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楼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地跟着。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一堆巨大的篝火点了起来,来参加的人比想象中少很多,多是年轻男女。各城弟子正三三两两找地方坐,一簇一簇的,大部分都是去找同门,所以显而易见坐成了十三堆。
气氛有着年轻人聚在一起独有的躁动与轻松。
三君和柳、顾站在正中,正在交谈什么。
他们从人群中一路走过,沈柠一眼看到柳燕行的背影,忍不住笑着开口:“小宴公子~顾大哥!”
那几人回眸,曲杉斛低喃了一句:“这不是真人吧。”
沈柠越过篝火而来,澄澄火光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流畅玲珑,沈柠的侧脸被火光从斜下方映得恍如透明的美玉,金光灿灿,连睫毛都透明,仿佛九天上的仙女。
她一笑,如同夜幕万颗星光齐齐绽放,天上的仙女从银河彼端轻提裙摆,步入了红尘万丈。
周围弟子有觑见的,便再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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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蓍草
天色渐晚, 篝火边弟子众多,呼朋引伴,肆意快活。
然而渐渐地, 原本嬉闹的声音低落下去, 似乎怕惊扰到什么人一样。很多围坐在篝火边的弟子其实说不上什么太华丽的词藻,只是打从心底觉得沈柠很美。
来参加的年轻弟子中有不少美貌女子, 鹧鸪天的妖艳舞姬娇俏妖娆、风情万种;飞仙教的小姐姐身材火辣、大胆明媚。但这些人到了沈柠跟前, 就统统显得面目寡淡。
他们在看沈柠的时候, 沈柠正在看柳燕行。
他今日的气色依然不大好,眉间萦绕着散不去的倦色,抬眸时, 火光中的下巴窄峭俊美,一袭白衣,优雅如兰。
沈柠觉得他睫毛比自己都长,快乐地跑过去, 问:“那个,这是我之前买的衣服, 嗯……没怎么穿过, 就是……好看吗?”
“好看。”柳燕行点头, 目光移到落后沈柠一步的肖兰身上, “沈公子、肖公子, 你们都来了。”
沈柠很满意。
肖兰缓缓蹙起眉,长眸微阖。
柳燕行收回目光,心里一百遍提醒自己应该拿出风度来, 毕竟日后还有那么多年,都需要肖兰照顾陪伴沈柠。
然后重新将目光停在沈柠身上,见到她笑眼弯弯, 那点大度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算了,他还没死呢,等他死了再大度。
顾知寒敏锐地察觉到其中微妙怪异的气氛,干咳一声道:“好看好看,你最好看。快开始了,你们先找地方坐。”
“嗯,好啊,你们坐哪里呢?”沈柠说。
顾知寒当然知道她是想和柳燕行坐一起,好笑道:“我们就在场上,你跟着陵光君他们坐一起,视野最好,放心。”
“好兄弟。”沈柠都快爱上他,太知情识趣了,她就想坐在柳燕行正对面,多看一眼算一眼。
曲杉斛从一旁的篮子里取出三根草,停了一下又放回去:“糊涂了,你们不是荒海的人,用不上。”
沈柠有点好奇:“那是什么?”
“那是蓍草。”陵光君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们荒海神神道道的破规矩不少,以前开战前都得祭拜黎祖,其中就有一项是用蓍草占卜吉凶。”
柳燕行接过话头,毫不留情地戳穿现实。
“祭拜黎祖的规矩太过繁重,一整套下来得弄半个月。后来大概是几百年前,十二城内斗厉害,战事几乎每月都有,来不及搞祭神,就简化成以蓍草明志。嗯,用处么,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柠表示学神哥哥讲解到位,听着像是从众多封|建|迷|信活动中顽强挣扎着,保留下来的一种传统节目。
然后顾知寒促狭地冲她眨眨眼,沈柠又开始直觉这不是什么正经规矩。
三人同陵光、执明、曲杉斛席地而坐,唯一的正经人监兵君推说自己年纪大不胜腰力,压根儿没来参加这个年轻派对。
因为沈柠临出门前非要打扮,他们三个算是来得晚的。刚坐下不久,最后一道霞光彻底湮灭,夜幕降临。
周围的空位越来越多地坐满了人,人一多,嘈杂声就大。沈柠如今内功扎实,周围弟子的议论声几乎听得清清楚楚。细细一听,全是无法直视的各种淫|词|秽|语,诸如:
“你盲选还是约好的?”
“约好的。”
“几个?”
“2个,提前告诉过我信物,不会错。你呢?”
“我盲选吧,刺激。有点想试试鹧鸪天的男孩儿,听说他们都受过训练,你和鹧鸪天的玩过吗?”
“没,不过鹧鸪天来的就那么几个,也不知道谁能抽中。”
“你说,沈柠也参加吗?”
“想什么呢,就算她参加,你还真敢应不成?嫌死得慢是吧!”
“我就是好奇,看到没看到没,她身边那个是帝鸿谷的人吧,他怎么也来参加?”
“估计是陪沈柠的,柳尊主这样都能忍?!要我的话,我真忍不了。”
诸如此类虎|狼|之词层出不穷,沈柠只听几句就大开眼界,发现荒海这边态度真的和中原迥异,不仅毫不避讳,反而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地提起,一点没有羞窘的态度。
执明君感慨道:“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上次参加,还是我没加入涿鹿台的时候呢。”
陵光君有些惋惜地附和:“老啦,玩不动,还是年轻时候好。”
她心细,多问了一句:“沈小姐啊,你的信物提前打好招呼了吧?”
“招呼?”沈柠不解:“不是给到你们就行了么?”
陵光君慢慢张大眼:“是给我们,但大部分彼此有意的情侣都是约好的,怕弄错出了意外。”
“应该不会弄错。”沈柠想了想,她交上去的信物,柳燕行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到场后,呈环形围绕在巨大的篝火边,按各城区域坐好,密密麻麻,一双双眼迫不及待地紧紧盯着场中。
曲杉斛指挥着两名弟子将盛满信物的框子抬到场中放好。这两个筐子上都系了丝带,一个系了青色带子,里面信物极少,一个系了绯色带子,信物大概堆慢大半筐。
顾知寒身姿笔挺,微笑道:“各位各位,咱们从荒海跋涉千里来到中原,一路上团结一心,连克紫阳宗、荥山剑派、烟霞派等大宗派,终于兵临白帝城。”
执明君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听一下,他说这些话亏不亏心?一路下来,不都是他和柳尊主直接上去把人家掌门干掉,有咱们什么事儿了?”
陵光君无奈地去捂他的嘴:“你小心他听到,又要修理你。”
不是执明君拆台,实在是顾知寒这话说得确实假大空,底下围坐的弟子个个神情木然,呆滞地听他往下掰扯。
偏偏他一本正经。
“所以呢,为了鼓舞士气,在最终战前咱们在这里聚一聚,明心明志!”
顾知寒说完,让开几步,把鼓舞士气的活儿留给柳-安利行家-燕-成功学大师-行。从前在正道,凡是需要鼓动人心时,还是得他兄弟上,毕竟他自己就没啥抱负,更不用说去鼓励旁人。
年轻弟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如探照灯一般,投注到柳燕行身上。
柳燕行也在看他们。
来参加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刚从荒海出来中原的弟子,背负邪魔外道的骂名,一心跟着他千里迢迢冲来白帝城,懵懵懂懂,可能连自己都认为自己是邪道、是不占理的一方。
一如当年。
恍如重回江南竹枝堂,面对那些因生来资质太差、根骨不足而自认低人一等、事事抬不起头、被名门大派鄙薄打压的年轻武人。
他曾无数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诉说抱负与理想,当年是竹枝堂的弟子,如今面前一张张昂起的脸,却是荒海门徒。
这样热烈而殷切的目光,他曾背负了整整十年。
他们为他的许诺心动神摇、最后却因他丢掉性命。
即便是今天,仍有许许多多弟兄们坚信着他当年推行的竹枝派主张,却只能被问雪派主张踩在脚下。
曾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整肃武林,实现野心,直到南疆那几十道刀剑落在身上时,才终于知道天命不可违。
——“资质平庸就不应该习武,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想为庸人出头,简直就是个笑话!”
——“怎么会有人这么贱,为那些蠢货公开秘籍,就算公开了,他们也学不会的,自不量力!”
——“我们平日里奉你为尊,就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我们哪个门派不是代代只收天资卓绝的弟子,积淀了上百年?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野小子,就凭你几个人,还想和我们抗衡,活该死在这里。”
——“这里多配你啊,深渊底的老鼠、虫蛇会把你的尸体吞吃得一干二净。蠢货就应该认清自己该待在哪里,既然你认不清,就教你认清。”
南疆血影中,无数这样的言语随着刀剑鞭挞在身上。他醒后有一段时间,几乎完全厌弃自己当年所作所为。
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然后他遇见了沈柠。
篝火正前方,小姑娘眉目含笑地望着他,漂亮的杏眼中映着火光,晶亮剔透,温柔又带着希望。
每一次,她都会拿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仿佛眼底心底,只能映入他一个人。于是那些怨愤与自厌,就都在这目光中如糖遇水,化作无形。
沈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听到自己少年时一句戏言,被奉如圭臬一丝不苟地践行了十二年时,平静外表下掀起的惊涛骇浪。
沈柠的资质远远称不上一个“好”字,如今却即将进阶宗师。若非十二年间坚持挥剑万次,纵有再高明的内力,也无法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无法斩出天下至刚至烈的易水诀。
既然一个小姑娘都能寸步不让地逆势而为,他又有何不敢再试?正道早非正道,桩桩件件早该付出代价。
如今再次面对生气勃勃、盛满崇敬的一双双眼,柳燕行却心中平静,再没有了之前的愤世嫉俗、戾气横生。
既然之前的道路行不通,换一条便是。他要报殷不辞的仇,也要把这一滩死水烂账屠出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柳燕行双眸漆黑,舔了舔唇,邪气而笃定地开口。
“世间善恶,无非旁人口中言说。”
“正邪、是非、对错,更是自古难辨。”
“中原说我们荒海是邪道又如何?虚伪至极。”
“自在、无情、众生、造化、阴阳,我等必将以己身践行己道。”
他反手抽出身后背着的萤火,轻描淡写地隔空一挥,点点萤光暴涨,似有刀气夹杂疾风直冲离去,即刻消弭。
“唰”地一声,收刀入鞘,无事发生。
众人傻了一样摸不着头脑。仅仅片刻之后,距篝火十丈之外正对刀刃的方向,山壁忽然发出坠落之声,渐渐沙石滚落越来越多。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