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什与温暇玲心中刚觉不妙,下一秒,两截断了的剑刃利落地划过他们颈间。
血珠凝成两道细线,在夕阳中溅起,莫名有种凄凉的美感。
柳燕行扔掉断剑,白衣上连半滴血都没沾上。
荥山剑派掌门夫妻就此身亡。
许丞歌双目赤红,疯了一样冲过来,他盛怒惊惧之下,完全忘了自己连柳燕行一招都接不下,只一味狂攻,连灵犀剑法都用不准确。
柳燕行劈手夺下许丞歌的剑,漆黑的眼珠如暮色沉沉,蕴着嗜血和疯狂,俊美如画的脸上掠过一丝阴翳。
张庭芳脱口惊呼:“丞哥哥!”
划向许丞歌颈间的剑忽地一滞,柳燕行淬了冰一样的眸子落在张庭芳急切凄惶的脸上。
张庭芳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以为必死无疑。
然而下一秒,那双冰寒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柳燕行随手将许丞歌拂开,连带剑也抛了回去,嗓音空洞。
“你们走吧。”
张庭芳强忍着惧意,扑上来扶起许丞歌:“多谢柳尊主放过我师兄!”
柳燕行毫不在意,忽然失去了兴趣,只觉张庭芳期期艾艾护着许丞歌的样子十分刺眼,连一刻也不愿再待下去,转身离开。
他走后,三君和曲杉斛对了个眼色,都有些讶异。
近些日子柳燕行行事越发狠厉无情,耐心也越来越少。方才许丞歌发狂疯砍,他们都当柳燕行会随手处置,却没想竟会改了主意。
只有顾知寒看见后猜出几分,面无表情地跟着离开。
荒海攻下荥山剑派后,就地驻扎进荥山剑派,将剩余的弟子都收押看好。
入夜,曲杉斛在柳燕行暂居的房间外碰见执明君,忍不住道:“还在喝?”
“是啊,刚刚又送了两壶。”执明君耸肩:“你说怪不怪,顾尊主喝了两年,酒不离手,好容易他不喝了,柳尊主又喝上了。”
曲杉斛凑到门边看了一眼,屋内凌乱不堪,桌上倒着几个空酒坛,柳燕行随意靠在桌旁。纵然喝了这么多,他脸上仍然清冷理智,没有一丝醉意。
那样随意的坐姿和木然的表情,曲杉斛只看一眼,都能感到其中连绵不绝的痛楚。
她曾和执明君窥见过钧陵城内,全心全意护着沈柠的柳燕行,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日他受了重伤,却不肯离开沈柠半步的样子。
那日的柳燕行背负着仇恨和冤屈,被迫隐姓埋名藏匿于人海,伤病缠身,连张庭芳这样的小角色都能把他刺得浑身是血、狼狈不堪。
可那时他护在沈柠身后,心神安定的样子,一度让她和执明君都不敢认。
然而今日,换成张庭芳和许丞歌满身狼狈,柳燕行轻而易举雪了仇恨,杀掉那一对小人,可却仿佛输得一败涂地、颓丧失落。
一日中除了小半日在报仇,大半日都在喝酒,好像除了报仇,已经失去了活着的动力。
曲杉斛心下叹息,想起自己来找柳燕行的事,敲敲门走进去禀报:“尊主,烟霞派送了个人过来。您要不要见一见?”
柳燕行抬眸,清泠泠的目光尽是漠然:“不见。”
曲杉斛其实对烟霞派为求自保出的昏招也极为不屑,但柳燕行如今状态他们都担心得很,若能有什么人什么事分散注意力,他们乐见其成。
因此曲杉斛斟酌再三,忍不住再帮烟霞派多说了一句。
“是个女人,您见了,没准儿就会留下她。”
作者有话要说:轻功、内力、心法、剑诀都就位了,可以开搞了。
抱歉抱歉,今天晚了,应该没有二更了,我明天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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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烟紫珠
烛影摇晃。
鹧鸪天弟子最常见到的就是这样酒气冲天的场景, 曲杉斛原本也不至于为此事担忧。
失意之人么,喝几杯酒很正常。
柳燕行静静坐着,一杯接一杯, 饮得并不快,脸上只有一个冷淡的表情, 虽然四处散落着酒壶,却出奇地并不显邋遢脏乱。若不是酒气太重, 说他在喝茶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曲杉斛太熟悉世上男人饮酒的样子,看了几日就已知道,这些酒对柳燕行根本毫无作用。
她浸淫男女情|事日久,看得也多、也透彻, 或许最开始柳燕行是抱着某种目的刻意接近沈缨的女儿,但之后一定动了真心。
沈柠是在柳燕行经历了背叛、濒死、从云端跌落后、一身孑然时遇见的。
她干净、坚定、又积极乐观, 明艳活泼,生气勃勃。
一身病痛、面骨枯黄、满怀怨气的柳燕行会被这样的美人所吸引, 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们相处的时日太短, 而沈柠又飞蛾扑火一般追在他身后,热情执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 哪怕柳燕行后来嘴上和行为上开始疏远沈柠,心却忍不住靠过去。
曲杉斛见过年少的柳燕行,十五六岁已经纵横来去, 主导掌控西域武林形势。她入中原这么多年, 一直在收集柳燕行的消息。
安置救助受伤的裴家军旧部;
带领门下支援边军,和顾知寒刺杀西域小国的宗师;
为推行竹枝派理念亲自到各大派游说,游说失败则以利诱、以势压;
无视资质,耐心教导每一名竹枝堂弟子武学……
对柳燕行了解得越深, 越能明白他的野心太多、志向太远,以至于没有为自己打算。苦不苦?曲杉斛无从揣测,可能他乐在其中,但至少遇见沈柠前,柳燕行的人生一定是波澜壮阔却冰冷坚硬的。
这个人意志太坚定了,一心只顾走脚下的路,无暇欣赏沿途风景。
而遇见沈柠后,柳燕行温暖又明亮。她一出场,就让所有的苦难过往都褪了颜色。那个灿若辰星的少女,照亮了靠近她的每一个人。
或许两人真的成了亲、平平淡淡过上几年夫妻生活,沈柠的离开就不至于如此剜不去、割不断、舍不离、忘不掉。
只可惜,她死得实在太突然,死在了柳燕行对她最愧疚、最向往、情意最浓的时候,成了长在心间的刺。
天意弄人。再喝三百坛,也是无用。
既医不好相思苦,也解不了素日愁。
曲杉斛垂着眼,谨慎地说:“是烟灵姑的外甥女儿烟紫珠,十七八岁,武功不高,我看过人,性子还算可爱……”
柳燕行恍若未闻,倒酒的手不曾停顿。
曲杉斛心头尴尬,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矮下去,只余酒液入杯的声音。
“出去吧。”
曲杉斛无奈,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行了礼退出来。
烟霞派的矮冬瓜正带着那女孩子在另一处房间候着。两人不敢说话,只老老实实站在一边,偶尔偷偷瞥一眼门外路过的荒海门徒。
“尊主不见,你们回去吧。”
烟霞派历来以能屈能伸闻名,长老不仅没有羞愤离去,反而仍旧不肯放弃,陪着笑争取:“不见也成,只是天都黑了,恳请夫人容我们姑娘在这里留一晚,明日我们再走。”
曲杉斛冷笑,好厚的脸皮,双方明明是宿敌,哪来的交情,凭什么留你一晚?
她正要嘲讽几句,长老已经接着卖惨:“这孩子学武资质不好,烟霞派的功夫没能学上多少,好在有眼色,若是实在没福分伺候尊主,不如就让她留下来,当个粗使丫头也行。”
他没说错,烟紫珠确实资质不好。
她是烟灵姑的外甥女儿,烟灵姑没有孩子,她就是烟霞派的大小姐,加之相貌出众,写作上又有灵气,书卖得最好,一向众星捧月,活得自在悠然。
不想前几日姑姑忽然叫她过去,说要把她送来给柳燕行,个中意味,她心知肚明。为了烟霞派存亡,她不得不答应下来,但其实内心深处,多少是有几分不情愿的。
柳燕行、顾知寒两人养活了他们烟霞派大部分笔杆子。老实说,烟霞派没有一个人对柳燕行不熟悉的,人人都写过几笔柳燕行的情史,也都对这位尊主的动向极其关注。
五月十五菱花会,柳燕行为了剑圣之女沈柠亮明身份,满江湖都传柳燕行心仪沈小姐,用情至深,只可惜据说沈柠已经死在荒海寒川城外。
这样心有所属的男人,她才不稀罕!
何况姑姑说柳燕行魔念缠身,行事极端,迟早要遭报应。
“多谢珊瑚夫人,我们这就走。”烟紫珠说了这么一句,拽着长老往外退,她巴不得离那种魔头越远越好。
“成,这边走。”
曲杉斛面上在笑,心底都快骂娘。烟紫珠双肩纤弱,黛眉杏眼,确实是个极有味道的美人。烟灵姑书写得烂七八糟,武功更是不上不下,这拿捏旁人心思倒是有两把刷子。
烟紫珠样貌不怎么像沈柠,但是武学天资差,身上又有股娇宠大小姐的率性天真,人也知情识趣,说真的,某些时刻,和沈柠确实隐隐约约有一两分神似。
神似上乘,形似下乘。烟灵姑心思巧妙,送这么个人,不至于惹了柳燕行反感,弄巧成拙,终究是可惜了。
她引着两人出了房间向外走去,两侧侍立的荒海门徒忽然齐齐躬身行礼。曲杉斛赶紧带着两人侧身避到一边,垂首肃立。
顾知寒拽着柳燕行,后者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跟着他,漫步走来。
顾知寒一眼看到曲杉斛,打了个招呼:“小曲,这是?”
“烟霞派的烟紫珠小姐带了些礼过来,正要离开。”
曲杉斛一句揭过,将事情粉饰得好歹能上台面。
顾知寒双眸流光溢彩,碰了碰柳燕行:“哦,烟霞派的大小姐啊。”
柳燕行肤色极白,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长身玉立,姿容清俊。
“走了。”
顾知寒见他如此,顿感无趣。
曲杉斛松了口气。
站在她身后的烟紫珠仿佛魔怔,忽然两步迈了出去,唤了一声:“柳尊主!”
烟紫珠真站出来,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注视着那一尘不染的白衣背影,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
柳燕行上烟霞时,她恰巧不在,从没见过柳燕行本人。烟霞派的笔下,柳燕行又多情又无情、绯闻不断。更别提如今早已堕入魔道,成了杀|人|狂|魔。
可原来柳燕行是这个样子啊。并不像姑姑说的魔念缠身、满心杀|戮,反倒是个温雅伤怀的俊美公子。
这样的出尘绝艳,难怪当年那么多人追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