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场无言,超越宗师境的功力已经完全是另一个层次。洛小山同手中金明灭一样的强硬态度,代表帝鸿谷决意重启此事,无可回旋。
正道六门派的宗师原本联手挑顾知寒就不一定有把握,无非是仗着帝鸿谷态度不明朗才敢动手。如今升龙令一定,他们就算这么多人绑一块儿,说实话,也不一定抗得过洛小山和顾知寒,更别提还有一个柳燕行,至今尚未正面出手。
菱花会不欢而散,正道门派并不甘心,屈桓子等人各自带门下弟子暂时按耐,却不愿离开钧陵城,仍留在城里盘桓。
此事也很明白,柳燕行堪称正道梦魇,如今重新跳出来,这些人能睡得着觉才怪。
连降星楼商非吟临走前都再次诚恳地劝洛小山:“柳燕行当年能将竹枝堂做到一家独大、又强逼各门各派拿出不传秘籍,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谷主千万不要被他如今的言行迷惑,铸成大错。”
帝鸿谷常人进不去,竹枝堂的人只能留在外面,柳燕行安慰他们沈家和帝鸿谷交好,洛小山此举是监控,也是保全。
宣迟对他今日忽然变动计划有些不解,他为人细致,已经看出许多不妥,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点到三分:“也罢,但愿你不要忘了老幺的死。”
柳燕行轻轻道:“日日夜夜,片刻不敢忘。”
帝鸿谷暂时还顾不上在钧陵蠢蠢欲动的正道门派和忧天悯人的商非吟,因为洛小山一回谷就闭了关,温渚明如临大敌,一连两天忙得不见人,连肖兰也察觉到一丝紧张氛围。
如今正道在谷外严阵以待,沈柠心中紧迫感更重,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用于练剑。柳燕行虽然面上不显,回谷后泡在《归藏集》上的时间也更多了。
浮云塔中,第九层。
桌上摊满了《归藏集》原卷和历代谷主的手札、双星的体悟。
山雨欲来,风灌入塔中,吹的书页狂乱翻舞。
柳燕行眉心蹙起,一行行快速扫过卷中记录,目光忽然凝在了一卷上,漆黑的眸中变换莫测。
“啪嗒——”
桌上的书卷被狂风吹落在地上,灯烛下的人,已经怔怔呆坐,仿佛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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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涅槃
阳光正好,沈柠迈出自己房间, 没走两步, 看到肖兰站在山侧,身体紧绷。
她心思细, 这些天白日和小王子共用后山, 一眼就瞧出他神情有些不对劲。
还未走近,肖兰就机警地回过头, 连忙将她一扯拉过去捂住口鼻。
沈柠噤声,两人对视了一眼, 肖兰指了指背过山的那一片兰花丛。
只见其中站着一直闭关的洛小山,她面前还有一个男子背对这边立着,虽然看不到脸,可沈柠一眼就看出, 那是本应该在浮云塔钻研《归藏集》的柳燕行。两人离得远,沈柠听不清楚,还是肖兰看她满脸迷茫, 一句句转述传入她耳中。
柳燕行:“谷主, 听闻当年您与剑圣同行数载, 晚辈冒昧请教, 因何事分道扬镳?”
洛小山也不避讳:“世人笑我苦恋沈缨, 确实如此。对我来说, 他重若性命。”
沈柠一惊,还是肖兰情急掐了她一把,才头脑清醒过来, 接着往下听。
“……但双星的职责,还在我性命之上。这些年我也曾想过,若是当初选择放下帝鸿谷,遵从本心,追随倾慕之人,是否今日结局便会不同。”
她微微一笑:“但每一次想到最后,都心知绝无可能。帝鸿谷我没办法放下,行至今日,已经是上天厚待。那几年于我,不过是一场幻梦。”
柳燕行静立,良久,低低地问:“敢问前辈,从昔日旧梦中走出来,用了多久?”
洛小山看着他:“谁说我走出来了?”
沈柠赶忙看肖兰,谁知肖兰也眉头紧皱,目光震动。
什么意思?
没走出来?怎么会没走出来!
洛小山在升龙岛上力克四大宗师的功力,明明就已经超越了宗师境……
这回换她死死掐住肖兰,两人呼吸都粗|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
可惜柳燕行并不像他们这样沉不住气,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向洛小山求了一颗回梦丹,就离开了。
他似乎有什么心事,离开的步伐很匆忙。
肖兰这时因为冲击太大,不知觉间松开了捂着沈柠口鼻的手,可他却没有察觉。
人一走,洛小山负手而立,提高声音:“小兰,阿柠,出来吧。”
沈柠早就猜到瞒不过她,拽着仍然木怔的肖兰走出去,硬着头皮先给人道歉:“洛谷主对不起,我们……”
洛小山:“和你没关系,是小兰担心我。这孩子,总爱多想。”
肖兰抬眸,沉沉道:“师父,真是我多想了吗?”
洛小山摆摆手:“阿柠在,不说这些扫兴话。那日只顾上柳公子所求,阿柠,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或想得到的?”
沈柠猜到他们师徒可能有些不方便告于外人的矛盾,顺着转移了话题。
“有很多,想治好柳公子的伤病,也想肖师兄早日和谷主一样修成十二层圆满,最想的,就是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成为女剑圣。”
她说完,不好意思地笑笑:“是不是口气太大了?”
洛谷主笑道:“江湖中的剑客,人人心中谁不渴望成为剑圣?你天资所限,却敢坦坦荡荡说出来,难得。”
沈柠被她鼓励,心想洛小山这思想境界,果然不一般,反而她以前的争胜心和心底深处的别扭,小气了。
洛小山与她老爹的绯闻传遍江湖,名声又太大,本人也完美无瑕,沈柠心中一直有根刺,说穿了是替自己自卑,因此内心深处暗藏了几分争胜心理,不愿替自己母亲丢人,让帝鸿谷看轻了自己。
这些天接触下来,发现洛小山与自己所想完全不一样,虽然仍有结缔不能一时消去,可也时刻告诫自己,不要再心存偏见。
人家格调这么高,自己也不能太低。
肖兰没想到沈柠话里还能稍带上自己一份儿,略一思索,莫名地不舒服起来,忽然出声:“你是希望我武功高了,好查清柳公子的活死人案吧?放心,我就是这辈子都修不到十二层,也一定会将此事查明白。”沈柠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柳燕行那里,有些不明所以:“不为他啊,我就是觉得咱俩难兄难弟,都挺不容易,谁能飞升都算励志鸡汤,当然最好能一起飞。”
少年听了,忽然闭住嘴,俊美的眼亮晶晶,又别扭起来。
沈柠知道他高冷人设不倒,估计很少有人直白地称赞祝福,心中不太在意。
洛小山今天很是放松,面上常带笑容,看了看沈柠,又看了看肖兰,笑了笑:“怎么不见你的心愿中有你父亲和哥哥?”
沈柠瞳中锐气一闪,自信地说:“若有什么事连他俩都做不到,旁人就更做不到了,我的家人都用不着靠我这点玄学。”
洛小山颇为认同:“以前是我狭隘了,觉着女孩子在江湖中走动,难免势弱,便想让小兰帮扶照顾你。看来是不必,倒是小兰行走江湖,还得要你反过来帮扶他了。”
沈柠下意识点头:“我和肖师兄是朋友,没问题!”
洛小山就又笑起来:“其实想成为剑圣也很简单,有一种叫涅槃丹的药。寻常习武之人务必先提升心法境界,从而提升内力,服下涅槃丹后却能一夕获得数十年内力,此后心法境界也水到渠成、毫无滞碍地层层进境,不啻于一步登天。”
沈柠失声:“这么逆天?!那给谷中弟子服用,比如温师兄或肖师兄,岂不是直接能琉璃心圆满?”
“不,没有那么轻易,否则我们帝鸿谷弟子何须日日勤修?”洛小山摇头:“首先涅槃丹只能由琉璃心十一层以上的宗师炼制,而一位宗师一生也只能炼制一颗。”
这么苛刻的炼制条件,难怪柳燕行当日说很少得见,帝鸿有时候接连数代,也找不出一个十一层的。
“其次,此丹对我们修习心道之人无用,心道的心法境界提升全在乎本心。可若是给一个内力平平的人,服用后平添几十年的内力修为,之后心法境界短短几年就可攀升到高层,完全称得上脱胎换骨、化羽涅槃。”
沈柠听她说了这么多,已经渐渐回过味儿来,全身紧张,结巴起来:“谷主您的意思……”
“我此生还未炼制过涅槃丹,正好菱花会结束,虽不算圆满,可往后的事也无需我再费心,不如就趁这几日,把此丹炼出来送给你吧,应该能用得上。”
骤然被巨大喜讯砸中,沈柠心头有些隐隐的不安,想了想,问:“炼制涅槃丹,谷主是否会因此而耗损精力?如果太难或有危险,就不必了,我已经在自创一套剑法,也可以靠自己慢慢来。”
洛小山随意道:“只是费些时日而已。”
沈柠接着问:“那谷主赠我涅槃丹,不知我该如何回报?”
“早年因姜问雪的死,青杏坛一直对你父亲心怀愤恨。当日你父亲带着九死一生求来的赤血灵芝,不得已暂存在我们谷中养护,求我等待时机送去青杏坛,并出面从中斡旋,帮着他向愚尊求情。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受人之托,却未能忠人之事,误了时日,也误了你母亲的性命。”
洛小山怅惘道:“我前半生为武林不平事四处奔走,为素不相识的上百人完成诺言,次次竭尽全力、问心无愧。你父亲一生也求过我两次,一次是升龙令所请,一次,就是为你母亲,可我却没有做到。”
她为人古道热肠、是正道荣光,只因曾在关外受过肖兰族中的招待之恩,便能在收到求救书信后千里奔袭,于关外苦寒之地辗转多日,追到凶手救下肖兰,还为他寻回族中圣物。正道上下,提起她来,无不佩服。
此生唯有一次食言,却毁了心上人的一生。
沈柠作为当事人,张了张嘴,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洛小山淡淡道:“我无愧于武林,无愧于帝鸿谷,只愧对你们一家。我一直想见一见你和你哥哥,能有机会帮你炼制涅槃丹,其实是为我自己求一个心安。”
其实你也并不愧对我们一家。
沈柠想,自己或许能理解,洛小山是把沈缨看得太重、也太珍贵了。毕竟那一次,应该是两人决裂后沈缨时隔多年唯一一次找上帝鸿谷,所以无法释怀。
涅槃丹啊,她一直心心念念想提升武功,可如今似乎唾手可得,又有些犹豫。
“洛谷主,涅槃丹可以治柳公子的伤吗?”
“我猜到你会这样问。”
洛小山看了看自己脸色冷淡的徒弟,心中惋惜这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但她对柳燕行也很欣赏,如实说:“柳公子的心法,犹在《归藏集》之上,涅槃丹对他的伤应该也有些功效。阿柠,涅槃丹赠给你,如何用,遵从本心即可。”
“这丹药可以分成两份吗?”
洛小山被她想法逗笑:“当然,只是功效也会减半,你可要考虑好。”
这就够了,沈柠强行按耐着忍到傍晚,算算时间柳燕行也该看完今天的书卷,才飞奔去浮云塔找他。
可柳燕行并不在浮云塔,后山和静室中也都没人见过,沈柠兜了一大圈儿,想不出这种狂热武学研究爱好者还能去哪里,只能不抱希望地返回去客舍那边再找。
这几日多阴天,黑的早,柳燕行还是住在原来的房中,窗户半掩着,沈柠经过时无心一瞥,透过窗子看见他衣衫散乱、背对着坐在桌边,像顾知寒一样散漫。
从前,无论何时何地,柳燕行都是衣襟整肃、身姿端正。
她得到涅槃丹的消息,压抑了一天急着要告诉柳燕行,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心中虽略有些古怪,却只是一闪念,直接推开门踏入了房间。
因为身份的事,沈柠一直犟着叫他公子,如今一块大石落定,脱口而出唤了一声:
“宴辞哥哥!”
柳燕行回身,沈柠忽地一愣——
天色已黑了下来。
似是小憩方醒,他双目仍泛着空茫,眼眶周围有一圈儿若隐若现的红晕,连里衣都系得不上心,外衣更是只松松垮垮搭着,一半还滑落肩下,可他这样近乎强迫症的性格也没去管,仿佛仍未从能从梦境中抽离。
如画般清隽的面上不见半分血色,唇角被咬破,一滴血珠要落不落地挂着,只看了沈柠一眼,就烫到般迅速垂下眼,一边匆匆将自己衣服理好,一边解释:“做了个梦,没注意。”
浓密的眼睫覆住双眼,他整个人掩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