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路的小厮后退到一边,那堆人分开一点,自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
容鸢。
温水水平静的和她对视,“谁允许你闯入我的府邸?”
容鸢捏着帕子象征性的抹过眼睛,是一脸悲伤的模样,“大小姐,老爷入狱了,求您想办法救救他吧。”
她在温府呆了这么多日,学会了主子们的姿态,即使是难过的表情,那通身的气派也在昭示着她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夫人。
温水水讥笑,“我有什么办法?”
“您和大皇子那般关系,只要您开口求求他,他定会放过老爷,”容鸢说。
温水水瞥着她。
容鸢略有抱歉道,“您是金枝玉叶,妾身知道自己做的过分,但老爷在狱中也受罪,妾身走投无路,才想到您,您和老爷到底是一家人,他这些年一直念着您的娘亲,您看在这份情意上也该救他。”
温水水咧嘴笑,“周叔呢?”
容鸢柔声说,“周老爷被妾身安置到别的地方了,他是妾身的恩人,妾身不会伤害他。”
温水水朝她踱一步,淡淡道,“我将你送到我父亲跟前,你才有今日,我难道不算你的恩人?”
容鸢摇头,“妾身在温府吃了许多苦,还流了一个孩子,这些都是因为大小姐,妾身自问对大小姐没有恨意,但您也确实利用了妾身来报仇,您欠了妾身一笔账,妾身不求您还,只求您能放过老爷。”
温水水面上露出阴厉,“想让我救温烔,你在做梦。”
容鸢便收起那副可怜相,冷冷看着她,“大小姐许多日没回府了,他们都甚是想念您。”
温水水抬眼往树梢看,那只鹦鹉鬼鬼祟祟的躲在树叶中,不仔细看还看不清楚。
“你以为抬出来林月妍我就怕了?”
容鸢朝后挥手,便有几个粗使婆子上前来,先把从梅和含烟给扣住,两个丫鬟挣都挣不过。
温水水抿着唇看对面女人,“放了她们。”
容鸢走近她,亲亲热热的握着她的手,“既然大小姐不愿意救老爷,那咱们一家人便是死也该死在一起,随妾身回府吧。”
温水水欲甩手,但容鸢力气奇大,她根本甩不开,她慢声说,“我在大殿下眼里不过是个玩意儿,你抓我没用。”
“大小姐再没用,有您这个人在妾身也有办法救老爷,”容鸢拉着她出门,直接送她上马车。
温水水扭头冲她笑,“什么办法?”
容鸢扬唇笑过,招手让车夫驱车直冲府里。
她带着人上了另一辆车,飞快离开了临襄坊。
绿鹦鹉跟着马车飞了一截路,累的倒挂到车窗前,拿喙啄车窗。
温水水开一点窗户,它就想嚷,被她一只手捂住嘴拖到马车里。
“我被人抓走了,你看到没?”温水水小声道。
鹦鹉小眼睛上下左右乱转。
温水水手指着它,它立刻不动,两只眼珠子成了斗鸡眼,温水水扑的笑,从兜里摸出来两颗瓜子给它吃,“给我老实点儿。”
鹦鹉吃到瓜子就安分了。
温水水悄声交代,“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鹦鹉咂咂喙。
温水水又递了瓜子给它,它满意了,蹬爪子飞进黑暗中。
马车行了好一段时间抵达温府,温水水被请下马车,任人推推搡搡从偏门进府,寥寒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都是些陌生的面孔,容鸢扶着她进屋,那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大小姐暂且呆着,妾身安排妥当了过会儿送您去别的地方安身,顺便帮您找一个如意郎君,总好过跟着大殿下受罪。”
温水水这时明白了她的目的,抓她回来原是要卖了她换温烔平安,这女人还真痴情。
“我的好夫君是哪家的?”
“您嫁过去就知道了,”容鸢挥了挥帕子,旋身离开了。
温水水转着那杯热茶,一瞬端起浇在盆栽上,那叶子被烫的皱起来,她脸阴的可怕。
片晌屋门被人从外面撞开,温昭杵在门口,阴恻恻的瞪着她。
温水水瞧见他便温温软软的偏过脸,“你们这些人太坏了。”
温昭立在门前没吱声。
温水水又转头看他,“那个姨娘抓我回来,是不是你母亲的主意?”
温昭目色暗沉,“这里是你家,让你回来有什么不对?”
温水水侧身坐到杌子上,脸在灯火下映衬的白里透粉,细颈绷直,娇矜磨人。
她绕着自己的帕子,视线瞅着他,“你来干什么?”
温昭踏过脚,寒声说,“收起你的小把戏,我不吃。”
温水水切他一声,“臭不要脸。”
温昭僵硬声,“你给温家蒙羞,谁不要脸?”
温水水不理会他,轻移步往内室去。
温昭大步跨过她挡住,直直注视她道,“你没资格住在府里。”
温水水揪紧帕子后退两步,“我就住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温昭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腕,扯着人往外走,她伸脚朝他腿上踢,踢了半晌他突然停住,回身道,“你对我使狐媚手段,不觉得自己恶心?”
他的面庞肖似温烔,却比温烔更健朗,往日里的傲气被搓掉,从他的神态中就能看到怨怼,有恨,恨到骨髓中,有爱,却死不承认。
温水水撅着唇笑,“不是你自己犯贱?我在弥陀村你都想杀我,我改头换面回西京你也盯着我不放,是你缠着我,结果你说我勾引你,我勾引你什么了?你和你母亲一样,都爱倒打一耙,只有你们是无辜的,你们做的恶事都是别人逼你们做的。”
温昭一瞬掐住她的下巴,一脸狰狞道,“温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给温家带来了什么!你吃里扒外,甘愿做大殿下的禁脔,那座桥十几年没塌,偏偏这个时候塌了,你帮着大殿下害温家,你也配可怜?”
温水水眨着眼,未几泪水掉落,滴到他手背上,他就像被烫到般手一松,温水水扭过身要回屋。
温昭伸手过来圈起她的腿直接扛着人出了后门。
温水水拍打着他的后背,“你放开我!”
温昭走到马车前将她放到车板上,从马车底下抽出来木绳将她捆个结实,看她不老实,还想呼救,就扯了她的帕子塞嘴里,“如今的下场都是你自己作来的,好好受着。”
车门打开,温若萱将温水水拽进里头,厌恶道,“哥哥,你跟她扯那么多干什么?她在拖延时间,想等大殿下过来救她。”
温昭一言不发坐上马车,挥起鞭子赶着马车往东城去了。
——
那只鹦鹉飞回到紫东怡,在主院转一圈,跳屋顶呼唤着,“小娘子被抓了!小娘子被抓了!”
左侧耳房的门打开,一个小丫头披着衣裳出来,“祖宗奶奶,可让我们消停会儿吧。”
鹦鹉飞下来,围着她转圈,“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小丫头一听不对劲,问它,“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鹦鹉停到她肩膀上,重复叫道。
小丫头这回听懂了,吓出了一头汗,“这可怎么好?殿下人还没回,叫我去哪儿找他?”
鹦鹉上上下下飞过,调头飞出了院子,小丫头疾跑下来追着它道,“去西松园找老夫人!”
鹦鹉便偏了方向叫,“老妖怪,老妖怪。”
小丫头哎呀一声,带头朝西松园跑,鹦鹉跟在她后面飞。
一人一鸟跑到西松园门口被拦住,守门的小厮愣是不让她进门,急得她直掉眼泪,鹦鹉趁小厮不注意飞到窗户边盘旋,“老妖怪!老妖怪!”
屋里的容氏一听见这声,气血往上窜,出了门站在门口骂骂咧咧,“谁让你跑我院子里的?滚出去!”
鹦鹉飞到她跟前,“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容氏霎时惊住,“你说什么?”
鹦鹉一瞬飞到屋檐上,在空旷的夜景里嚎着,“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容氏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是不管,她早想温水水离开元空,她绊住了元空,让他只顾着儿女情长,丝毫不在乎其他,只有她走了,元空才可能成长,现下是个好时机,只要她瞒住这个事,从此温水水就消失了,这以后元空会如她意娶别的女人,子孙满堂,再没有执拗。
但她这般想过,也不知怎的就回忆起那日温水水出走的情景,她走了,元空也失魂落魄,元空为了她跟自己争执,他说这座府邸是为温水水求来的,没有了温水水他也就不会再想着去入朝堂这滩浑水。
容氏瞬间合住眼,脑中天人交战,她只有元空一个外孙,前些年他呆在云华寺,她纵然难过也舍不得为难他,后来他真的回来了,身边有了水水,那个小姑娘她一开始也很喜欢,乖巧懂事,礼数也周全,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她和水水两个在暗里较劲,她们都想让元空顺自己的意,元空顺了水水,却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其实她后来想了很多,她真的会不尊重元空的意愿,让他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吗?
不会,她不会,从前元空一心出家,她虽然伤心,嘴上也抱怨过,但也没阻止他,后来他说想娶温水水,只娶她一个,她也生气,这种事又怎么会不气,她可以容许温水水在元空身边,但她不容许温水水独占了元空,是了,她是他的外祖母,所以她想的是孩子必须听她的,就好像絮絮听她的话嫁给了陛下,后来絮絮没了,她又想元空也听她的话,可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又怎么可能总像絮絮那般随她说,他那么喜欢水水,真的丢了她,后半生也过不下去了。
容氏睁开眼,肃着声对安嬷嬷道,“你带人去崔府,把老爷和殿下都叫回来。”
安嬷嬷利索的跑出西松园去。
容氏杵在廊下看着天空,那只鹦鹉蹦到她脚边,仰着脑袋瞅她,“夫人吉祥!夫人吉祥!”
容氏被它逗的禁不住笑,哼一声走进屋里。
鹦鹉跟到门坎前,就见她抓了把糖豆子扔地上,它边往嘴里塞豆子,边奉承她,“好个娇滴滴的美娘子!”
容氏年轻时也是个容貌极盛的千金小姐,像这种吹捧她容貌的话,她听得发腻,但后来她下嫁给了杨老,那些夸赞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被很多女人嘲讽,杨老起来后,她也不再信那些人的恭维,这么些年来,她早看破了人世虚伪,但如今她年老了,年华不再,留香爬床更让她生出戒备,她没有了容貌,她也怕杨老不再爱重她。
这只鹦鹉说着最直白的夸耀竟让她羞臊又高兴,委实丢人,得亏府里人都不再,才让她偷着乐一回。
容氏朝它伸手,它立刻飞到她手上,“娘子可有婚配?瞧瞧郎君我如何?”
容氏抿笑着想骂它。
杨老进门来,硬邦邦道,“这鸟不是什么好鸟,晚上下锅算了。”
鹦鹉当即飞出门去了。
容氏忙声说,“水水被容鸢抓走了。”
元空原本含笑的面庞登时一震,他返身往外跑,身后那只鹦鹉复述着温水水的话,“你回去跟元空说,我和周叔被容鸢抓起来了。”
元空心跳如鼓,额头浸满汗,他冲到门边叫管家集合侍卫,杨老追着他道,“阿宇!不能这样!”
“她回去不会好过,他们都想她死,”元空沉声道,他一刻也等不了,温水水在容鸢手里,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逼他放过温烔,他若不去,温水水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她会死。
杨老拍拍他肩膀,“你不要带太多人,温府没被陛下查封,你带人闯入不合规矩,转头要是被他们告到陛下面前,你逃不过责罚。”
元空说,“我明白,我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