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纷落,轻飘飘洒落刚刚脱困的两人肩头身上。
画眉指被宴辞说得不堪,实际上不愧是参照芳华指所创,虽然被解了,但沈柠内力流转仍然不畅,经过这一会儿暗自调息,方才运行自如。
她看过太多小说,虽然宴辞说得笃定,心中却仍然不□□稳,总觉得留有隐患。
好在还有个称号剑圣的亲爹在,这件事是因她而起,大不了到最后请沈缨出手护下宴辞。他们两个战力值过低,当务之急是先回到沈家这个安全区。
“宴公子,我爹和阿罗姑姑都在家中,你和我一道回去避一避吧。我担心他们一会儿反应过来,会回来抓人。”她说完就要转身要走。
宴辞仍倚在树上,“也对。不过此处风景甚美,之前卧床太久,我正好欣赏一下。沈小姐请自便。”
沈柠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嗯?是不是你身体哪里不适?”
“沈小姐聪慧,”宴辞从善如流,毫不脸红道:“方才模仿芳华指用力过度,体力不支,得歇上片刻才能走得动。”
这么弱的吗?沈柠半信半疑,用力过度这个理由听着略微敷衍。
不过宴辞确实大病方愈,此刻看去脸色灰败,虽然平时就一直灰败,现在总觉得更加羸弱了,没准儿确实是体力不支。
可是放宴辞一个人在这里肯定也不行,鹧鸪天那群人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立刻离开此地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算了,我扶你回我家吧,林子里不安全。” 沈柠本就不是扭捏的女孩子,见劝不动他,干脆上手,直接将宴辞半个身子拉到自己身上抱住。
宴辞一时没想到,被她抓着手臂环住,全身僵硬。
“多谢了。不过刚刚已好多了,可以自己走。”宴辞抽回手,只得直起身子,默默跟着她往沈家走。
“也成……宴公子,你本来就是要去我家的吧?之前你从山上下来,正要往南边走,南边只住着我们一户人家,你是要去找我爹吗?”
“你怎么知道我找的是你爹?我也可能是去找沈小姐你的啊。”
“怎么可能。”沈柠自从见过他的演技,就半点也不信他嘴里的话了。
“咱俩又不熟,你刚才明明有机会装作不认识,然后通知阿罗姑姑来救我。却偏偏为了救我,一个人对上鹧鸪天,连芳华指都敢冒充,应该是你有什么事要求我爹吧?”
就不能是单纯想救你么?宴辞发现沈柠对自己一张脸没半点自知之明。
其实他原本正要去沈家求见沈缨,途中救下沈柠,确实是一时冲动、顺手而为,并无挟恩图报之意。
可他心底莫名不愿让这位沈小姐心中记挂这份救命之恩,顺势半真半假地说:“不错,我之前心法错行损伤了经脉,想请沈大先生帮个小忙,以便寻人医治。还请沈小姐一会儿帮着美言几句。”
“经脉受损?那我爹恐怕帮不上忙。”沈柠皱眉道,“能治疗内伤的,只有青杏坛的门徒。你曾是江湖人,难道不知道我爹当初早把青杏坛得罪了个遍,十几年来从没有杏坛医者肯医治我们沈家人。”
她扭头认真劝宴辞:“你如果受了内伤,请我爹引荐,反而会帮了倒忙。”
你这个小姑娘心肠倒很好。
宴辞摇摇头:“无妨。我要去帝鸿谷求阅典籍寻求解决之法,这件事,普天下真就只有你爹能帮得上。”
第14章 古怪心法
两人一路安全回到了沈家,沈缨正蹲在院子里给他养护的素心兰浇水。
他抬头看到沈柠身旁的宴辞,挑了挑眉:“我家小丫头终于领了个男人回来,长大了。”
自从前几天被薛镜点醒,沈缨才恍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一个男人,妻子亡故后就不太会养女儿。阿罗虽然是个女人,但一颗心都专注在剑道上,沈柠小时候还是娇气可爱的小姑娘,十来年下来,硬是养得跟男孩子一样不爱打扮只知习剑。
直到帝鸿谷的年轻弟子前来走动,沈缨才猛然发觉耽搁了小女儿的亲事。这里幽静归幽静,可是附近只有一间和尚庙,怕就怕自己女儿总往优昙寺跑,被带得超脱俗世、不恋红尘了。
不论古今、不论强弱,只要是父母,到了子女长大就自动贯通了催婚技能。沈柠能安安稳稳苟到17岁,已经是沈缨厌恶规矩、足够洒脱了,此刻也只能无奈道:“爹你看看清楚吧,人家救了我,还有事找你。”
“你这小子找我?”沈缨站起身拍拍土。他面眼如画,虽然神色戏谑,双手沾满泥土,举止却行云流水,风雅得让人错不开目光。他就是套着一身麻袋样的布衣,照样俊美不可方物。
当然如果忽略他口中的话,就更加风雅了。
“嗯……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什么时候和小阿柠认识的?”
沈柠差点尴尬得脚趾扣土。
好在宴辞涵养不错,镇定抱拳行礼:“在下宴辞,见过沈大先生。目前借住在优昙寺中,沈小姐去寺中送赤血灵芝时恰巧遇见。崇云师傅前几日将赤血芝入药救治在下,多谢先生赐芝之恩。”
说完,正色冲着沈缨恭恭敬敬拜了三拜。
“原来你就是崇云救下的那个人。”沈缨不置可否,“阿柠方才说你救了她,又是怎么回事?”
沈柠无语,“我之前不巧被鹧鸪天的珊瑚夫人看见,回来路上差点被他们抓去当弟子。多亏宴辞路过,伪装芳华指把鹧鸪天的人都骗过去,才救下我的。”
沈缨点点头:“不错,英雄救美么。”
“贵府施与优昙寺的灵芝也救了在下的命,两相抵消,不必放在心上。”宴辞看沈柠全身上下无不写着尴尬,开口解围道:“您不要误会,在下自知相貌平平,配不上沈大小姐天人之姿。”
“相貌平平怎么了,”沈缨不以为然,“难道我还指望阿柠找个比她还要好看的么?”
这话倒是有理有据,沈缨自己相貌过人,自然就不太看重外表了。
就连一贯气定神闲的宴辞都噎了一噎。
沈缨逗弄够了俩人,终于罢手。“你说有事求我,看在你救了阿柠的份上,你跟我来,咱们屋里说吧。”
阿罗从外面拾柴回来,见到宴辞还有些惊讶:“宴公子,你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吗?”
“服用过赤血灵芝,已经好多了,多谢前辈挂怀。”
当日若非阿罗鼎力护持,赤血灵芝早已被鹧鸪天强行夺去,因此宴辞也向阿罗行了一礼,跟着沈缨去了屋里。
沈柠也想跟去,但这毕竟是他人求沈缨的事,于是想了想还是留下来帮阿罗劈柴。
这边沈缨刚一进屋就说:“小子,你倒是能忍,气息都稳不住了,还不坐下?想撑到什么时候。”
宴辞被他一眼看破,苦笑一声坐下,“前辈不愧是剑圣,多谢体恤。”
他不愿挟恩图报,又拒绝不了沈柠相邀,方才一直运气压制,一路上装作只是脱力。此时卸了气,顿时再撑不住,浑身痛得眼前模糊一片,脸色比平时又白了一层,额头密密麻麻冒出细小的汗珠来。
沈缨给他倒了杯茶,语气比平时轻缓许多。
“阿柠是个傻丫头,沈某人这些年虽不在江湖走动,也知道芳华指这等上乘绝学怎么可能伪装?崇云说你经脉受损严重,绝不能再用内力。你这样子,是方才救我家丫头时,强行调动内力了?”
宴辞方才强撑着,已经压抑过劲儿,如今全身经脉疼过一阵儿,渐渐疼麻木了,慢慢回过些神,也能搭上几句话。
“您说得不错。鹧鸪天那位珊瑚夫人曾和顾知寒请教过芳华指,必然熟悉真正的指法,在下若不用内力伪装,吓不退他。”
“真正的指法么……有趣。”沈缨神情若有所思道,“我不管你和荒海有什么渊源,既然崇云花了两年时间救活了你,还服过我的赤血灵芝,那你日后就活仔细一些,别再像今日这般随意糟蹋自己的命了。”
“谨记前辈训示。”宴辞轻轻道:“在下正是听说帝鸿谷五月十五召开菱花会,想请前辈代为引荐,借阅帝鸿谷心法《河藏集》以解困境。”
“你胆子不小,帝鸿谷千百年来立于武林之巅,凭的就是《河藏集》。你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张口就要借人家绝学?”
“果然,前辈您和帝鸿谷交情匪浅。”宴辞低头笑笑:“实不相瞒,在下曾经心境崩毁,虽然服下赤血灵芝,将体内紊乱的内力压制缓和,但两者抵消,和武功尽废之人一般无二。”
他伸出胳膊,衣袖下是一截瘦骨伶仃的孱弱腕子,泛着不详的青白之色:“前辈若不信,可亲自试过。”
沈缨略一沉吟,按住他小臂打了一道内力进去。他内功臻至化境、可真气外放进入他人|体内游走。
“咦?你的心法……难怪你要借阅《河藏集》。”
所谓心法,是各门各派的不传之秘,通常需要静坐修练,用以增进内功。
习武之人通过修习心法,能够调动内力,使其在经脉中按周天循环运行。心法不同则运行轨迹不同,本质都是逐层增进心法修为,从而壮大内力、积攒功力。比如习剑之人激发的剑气强弱,便与内力强弱息息相关。
心法境界的修炼如砌沙成塔、万般艰难。
底层境界极易堆砌,但有机缘修至高层境界的却寥寥无几。境界越高对心境越是依赖,若是一招不慎心境崩毁,就如百丈高塔瞬间溃散成沙,心法境界将一夕溃散、功力毁于一旦。
因此这世间的心法都需要修习者格外慎重对待,凝神静气、专心修持、不受外物所扰才能运转。内力在体内经脉中运行何等精微,稍不留意就会行差踏错。
可沈缨方才一探之下,却发现宴辞的心法古怪至极。明明他此刻根本没有余力运转心法,但内力却在自行流转,时时刻刻都在体内周天无序冲撞。这种可自行运转的心法诡异至极,就沈缨平生所见,确实只有帝鸿谷的无上秘典《归藏集》路数相近。
因为赤血灵芝药性压制,宴辞内力虽紊乱,只要不运功干涉,就不会伤及经脉。而他体内失控的心法和一团乱的内力,应是心境崩毁导致。
所谓心境崩毁,是指一个人一层层修上去的心法境界,在一瞬间因走火入魔或是道心颠覆而彻底崩塌,自此内力全面失控,再也无法按原有的周天路径运转。
可自古走火入魔或道心颠覆的人,不是重伤而亡就是一心求死,从没有人能活下来。宴辞不仅好端端活着,也并没有丧失求生意志。
就连沈缨也一时束手无策。
宴辞收回手,淡淡道:“前辈想必发现了,在下修习的心法与世间所传大相径庭,内力可自行流转,如今因心境崩毁而失控。在下伤势虽已痊愈,却和废人一样只能比划招式,但凡调动内力,就要承受冲撞经脉的剧痛,不可久战。”
沈缨叹了口气:“你小子骨头硬得很,想必之前阿柠是好心办坏事,累你忍了这许久的痛楚。”
“沈小姐一番美意怎好拒绝,何况在下伤势最重时都熬过来了,这点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
“看在你宁肯自己忍着,也不愿让阿柠愧疚,沈某人就帮你写一封信给洛小山。但帝鸿谷有他们自己的规矩,能不能借到《河藏集》,全凭你自己的造化。”
沈缨翻出纸笔写信,心中仍有些惋惜:“你这脾气我很是喜欢,要不是一看就浑身的麻烦,阿柠拜托给你原也不错。现下……你就跟着她和阿罗,一起前去钧陵城,路上也算彼此有个照应。”宴辞如今武功空有招式,说是彼此照应,实则路上必然是阿罗照应他和沈柠。
宴辞聪慧,又怎会不知这是沈缨有意照拂,当下郑重应下,投桃报李:“多谢前辈抬爱。在下如今不能轻易动武,赶车跑腿却没问题,定会妥善照顾好沈大小姐和阿罗前辈。”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沈缨和沈柠阿罗说起让他们带宴辞一起的事,沈柠还颇有些惊讶。
她家这位剑圣大人从《斩青睚》剧情时期,就因为制霸全场而一向有些眼高于顶,如今竟然肯为了宴辞放下芥蒂给洛小山写信,心中对宴辞绝非一般欣赏。
就算宴辞刚救过她,沈缨为人傲气,软硬都不吃,若他不想偿还恩情,那谁也道德绑架不了,因此这安排才让沈柠讶异。
“爹,你就这么看好宴辞?这待遇我哥都没有。”她不是替沈楼委屈,只不过奇怪而已。
“阿楼怎么能比。”沈缨微微一笑,有意考较:“你觉得宴辞如何?”
沈柠词穷:“呃……和我一样,人好心善?还有别的?”
沈缨叹口气,又问阿罗:“你说。”
阿罗想了想,开口:“看身量是个习武的体格。之前还当已经痊愈,但今天见到,他气息不稳,似乎伤势复杂。”
沈柠说:“什么气息不稳,什么伤势复杂?他不是因为大病初遇体力不支么。”
沈缨又叹了口气,“我摸过骨,他是无暇体,以前必定武功不俗。可惜心境崩毁、用不了内力,这才显得比你还不如。”
阿罗猜到沈柠想问什么,不用她开口就解释道:“无暇体,玉骨冰筋,真气循环周天无半分迟滞,是最适合修习内功的体质,据说这种体质的人,任何心法都能以最短世间轻易修至圆满,是传说中才存在的根骨,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过。”
沈柠筷子“啪嗒”掉到了桌上。“可爹你刚才不是说……他内功尽废?”
“其实也不算废掉,你应该知道剑割在后脚筋上的疼痛吧。”
“嗯嗯,好疼的。”沈柠小时候练剑时,曾被沈楼不慎拿剑磕了下后脚跟,那地方格外敏感,疼得她当场飚泪,把沈楼都吓了一跳,那种痛感至今想起来头皮都发麻。
“那就是了。宴辞功力仍在,但心法紊乱。他若运转心法,真气会在体内冲撞经脉,便如千万柄钝刀子一齐割在后脚筋,非常人所能忍受,因此才不能轻易使上乘功夫,形同全废。”
阿罗和沈柠都因这描述心中一紧。
就连沈缨语气中也带上了浓浓的惋惜:“无暇体若就此废掉,实在太过可惜。我修书请洛小山帮忙,帝鸿谷典籍齐全,没准儿就有法子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