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他们的时候,沈娇宁跟着大家一起上台。底下的观众都穿着绿色军装,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
她没看到顾之晏在哪里,但心想他一定是其中一个,此时一定在看着她。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很快收起杂念,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跳舞。
底下的人都认真看着台上,尤其是文工团的领导和教员们,本来只是一次惯例的元旦演出,竟然期待到硬生生平添了几分紧张。
其他几个部队文工团已经派人去绵安学习了,就他们团没有,这是要让他们做出更大的成绩来啊,而最能做出这个成绩的人,此时就在台上。
季玉兰去年看她演《女儿》时,心情跌宕起伏,今天看她元旦演出,心里知道她不会出错,但就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好在,她没有让大家失望。
季玉兰心里不住地点头,看了看旁边其他教员和领导们的表情,就知道大家都很满意。
大家都是一样的动作,谁跳得最好一目了然。
同样的四个节拍,有的人总是生硬地拉到那个位置,有的人却可以随着音乐缓缓推开。
对不懂舞蹈的人来说,这只是一个大群舞,可是对天天钻研舞蹈的教员们而言,舞台就是绝佳的观察场所。
谁最好,一眼就看出来了。
季玉兰为她高兴,默默隐下嘴角不自觉的微笑。
沈娇宁当然也知道自己跳得好,等整台元旦汇演结束一起谢幕时,她心想,顾之晏去年没时间去省会歌舞剧院看她演出,这次自己就在部队演出,还跳得那么好,这回他总该看到自己了吧。
下次见面时,一定要让他好好夸夸自己。
她下了台,季玉兰已经在后台等着。这里人多,季玉兰不方便表现出对她的特殊,只能给了她一个夸奖的眼神。
沈娇宁看懂了,对季玉兰笑了一下。
团里有很多女兵想趁机会和部队的军官们搭上话,在集合之前连衣服也来不及换下来,就先跑出去了。
沈娇宁见这么干的人居然有三四个,她目光闪了闪,也溜了出去。
她运气好,没碰上顾之晏,却见到了总是跟着顾之晏的程佑,拉了他一把。
“呀,妹妹,你怎么也学她们跑出来了,快回去。”程佑低声跟她说,“被人看见不太好,我感觉今天很多人都记住你长什么样了。”
“我就问你一件事儿,顾团今天怎么说?有没有夸我?”她眼里带着笑意,格外灵动。
程佑心里喊糟,小妹妹心里还惦记着他们团长呢,可团长今天根本就没来。
他不敢说谎,又怕沈娇宁跑出来太久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说:“团长有事出去了,没来看演出,你先回去吧。”
“没来啊。”沈娇宁有种说不上来的低落,闷闷地回到后台换衣服。
他上回是怎么说的,今年一定看自己演出,今天是元旦汇演,明天就是元旦。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
程佑才让沈娇宁回去,就被好几个人围住了:“怎么回事,今天台上最漂亮的那个你认识?”
“哪个最漂亮的啊?我没看到啊?”
“你别装傻了,你刚刚跟她说话我们都看到了,人家演出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来找你。我们都是兄弟,又不会出卖你,去年王连长不就娶了一个回来吗,你这职位娶文工团最漂亮的姑娘谁敢说一句。”
程佑脑子都炸了:“可别再说了兄弟们,被团长知道就完了,那是团长的、团长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俩人的关系,“反正就是比亲妹子还宝贝,人家刚才是来问我找团长的。”
听到是团长的人,大家都噤声了。
顾团平时和气,可是每逢训练、执行任务,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冷厉果决。
这几个跟程佑开玩笑的人,多少都在顾团手底下待过,或者一起出去执行过任务,对他们团长又敬又怕。他们敢开程佑的玩笑,却不敢开顾团的玩笑。
今天的元旦演出,沈娇宁实在是太漂亮了,一举一动都是美,明明文工团的女兵长得都不差,跳得也不差,可是跟大家的眼睛也不知怎么的,就忍不住盯着那一个人看。
有职位的军官还好,多少顾忌着,或者被程佑身边那几个人影响,既然是其他人不敢提的人物,他们也就不提。
可是底下还有些新兵,刚进部队几个月,还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今晚一看,就像被勾了魂似的想着,私下也少不了讨论。
“你们没认出来吗?那是拿优秀新兵那个文艺兵啊,当时他们排长都想让她跟男兵一起训练,去追人家你追得上吗?”
“不会吧?我怎么记得那个女兵挺黑的啊?今天台上那个多白多漂亮啊,绝对不是用粉能抹出来。我见过用粉抹的,跟脸上涂面粉似的,根本不一样。”
“你就不兴人家白回去啊,能当文艺兵的能黑到哪里去?”
“不管她是不是那个优秀新兵,总之我就是看上她了。兄弟们,你们还想不想再去看看她。”
旁边的人都嗤笑起来:“谁不想看,人家是你能看得到的吗?再想看就得等除夕演出了。”
“我们可以训练完偷偷去文工团看啊。文工团就那么点地方,路上总能碰到几回吧?”
大家被说得有些心动起来,那么漂亮的姑娘,就像家乡老人说的九天神女一样。可是九天神女虚无缥缈,这个姑娘却是切切实实看到了的。
新入伍的小战士们心里涌上一股热切,他们一定要好好打仗,争取立功,以后才能娶上这么漂亮的姑娘!
……
元旦演出后,团里领导们对沈娇宁更加关注,开始问带她的季玉兰,她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想法,如果她要排新舞剧,团里是全力支持的。
季玉兰找了沈娇宁,准备看看她的最新进展。
第80章 《森灵》3 惊鸿一瞥的心动
沈娇宁已经开始跟胡老师学习笛子, 其余所有能抽出来的时间,她都会找一个没人的排练室,独自编排舞蹈。
她目前还在编主演的部分, 想先跳给季老师看,可以早点把选题报上去, 其余部分再慢慢研究。
为了熟悉手里拿着一支笛子的感觉, 她现在睡觉都抱着笛子睡。
季老师来找她谈舞剧的时候, 沈娇宁就顺势把已经练习好的那部份跳她看。
季玉兰看到她拿出那支翠绿的笛子, 眼睛就亮了一下。这支笛子做工精良,颜色清爽,还配了一个粉嫩可爱的络子。想起舞剧里的人物形象, 这个道具正合适。
她没想到沈娇宁自己就弄来了这么好看的道具,一般来说,这些道具都是需要上报给领导, 获得批准之后, 团里才会制作并下发的。
但即便道具足够好,季玉兰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她太希望沈娇宁能有一番作为了, 关心则乱,做不到像对待一个普通学生一样对待她。
沈娇宁对季老师示意了一下, 开始舞蹈。
她跳的是一座森林的拟人化,也可以说是森林之灵,它又悠久的历史,可是在受到破坏之前, 她依然有着不谙世事的单纯, 自由自在地生活于天空与大地之间。
这一段全是传统芭蕾动作,分毫没有用到讲究圆润的古典舞,但人物形象已经跃然纸上。
季玉兰作为一个女人, 都看得差点爱上她。
这是跟沈娇宁跳《白毛女》和《女儿》时完全不同的一个角色,清纯脱俗,无忧无虑,轻盈灵动。难以想象,这样几乎截然相反的角色,居然是同一个舞者跳的!
季玉兰开始怀疑,她当时怎么会觉得这个题材适合古典舞呢?分明再适合芭蕾不过了。
这样一个没有经过世俗污染的人,或者说精灵,不正与芭蕾的“直”相契合吗?
她没有任何世俗的圆滑,只知道大自然最简单的法则,像一颗树,像一朵云,不带丝毫人性的丑陋,也不含任何人心的卑琐。
只有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人,才能跳出这样纯粹、这样灵性的角色。
沈娇宁收起舞姿,停下来,对季老师说:“时间有限,先排了这么多。”
季玉兰目光连闪,捂着嘴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说:“我不该不相信你,不愧能得繁花杯,真的不一般。”她觉得自己之前在犯蠢,第一部 舞剧就是《女儿》这样的杰作,后面的作品又会差到哪里去?
她走过去抱住沈娇宁,“很好,我回去就把这个舞蹈报上去。对了,我刚刚看这一段全是芭蕾的,你不是说会有古典舞元素吗?”
“这一段没用到,后面跟人类接触会用到一些,也不多,就是为了让一些动作表达得更准确。”
“好,良吉对古典舞研究多,到时候可以让他一起帮忙看看。”季玉兰说,“你太适合这个角色了,真的,那种单纯到骨子里的感觉,我觉得没有其他人能跳出来。”
沈娇宁笑:“您也太夸张了。”
“不是,是真的。”她很认真地说,“就像往白纸上涂颜色一样,那些需要情感的人物,磨练磨练总得跳出来,可是五颜六色的纸要变成白纸,这就太难了。我觉得这个角色比女儿更适合你,相信我。”
沈娇宁挽上她的胳膊:“我当然相信您,我也觉得自己跳得好。”
得到季老师的支持后,沈娇宁每天更加投入地编排舞蹈,甚至有几次做梦,都梦到一个小精灵,山上、溪边、树下,她在所有地方起舞,伴随着美妙的笛音。
……
几个新兵自那天元旦汇演起,就一直琢磨着想去文工团偶遇那个小仙女,到底胆子不够大,过了好几天仍旧在讨论具体实行方案的阶段,至于具体实施,他们迟迟不敢行动。
傍晚休息时间,他们一块儿蹲在一起,又聊了很久这件事,终于有个人恼了:“我说你们到底去不去啊?这都说了多少天了,就先在吃饭时间装作过去找人混进文工团,然后……这些不是都说了八百遍了吗?”
“是啊,那你先去打头阵,我们跟上。”
“凭什么我打头阵啊,老丁,不是你最喜欢人家吗,你先去。你要是不去,就是不喜欢她。”
“我、我她妈当然喜欢!去就去,不就是个文工团吗,我现在就去!”
那个叫老丁的刚站起来,就看到一位军官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也不知道那些话被听到了多久。
他们现在认识的军官还不多,但是知道数人家袖子上的杠和星,一数……
“团、团长?”他声音都在哆嗦。
另外几个人本来还在心里笑,去文工团偷看文艺兵就吓成这熊样,上战场不得直接怂了?
结果一听到团长,他们也一起怂了。
顾之晏冷冷道:“新兵?你们排长是谁?”
……
顾之晏处理完几个新兵,回到办公室,没多久程佑就过来了:“团长,您总算回来了,这次的任务这么棘手啊?”
“嗯,你帮我把王立国叫过来,这一批新兵怎么回事,不想着怎么提高作战能力,都想着去文工团找女兵?”
程佑道:“嗐,您先别管新兵了,自然都有人管着。那几天元旦汇演,沈家小妹妹特意跑出来跟我问你,问题你根本不在啊?你是不是答应人家要去看演出了?”
沈娇宁还特意跑出来问,这是顾之晏始料未及的:“我跟她说,去年没看她演出,今年一定去看,不是还没到除夕吗?”
“我的团长啊,你说的今年是哪一年,过了元旦不就又是新的一年了吗?人家没准就记着你那句话,等着你过去看元旦演出呢!”
顾之晏心里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强按下了,冷静道:“你先把王立国喊过来,这批新兵还需要加强训练,部队的作风绝对不能乱。”
他跟王立国谈完进一步训练新兵的事,得知这回部队人心浮动,固然有新兵还没训练好的原因,可是和文工团的演出也脱不了关系。
“文工团的女兵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每回演出完大家总少不了讨论,不过真正过去找人搭讪还是少的。”
顾之晏听完,准备再去找文工团的领导谈谈,必要的演出要保留,但现在部队并没有什么大事,有些演出可以适当减少,省得那群新兵脑子都是杂念,也节约资源。
他肃着一张脸去文工团,路过一间间或大或小的练习室,大多开着门,里面空无一人,他这才想起来现在正是下午解散休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