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完,摊主拿下巴点了点摊子上一册极厚的书,封面是《风华谱》。沈柠拿起来翻了翻,头几页就翻到了她爹的记录。
这里面描述极其夸张,似乎是沈缨粉丝写的,不仅将沈缨的相貌、身手吹得天上有地上无,连青睚剑这么质朴无华的剑都吹出去足足十页,详细编造了一出封印睚眦、以血铸剑的玄幻故事。笔者大篇幅都着墨于沈缨的脸,真正有用的信息反而没多少。
沈柠看不下去,几乎怀疑这是《斩青睚》的劣质同人本,烦躁道:“你这是消息还是话本啊,还青杏坛一战后沈缨白日飞升,太假了。”
摊主不屑冷笑:“这可是满江湖人手一本、最畅销的人物图鉴。你倒说说除了白日飞升那段,哪里作假?”
沈柠也冷笑,在沈缨亲闺女面前都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翻到青睚剑身世那一节,指给他看,摊主还嘴硬:“青睚剑长五尺,宽六指,比寻常剑更重,天下皆知,岂会有误?”
“尺寸是无误,可这上面写剑穗上的玉浸了睚眦的兽血,用易水诀时会明灭发光。剑圣性情冷淡,从不耐烦花哨的身外之物,青睚剑根本就没有什么剑穗,你还敢说不是乱写?!”
摊主定定看了沈柠一会儿,脸上神情活泛多了。“没想到竟遇上明眼人。我当然知道青睚剑光秃秃的,但这么写怎么能突出剑圣大人的俊逸潇洒,卖不出去的。罢了,那都是糊弄江湖莽汉子的俗物,你说吧,要打听什么?”
这摊主确实有点东西,沈柠问他:“我想知道近十年间长相俊美、武功高强的公子都有哪几位。”
“明白了,”摊主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从身后竹箱子中翻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今日我就把压箱底的宝贝给你们瞧瞧。”
沈柠接过,封面上有三个小字《君子卷》。卷首写着此书辑录了当今江湖上风华昭昭的君子,为方便各位小姐品鉴,还在书末附上各位君子们的小像,贴心至极。
沈柠一脸黑线,隐约悟到这大概是一本专为女友粉出的武林版男团图鉴,就要和摊主理论,被宴辞拦住,“先看看再说。”
第17章 君子卷
两人一块儿翻阅这本八卦杂志,头一页果不其然又是沈缨,这回好歹靠谱多了,不仅青睚剑画对了,还添了与帝鸿谷主二十年前交情甚笃、青杏坛一战恐是因情结怨等非常接近事实的猜测,连他娶的妻子其貌不扬、两人育有一子一女都写得一清二楚。
人物小注是一长串某某年某月于某某地杀/击败/力挫某某人,足足写满三页。其中杀字记录最多,击败和力挫后面跟着的都是名头能吓死人的老不死们。
这一长串下来,隔着纸面都能感到冰冷文字之下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牛、逼劲儿。易水诀出必见血,除非越级挑战,否则都是当场斩杀,与沈柠印象中《斩青睚》中的人设倒是相符。
最后还有一行总结,写的是某某年到某某年独步武林。沈柠一算,正是截止到她爹隐居那年,并未乱写。可见这本花美男图册虽侧重于君子们的八卦,但确实比之前那大厚本《风华谱》可靠多了。
可惜现在《斩青睚》都结局好多年了,看她爹的光辉战绩也没太多意义,因此只在沈缨这一篇粗略扫了几眼,就往后继续翻了。
下一位男神写的是荒海尊主顾知寒。
这位尊主两年来以雷霆手段横扫荒海,行事无法无天,似乎连作者都怂了些,只规规矩矩挑着记录了世人皆知且顾尊主不屑计较的常识。
比如他与为祸武林的大灾星柳燕行曾是过命的兄弟,共同建立竹枝堂、共同招揽弟子、共同执掌正道十年;
比如他同柳燕行一样师承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详,张扬华丽,连自创的芳华指和照影身法名字都起的花里胡哨。偏偏其人武功太高,出道以来从没人敢指手画脚、探听来路;
比如他是天下闻名的风流客酒中仙,性情与相貌一样令人销魂。偏爱漂亮的姑娘,更偏爱天真的姑娘,对又漂亮又天真的姑娘脾气最好。世上就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无论是眼高于顶的花魁,还是冷若冰山的头牌,都盼着同他春风一度。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顾尊主多情薄幸,从无真心。
又比如他自从柳燕行众叛亲离被围杀而死,保持了一贯薄情寡义的人设,毫不留恋经营十年的竹枝堂,转头就投了荒海。他一改纨绔作风,励精图治两年,直到前几个月夷平了十三门中最后一门,又故态重萌,日日宿在花柳美人之中,饮酒寻欢。
他的人物小注和沈缨画风截然不同,一眼望去满目都是某年某月于某某地与某某人畅饮/同游/玩乐/诀别,也足足写了三页。
不同的是某某人的后面,都被作者暗暗注释是哪儿哪儿名声极大的美人或名妓,只间或夹杂着几条正经的战绩,可对方都不怎么出名。唯有最后几条风格大变,全是某年某月率众夷平/围攻某某门派这样的字眼,应该是入主邪道后大杀特杀那两年的所做所为。
前面糜烂得让人窒息,几乎没眼看那一长串儿情史;后面却无愧他邪道尊主之名,字里行间都是腥风血雨。
沈柠隐隐明白了为何那日仅凭顾知寒的名头,就能将鹧鸪天众人吓走。这位顾大尊主看来是个翻脸无情的狠人啊。
最后的总结仿照沈缨篇一样,写着两年前的某月至今独步武林。
沈柠明白过来,这个总结的意思,就是指某段时间内谁的武功天下第一。她问摊主:“荒海尊主才独步武林了两年?不是都说他和柳燕行并掌武林?”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还是有个高低的,柳燕行活着的时候肯定还是柳燕行更强呗。”摊主替她往后翻了一页。
第三篇赫然就是柳燕行柳大魔头。同样师承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明,自十二年前和顾知寒相偕踏入江湖就大放异彩,甚至更加浮夸,把顾知寒的风头都盖过去了。
《君子卷》记载柳燕行其人悟性超绝,与顾知寒等共六人创立竹枝堂,一度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正道魁首。他本人也是继沈缨之后公认的天下第一人,成就比剑圣还夸张,直接统御了正道长达十年。
这位大哥某种程度上也算神人一个,造的孽罄竹难书。
他私下偷练南疆魔教心法,堕入魔道,可人家心态特别稳,扮演正道统领丝毫不慌,凭着牛、逼的个人威望和绝世武功,愣是骗过了所有门派、暗中害人无数,凡有不服者,他就假公济私灭人满门。
最高的是大哥还暗度陈仓用人命练魔功,练得一骑绝尘。到他死前许多老牌宗师都接不住人家十招,连帝鸿谷都无法直撄其锋,可谓凭一己之力压得整个武林喘不过气来,在他手底下战战兢兢。
那几年称得上正道最黑暗的几年,最后此人终于引发公愤,被各大门派和武林名宿设计联手围杀。当时出动了两位宗师并大批一流高手,就这样还打了一天一夜,才将其乱剑砍死在南疆的荒山野岭,尸首都找不全。
她粗粗翻了全书,柳燕行的人物小注是最长的,也是最复杂的。
既有沈缨那样单纯的赫赫战绩,也有顾知寒率众灭门的“丰功伟绩”;既有一看就是魔头行径的谋害xx门派、用活人练功屡屡恶行,也有创立竹枝堂、不分资质授人武学、公开xx秘籍种种善举。
甚至他被斩杀于南疆的前一条,还是三观正确的率正道xx门、xx派共赴南疆剿灭魔教,斩杀魔教某某、某某的记录。
最后的总结是:自沈缨退隐那一年到两年前独步武林,整整霸榜十年。
厉害了。
沈柠看得咋舌,这个武力值和搅动风云的作劲儿,若非两年前被人海战术磨死了,现在世道都不安生呢。就凭人家连八卦刊物的记录都如此争议,放现代妥妥的流量黑红和热搜体制。
不过他们看的到底还是一本主攻八卦的美男图鉴。如果之前那本《风华谱》作者洗不脱沈缨粉丝的嫌疑,这本《君子卷》的作者大概就是柳燕行的女友粉。在他笔下,与疯魔行径反差巨大,柳燕行本人长得不仅无害,还特别俊美,风度翩翩,浑身自带一股仙气。他和顾知寒一样穷讲究,吃穿用度都精细,是当年江湖中第一贵公子。
沈柠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惯用的兵器,只写了这人在武学上天资纵横,不拘什么兵器在他手中都能使得出神入化,不由一阵失望。当初救她的两名小哥哥,一个看不出来,哄她的那个用的是一对儿极轻极薄的刀。
摊主看出她神色不虞,使出杀手锏:“小姐可以看看最后,有小像呢。”
对了,还有小像。她哗啦啦把书翻到最后,先看了看沈缨,竟只有个背影,旁边画着阿罗背负青睚剑侍立在侧。摊主忙说:“剑圣大人嘛,早已归隐,怎能随意描画呢。”
沈柠勉强赞同这个说法,估计是近些年才出的书,画师没见过她爹的样子,做法也还算聪明。
翻过面是顾知寒一幅坐像。这些人物小像是此书卖点,大概花重金请了极高明的画师,人物情态生动,并非沈柠之前以为的意识流笔触。
画上男子斜倚坐在桃花枝下,落花凋零满地,男子却只顾饮酒。他脖颈仰起,竟还勾了喉结,衣襟散乱发丝披拂,手中酒壶向口中倾倒,唇角隐约有酒液蜿蜒而下。方写着顾知寒的名字,又在稍下一点题了“郎艳独绝”四个小字。
落花、酒、散漫姿态,亏这小小一幅画硬是靠着巧妙角度,隐晦地将此人风流之相展现彻底。
连宴辞看了都会心一笑:“顾知寒绰号‘艳郎君’,江湖人称‘郎艳独绝’,倒是没错。”
沈柠也暗自点头,看来他哥遇到对手了,顾尊主一个邪道头头,竟然不去草、现成的霸总人设,反而把个海王人设草、得稳稳的,还草、成了顶流。
再翻过一页,沈柠愣住,揉了揉眼细细一分辨,顿时就有些结巴:“这……呃、原来柳燕行是个女人?”
宴辞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只见画中人长身玉立,衣袂飘飘,临水而立。脸是画得很美,但正是因为太美,好像整个儿就是按着仙人画的——长发以一根簪子束在身后,手指也修长美丽,果然当得起前面作者大书特书的那一句“仙气飘渺”。
问题是上方“柳燕行”的大名下面,四个小字却是“洛滨美人”。所谓洛水之畔的美人,如雷贯耳,不就是洛神宓妃嘛?这么一看果然这画的根本就是洛神。
沈柠就迟疑了:“不是吗?洛神……不是位女神仙么……”宴辞似乎呛得厉害,还在旁边咳得缓不过来。
摊主笑嘻嘻地说:“柳公子确确实实是个男人,前些年有人见过,说他并不女相。只不过浑身上下仙气飘渺的,最招姑娘家喜欢,都私下称他为‘宓公子’呢。”
“这么苏……”沈柠惊呆,这人得多俊,能让满江湖公然泥塑。
摊主听不懂,但也不影响他谈性大发:“临水仙君、洛滨美人这两个雅号,说的也都是柳燕行。你想啊,要没有这么个淡泊优雅的伪装,怎么能骗得那些名门大派团团转呢。”
沈柠点头:“有道理。当个魔头也不容易哈,为了搞事业,还得打扮作风都包装得娘气起来,牺牲挺大。”就像很多男团爱豆,为了营业都得画上男团妆,眼线眼影魅得媲美女团,是很拼的。
宴辞刚缓过气儿来,又听到这番话,呛得再次猛咳。沈柠都有点担心了,拍了拍他的背:“你没事吧?”
“没事。”宴辞顺了顺气,“我听说有些上乘心法如果长期修炼,就会改修习者身上气质。可能柳、呃,柳魔头的心法有些特殊,不一定就是他刻意装扮。”
沈柠理解。之前她就觉得《君子卷》作者主观意向太强,一个落花、一个临水,一个‘艳郎君’、一个‘宓公子’,听着就是cp粉头夹带私货,故意将柳燕行画得女气些,再标上“花名”,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顾郎君是没人敢惹,但柳公子人都凉了两年了,怎么写怎么画,还不都是死无对证。
第18章 柳燕行
沈柠又问:“那这柳燕行不是盖棺定论的魔头吗?怎么我看书里对他评价褒贬不一呢。给画得这样美,称号也是雅称而非什么倾世魔头之类的,不是会误导别人么。”
“诶呀柳公子只是正道那些名门正派的公敌,在我们这里,他可是财神爷呢。”摊主摆摆手,一脸无所谓。
沈柠和宴辞面面相觑。
“武林名宿和正道大侠们当然说他是魔头喽,可有两拨儿人直到现在仍对他念念不忘。”大概柳燕行此人不愧是前顶级流量,这摊主搞外围娱乐的,此刻滔滔不绝,半点瞧不见方才快睡着的样子。
“两位有所不知,柳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也确实干了不少恶心事儿。俊俏公子哥儿年年有,可俊成他那样儿的,近五十年里一只手数的过来呀。”
他掰着手指给两人数:“剑圣沈缨是一个,但他老人家早归隐啦,脾气还特别大,又不是人人都有洛小山那条件,谁敢轻易肖想。”
沈柠点头:“没错。”
摊主压下一根手指,继续数:“顾尊主也算一个。但尊主他名声太烂了,风流浪子,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弃一个,除了花楼姑娘们不在乎,在好人家的姑娘眼里,就不大对味儿。”
沈柠再次点头:“也对。”
第二根手指也被压下:“当然近两年有位小沈公子风头也挺强劲,有传言说小沈公子是剑圣家的大少爷,而且脾性似乎有点儿虎,对姑娘家家的从不假辞色。”
“你说的是沈楼?”沈柠诧异。
“是他是他!”摊主一拍巴掌:“问雪宫的千金百般示好,被他当众拒绝下不来台,都成了江湖上的笑柄啦。哪有人还嫌不够丢脸,敢再去招惹这位主儿呀~咱们私下里都在传,连问雪宫的大小姐都搞不定,少爷怕是个断袖吧!”
“噗,什么?!”这回宴辞倒是不呛了,轮到沈柠被口水呛。“你说什么?”
摊主莫名其妙:“嗯……连问雪宫的大小姐都搞不定,少爷怕是个断袖?”
沈柠咳得一张脸都涨红,反过来成了宴辞替她顺气。
“不是,是再上一句。”
“哪有人嫌不够丢脸,敢去招惹这位爷?”
宴辞轻轻拍打她后背,沈柠缓了过来,心中一阵悲哀,几乎怀疑自己听到的是和沈楼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她还以为这两年她哥在中原遍历花丛,结果竟然不是个渣男,而是死亡直男?!连姑娘家的脸面都敢仍在地上踩了,出息了啊,能说不愧是沈楼么,从没让她失望过。
不过转念一想,也很合理。毕竟这么些年对着她这张顶配的脸都下得去手,拒绝个把美人而已,估计半点压力都没有。
算是明白自己一腔期待终究错付,沈柠虚弱地说:“算他也折了吧,你继续。”
摊主把代表沈楼的手指也收回,只留下一根独苗手指孤单竖着,做总结陈词:“所以说,柳魔头的恶行都是在武林大事上,□□上从来没有不好的名声,在侠女小姐们心中,始终还是那个第一贵公子。虽然有个未婚妻吧,可架不住人家那气质实在没得说,多少年都出不来一个!所以明面上当然人人喊打,私下里卖的最好的,恰恰就是他的画像和话本啦。”
“可他人都死了……”
“死了才更让女人们心疼呢,就这两年间出的货比他活着那些年足足翻上一番!”摊主拿“你还是不是个姑娘家”的鄙视眼神瞪着沈柠。
“明白!大众情人。”虐粉固粉,绝版周边嘛,她当然懂。官方口径是混世魔头,架不住人家颜值高,生生靠脸就圈了一批死忠粉,才不管哥哥的黑点,看脸就能爱一辈子那种。
“那另一拨惦记他的人呢?”
“另一拨呢,就是竹枝堂弟子了。柳魔头死后,竹枝堂败落,大量弟子纷纷脱离门派,散入江湖。不过当年竹枝堂整整十年都是第一宗门,广收门徒,弟子可不在少数。那拨人再加上现在竹枝堂的弟子,心中不一定就真的怨恨柳燕行。”
“你是说,竹枝堂还在?”方才的话题太八卦,宴辞难免尴尬,一直没怎么插话。现在终于回归正经,也加入了谈论。
“是。现任堂主正是闻筝女侠!柳燕行当年骗过整个正道,竹枝堂本就参与极少,他自己十恶不赦,但闻女侠与另三位却端方正直,尤其殷不负殷小侠还在剿灭魔头一役中牺牲,他们的品行有目共睹。当初魔头死后,顾知寒转投荒海,是闻女侠出面担保绝不会再出如此败类,才将竹枝堂一力护了下来。”
“那竹枝堂现今如何了?”宴辞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