纹。镜面下映出她纤尘不染的宽袍大袖,有另一个人与她隔着镜面对立。她垂眸,里面的人与她形容相同,动作一致。
白雾向前走,里面的人也向前走。她抬手摸摸头发理理袖口,那个人也摸摸头发理理袖口。
她细细看了半晌,才缓过来,那人长的好像她自己。
也对,她在凡间用的都是化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面孔。见过她的也许会记得有她这个人,却会在隔天就忘记她长什么样子。
翰林自她袖中露出,缠着白雾的手臂在她身后拉了好长,风中荡漾,镜面下也同样出现一条白色的绸带。
心念一动,翰林如一把利剑震开浓雾,直冲镜面。两条一模一样的绸带撞在一起,两种力量的碰撞使整个镜面都在颤动。上面的水珠像是在坐弹床,跳跃着模糊了下面那个“白雾”的样子。
两厢角逐之下,咔咔几声,镜面从绸带相接的地方开始碎裂,蛛网似的裂纹蜿蜒四周,水顺着缝隙流走。
这哪里是什么镜子,这不过是一层透明的琉璃面,里面那个与白雾一模一样的人也不是她的影子,只是单纯的在模仿。
白雾周身法力涤荡,衣袍生风,垂坠的袖摆被风鼓起来。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见翰林蓄力一击,琉璃面崩裂。
“模仿的倒是很像。”她说着,飘然落入琉璃面之下。“像归像,但总是差几分意思。”
琉璃面之下的“白雾”手臂上也绑着一条绸带,衣着动作都与白雾别无二处,活生生就像在两人中间立了一面镜子。
到现在了,她还在模仿。
“像归像,但总是差几分意思。”
连嗓音都一模一样。
白雾垂眼笑了。
周围一片大雾,她还想说些什么。浓雾中忽然出来一个声音,模糊叫了一声:“白姑娘。”
这声音听着耳熟,她挥袖拂开大雾,看到她背后站了很多人。
第20章
说是人其实也不然,他们身体呈半透明状,眉目带煞,这些应是冤死在开云山里的凡人。人死以后怨气不灭,躯体被蛊虫寄生做成傀儡,魂魄被拘无法投身轮回,时日久了便凝聚成鬼煞。
“不想竟又见面了。”凌云一身红衣站着,浑身上下都冒在黑气,人不人鬼不鬼。
虽然模样大变,白雾一眼还是就认出来。
“哦,慌不择路,不想做人了。”
看到凌云,不自觉就想起江小桦。
这个人实在恶毒,对着她就难免生出一种心里发堵气息不畅的感觉,就想摁住她一顿胖揍解个气。
如果放在之前她或许会犹豫着留一手,但现在的凌云已非凡人。她仍旧一身红衣,站在鬼煞之间,眉宇间魔气隐现。她该是才入魔没多久,还无法抑制魔气外泄。
“没办法,人啊,总要给自己寻个出路。”凌云一脸无奈的说,长又黑的指甲让白雾想到了发了霉的干豆角。
白雾问她:“阵是你开的?”
凌云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怕她,或许是因为入魔给了她自信。她看着自己的指甲笑了一下,试图做个优雅的动作,缓缓点了点头。
“是我开的,也不全是。”她话锋一转,看着白雾说:“你看到外面那些煞气入体的人了吗?你不觉得有些人很眼熟吗。”
凌云总是可以自说自话很久,没人回答也不介意。“他们为什么暴走,因为你把他们从开云山里放出去。本来只要他们老实呆着就好,你偏把他们放出去害外面的人。”
她两手一摊。“现在好了,开云山方圆百里都要遭殃。原本我打算慢慢来不着急,你偏要过来帮我一把。你救出去的那些人发狂,他们会控制不住传染更多的人。”
她抬起头看着天。“你看,这集聚凶煞之气的法阵多大,多强。”
白雾:“然后呢?”
“什么然后。”凌云警惕。“没什么然后,我不会告诉你的。”
白雾本想问她,费心凝聚煞气做什么,以此验证自己的猜测。看凌云不开口,于是她也不强求。
“不说算了。”
凌云抿唇双手抱胸,看着白雾想张嘴说什么,又不服气,闭着嘴憋着。
她总不能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吧,那多没面子。可她说不答,白雾就真的不问了。那让她怎么开口?拒绝一下都不行?
这人不问,她也不好再接着说些什么。瞪着白雾半天,憋出来一句。
“给我打。”
凌云话音一落,那群鬼煞便超白雾张牙舞爪的攻过来。
人死后会失去一部分生前的记忆,死后的时间越久,记忆失去的越多。他们会忘记自己已经死了,忘记生前的不舍,忘记自己叫什么,为什么在这里。如这些鬼煞,明明害他们沦落至此的罪魁就在面前,他们却认不出来,还甘心受人驱使。
翰林一动,所过之处,鬼煞被抽倒在地。但鬼煞不会死,他们本就已是一缕魂魄,倒在地上摔成一团散雾,一阵痛嚎以后又凝聚在一起,如此往复,除非将他们的魂魄击散。魂魄一散,此后便是灰飞烟灭,绝了轮回,永不超生。
这些人始终无辜。
翰林甩开鬼煞一路飞去,直取凌云。
这一切不过一瞬间,凌云明明看到了却不躲。直到翰林击中她的胸口,然后穿透过去,凌云变成一团水汽消失。
“真傻,这明摆着是一个幻阵啊,你怎么还想着能打到我呢。”凌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白雾笑了笑。
“是吗。”
白雾侧目,先前那个模仿人不知何时停下动作。察觉白雾投过来的视线,她又急忙动了动胳膊。回头便见翰林在自己身后如一条高昂着头的巨蟒,明明是条绸带,她却有一种被竖瞳盯着的感觉,后背发凉。
鬼煞又围过来,被白雾挥袖震飞。
模仿人不敢动,眼看着白雾一步一步走过来。她有些急了,视线在鬼煞与白雾之间来回晃。
仿佛在说你们上啊,拦住她啊,给我打啊。
可这些鬼煞在白雾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怎么停了?”白雾笑着搓了搓指腹。“我不好学吗。”
“谁……谁要学你。”
白雾:“不学我那你想学谁?”
“……”
“那换个问题,凌云,谁让你开的阵。”
“行吧,我在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