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乱作一团,元空和温水水才进了临襄坊,周宴候在坊前,见着他们笑道,“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殿下过来?”
“到底是要住人,我过来瞧一眼放心,”元空与他微笑,缓步进了行道,不远处的人家还亮着灯。
周宴在前面引路,“坊主和韩大人相熟,那间二进院是打算送给韩公子,小的和他谈了好几次,愣是不愿放手。”
元空心里记下了,点头笑,“临襄坊离韩家确实近些。”
“可他都能住自己家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个二进院?”温水水问道。
确实奇怪,韩家有门有户,韩启凌又是韩家嫡子,住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哪里会要这种二进院,这又不是什么富贵居处,叫人发现了还得嘲笑他没品。
元空说,“这是别人的家事。”
温水水合住唇,其实她在猜,如果韩启凌真的收了二进院,必然不可能自留,估摸着是送人,二进院适合做府宅,但又是那种普通人家的聚落,他送人一间府宅,就意味着那人得在京里安家,所以这人和韩启凌什么关系?有点意思。
他们进了前边的门槛,屋里的炕上坐着俩人,一个胡子拉碴,瘦长脸嘴边长个大痦子,另一个书生样,俊眉修目,身量也高,看人眉眼含三分笑,这笑里含着风流,看谁都像是深情。
周宴跟那个痦子脸见过,“袁坊主,我家主子过来了。”
周宴又转到元空跟前,“殿下,这位是临襄坊的坊主,袁九离。”
元空的形貌太突出,掀帘子进来那两人早注意到,刚听周宴说完,他们就跪地行礼。
“草民袁九离叩见大殿下。”
“学生姚谨宥拜见大殿下。”
元空低眸看着姚谨宥,片晌抬手。
两人一齐起身。
元空从姚谨宥的面上挪开,冲袁九离弯唇,“我是过来给周管事相看府宅,袁坊主手头有几间二进院?”
袁九离揣手憨笑,“回殿下,这临襄坊共计九十九间住宅,其中一进院、二进院、三进院各自有三十三间,二进院这两年卖的多,都是些商户平头百姓住的多,如今草民手头也就一间了……”
元空垂目微定,倏忽浅笑,“我听周管事说,袁坊主这间二进院是要送人?”
袁九离略尴尬,“您来的不巧,这间二进院草民已经送出手了,今儿个整好姚公子住进来,不想就,就都撞上了……”
元空瞥过姚谨宥,他恭敬的站在一旁,人都进房了,自然不好叫人走,他们只能算是白走一趟。
元空想了想,问道,“三进院还有吗?”
温水水挠他手,“……周叔不好住三进院。”
朝廷有规定,商户的地位最低贱,纵然他们有钱,但宅院就是不允许住二进院以上。
袁九离陪着笑,“这位夫……姑娘,即是殿下问了,当然是可以的,有殿下在,别说三进院就是四进院也能住。”
温水水抿着唇贴到元空胳膊旁,元空把头低下来,她悄声道,“我看着那个书生不舒服,咱们走吧。”
元空皱一下眉头,到底没和她吱声,只跟袁九离说,“袁坊主,三进院能带我去看看吗?”
袁九离说了声好,连忙拿起油灯先出去。
姚谨宥也朝元空拱手,“学生先告退。”
元空点头,他从容淡定的退走,举止言谈颇为潇洒,看不出半点拘泥。
温水水看他走远,才敢说,“他,他是不是那晚和韩启凌……”
元空一个眼神横过来,温水水怯懦的闭紧唇,被他揽着腰推出门了。
袁九离引着三人走了一段路,停在东头的一座大府宅前,他笑说,“殿下,这间三进院是整个临襄坊最靠东的,坊里头一个见太阳的就它,原先有好几个人家过来打听,草民都舍不得卖出去,这回您过来,我也不敢私藏了。”
他赶忙开了锁,冲他们招手进来。
踏进门里才看清这府宅确实宽阔,内里分了外院和内院,两边各有厢房,主屋在内院里,主屋后还有个第三进院,宽敞的能住好几个人,倒是方便家中老人养身。
元空看完甚是满意,偏头瞧温水水和周宴,温水水没甚情绪,周宴看得出也是满意的,只是满意归满意,却也怕惹事端。
周宴说,“殿下,还是算了吧。”
元空拍他肩膀,“周管事放宽心,现今你们和宫里对接,这种院落住着没人敢说。”
那倒是,论起来他们是皇商,和一般的商户有区别,住个三进院确实行,到底太谨慎,也怕被人逮着错处,毕竟在京里,时时刻刻要小心。
周宴思索再三应下,“都听殿下安排。”
元空便和袁九离道,“这府宅是什么价钱?”
袁九离唯唯诺诺的朝他伸出两个手指头。
元空揣度一下,不可能只有一百两,他猜道,“两千两?”
袁九离讪讪道,“两千五百两。”
元空遂准备取钱,谁知周宴急着拽他道,“殿下,这钱让小的出吧。”
他说完看温水水。
温水水也瞄他。
周宴唉一声,兀自退到旁边。
元空莞尔,和袁九离结清了账务。
袁九离解下钥匙递给他,就老实走了。
元空把钥匙给周宴,温声道,“周管事,这座府邸是她想给你买的,你别介怀。”
周宴手发抖,接过时眼睛也泛热。
温水水俏皮的冲他笑,“周叔总想太多,我回头还过来住呢,咱们一家子住这里多舒坦,总比挤在那间小宅子里强。”
周宴不好意思,也说是。
温水水扯着元空道,“我答应从梅要给她买栗子。”
元空揉一把她的头发,跟周宴笑说,“天晚了,快回去睡吧,这边房屋让底下人收拾,你少操些心,她就怕你劳累。”
周宴小声道是。
元空就搀着温水水往坊门方向走,他们的背影一大一小,在夜灯下模糊的几乎重合,周宴立在原地看久了眼睛也花,心中生出些许高兴,这位殿下看起来相当可靠。
——
这大晚上的,天又冷,卖栗子的小贩不好找,好在往街坊以南,在那座仙客桥旁倒有个老头在收摊,看样子是准备回家。
温水水小跑到摊前,看摊上还摆着些花生瓜子,这种零嘴太普通,寻常人家家里自己就可以炒,怨不得他卖不出去。
老头殷勤招呼他们,“两位客官要点什么?”
“都买些,”温水水抱一包栗子,回身和含烟道,“转头分给院里的那些丫头吃。”
含烟好笑,“她们嘴儿刁,不定就吃这些。”
温水水嗔怪,“赶紧掏钱买了,你看不见老人家冻着。”
元空赞许的对她微笑,旋即放眼往那桥上看,还是有人在上面走过,桥对面正正好对着东大街,那条街上的酒楼也没几个开着,不过还能听见人声,上头是下了宵禁,抵不过这些醉生梦死的人要玩乐,灯火关了照样快活,总归那些勘察的衙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桥有些年头了。”
老头收了钱,开开心心收摊,“是有些年头了,在你们这些娃娃□□十岁左右的年纪,咱们宰相大人派人修出来的,宰相大人也是能耐,原本河对岸往来不方便,有了这座桥,就不用总绕道走了。”
元空沉声道,“老人家往后还是绕路走吧,这座桥修的不稳固,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塌。”
老头瞅他一眼,这才看到他光头,又见他穿的富贵,身边还站着个姑娘,确实是姑娘,发鬓都没挽起,显然没嫁人,两人一看就关系亲密,他虎着脸道,“这桥都十几年了,也没见有事,怎么到你嘴里就不对劲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剃个光头,还带着大姑娘半夜出来晃荡,也不知是哪家的纨绔。”
他转头还教训温水水,“我看你还没出嫁,怎么能跟他混在一起,现今糊涂往后有你苦头吃。”
他骂骂咧咧完,连忙收东西走人。
元空神色僵冷。
温水水跟含烟两个捂着嘴乐开花,元空瞥她一眼,她立刻憋住笑,握着他道,“你刚刚说这桥会塌?”
元空颔首,“桥体和水位离太近,两边坡也低,很容易塌。”
温水水一笑,“仙客桥塌了,应该算在温烔头上吧。”
这个是必然的,仙客桥是他修建的,塌了他一臂承担。
元空说,“自然的,但就怕到时候出人命。”
温水水沉默。
元空叹了口气,领她往回走。
温水水道,“权贵为何能屹立在百姓之上?因为他们有权,权势让百姓把他们当做神明太瞻仰,甚至于你的父皇,百姓敬重也不过是因为他是皇帝,可除开这层身份,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也会生老病死,如果剥离掉这些东西,老百姓可能就对他们产生了鄙视,百姓自力更生,权贵有人服侍,有人敬仰,失去了这些,权贵可能不如街边的乞丐,老百姓也是人,是人都慕强,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凭什么听你的?凭的是你的身份,你的温柔没用,想要他们服从你,就得用权力命令他们。”
元空低眉浅笑,“说的头头是道。”
温水水撇嘴,“本来就是。”
元空要敲她头,她往他身后一躲,才要抱怨,不远处从梅带着一大帮人赶来,大叫道,“殿下,小姐!你们快回府吧!府里闹翻天了!”
——
元空和温水水回到府里时,杨老扶着头靠在藤椅上,容氏倒不哭了,两只眼肿起,背身坐着凳子。
地上蜷跪着留香,瑟瑟发抖,一看到元空就止不住落泪,话都不敢说。
元空轻推温水水,“进屋去睡。”
温水水睨着留香,手不受控制揪住元空的袖子。
元空跟她笑,“我过会就来。”
温水水便松了手,犹犹豫豫进到屋里去。
元空等她入了隔门才对杨老和容氏弯腰,“外祖父、外祖母,夜深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杨老挥两下袖子,“我倒是想睡,这两个根本没法让人安生,逼着我起来吵。”
元空以为是容氏发现他带着温水水出门,便编了个谎,“外祖母,她想吃栗子,我就带她出门去买了,不是什么大事,好歹让外祖父睡好觉,他白日里忙,晚上实在不能再折腾。”
容氏指着留香跟元空,厉声说,“你外祖父背着我跟这个小狐狸精滚到一起!”
话说一半又哭起来,“我可怎么活……”
杨老都没脾气了,“要我怎么说你才听得进去?我睡的好端端,她自己爬进来的,能怪到我什么,我又没碰她。”
元空一下愣住,眼睛禁不住转向留香。
留香满脸泪,扭头爬到他脚边,颤着声道,“……奴,奴婢是被人骗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