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兰安静地跟在后面,始终红着眼框注视前面那道绯色背影,仿佛周身温热的血液从指尖、四肢、一直到五脏六肺,一点点慢慢冷下来。
可又非常地开心,至少最后沈柠是放心的,没有因为他的辞行感到太深的伤痛。
他日后没准也可以像沈柠一样释然,只是现在还不行。
沈柠说会等着他完成另一半约定,那他也想送给沈柠真正的礼物——
一颗完完整整的琉璃心。
————
几人在当地村落中暂时歇脚,定好明日回白帝城后,肖兰独自上了青杏坛,代帝鸿谷向三尊问好。
夏日多雨,天气转阴,有毛毛雨丝飘在衣上,渐渐隐没。
愚尊不肯下凤凰峰,三尊便只能迁就他,老胳膊老腿爬上去。
几人都对肖兰表示出极大的赞赏,妄尊还有些怅然:“洛小山拎着金明灭上门拜访就像昨日发生的一样,不曾想,这么快就轮到徒弟登门了。你师父当年上山的时候,也就比你年纪大上一点,光阴似箭啊,咱们都老了。”
愚尊是当今天下医道圣手,他们青杏坛祖师师从帝鸿谷,功法中有帝鸿谷的影子,看他几眼就发现了问题。
“你身上气息不稳,修的心道最忌心神不定,唉。”
愚尊也皱眉:“你这境界该压还是得压一压,你师父当年也找过我们,十层以下性命无虞,十层宗师境后,却是难了。”
肖兰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当下三两句岔开:“是,弟子会注意压制境界,只是一时不慎,往后不会了。”
三尊放下心。
肖兰离开时,到底没忍住,特意去旁边木屋里找到柳燕行,问他身体诊治结果。
因为沈柠将柳燕行当作依靠,虽然他已经没有立场这样做,却还是一厢情愿地替人担忧,非要问个清楚、图个心安。
柳燕行知道他是担心沈柠,对他没有隐瞒。
“愚尊替我诊断过,内力已经散尽,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日后如果调理得好,身体可能比旁人弱一些,陪阿柠白首却不成问题。”
肖兰皱了皱眉,心道武功散尽也好,沈柠的武功足以自保,柳燕行没了依仗,日后断断不可能欺负她。
是好事。
“这个还你,如今我再拿着,不合适。”肖兰将那方白丝帕递过去,但曾经的味道已经刻入了脑海。
柳燕行接过收起,唇角弯起:“我武功尽失,日后还请肖公子多多照拂天下间的竹枝派。”
肖兰漂亮的眼瞳看过来:“放心。”
“我不是帮你,只不过正巧我们帝鸿谷的人,都支持竹枝派罢了。”他顿了顿,“日后若是你遇到麻烦,也可以传信帝鸿谷,虽然我从来都比不上你,也不一定能解决。”
柳燕行摇摇头,凝住他的眼:“错了。这句话我也同阿柠说过,当初我在瑶西跟了你们一路,阿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永远在笑,这件事我就比不上你。”
男人间的情谊非常奇怪,肖兰心中对他的不满被几句话拂去一半,不得不承认沈柠和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确实要比同自己更好。
至少他可以时时哄着沈柠,让她一生都开开心心。倒也不错。
“我研读过《归藏集》,你与十层只差一个契机,十层之后你若还不能忘情,就会凝滞不前。如果能停在十层,也没什么危险,只要别进第十一层就行。”
他自己经过一次心境的伤,知道此伤凶险至极,万万不可大意,才出言提醒。
肖兰不假思索反驳:“不成,我一定得修至十二层。”
柳燕行没回应,肖兰缓了缓,硬邦邦道:“你既然能超越宗师境,我也一定可以。”
“你是阿柠最好的朋友,我只是不想以后某一天忽然听到你的坏消息。真是那样,她得愧疚一辈子。”
“我有法子。”肖兰拿出一个小瓷瓶,柳燕行一愣,竟是无忧丹,随即无语——阿柠这个笨蛋冒失鬼,都不必想他是如何拿到的。
“师父最欣赏的人除了沈缨,就是你。现在看来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肖兰指尖转着无忧丹的小瓷瓶,从他身边走过,木屋外能看到光秃秃的凤凰峰,绵细的雨丝让钟离山笼在一层薄雾中。
半晌,才有一道褪去寒冷傲气的低语。“我不像你,我可从来都不敢让她伤心的。”
柳燕行默然,靠着木门立着,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短短片刻,百感交集。
少年身量挺拔,带着初生的英气,干净明亮,尚未被江湖中各种阴暗侵袭。虽经情伤,却不掩洒脱。如骄阳般耀眼,又似青山沉稳。
这样的人,心中坚定、行事自有主张,何须旁人指点。
柳燕行笑起来,天狼双星,倒是他白白挂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小兰还是挺聪明的,无忧丹是给他准备的。凭他自己忘不掉,只能借助外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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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同归
钟离山上很久不曾这般热闹, 甚至已经深居简出、平日里只做研究的弟子,这几日也开始频繁走动,议论那位住在凤凰峰顶的病人。
“师姐师姐, 你见到柳燕行了吗?怎么样,真的像临水洛神一样风华无双?”
“听说他突破了宗师境, 比愚尊还厉害,是不是真的?”
诸如此类的问题,医脉中轻功最好的女弟子日日都要听上十来遍,然后不厌其烦一遍遍回答。
“没有那么夸张。容貌嘛,俊是挺俊的,但也没有……嗯,反正不像沈小姐那么夸张。”
愚尊清修的凤凰峰不好上,即便知道柳燕行就在上面住着,真正见过的也就几个送信弟子和三尊,屈指可数。
倒是沈家大小姐日日都要来山门转一趟, 有时送信, 有时送东西。不少好奇心重的小弟子借着各式各样的理由,偷偷溜过去看她, 回来都红了脸, 青杏坛三大不解之谜彻底解惑。
上一代医仙问雪师叔曾为沈缨豁出性命, 医脉弟子百思不得其解——入门时, 每名弟子须向祖师发誓, 性命至珍至重,尤其是医者的命, 绝不可以轻易放弃。不为自己,而是留取有用之身,以救更多的人。
如今见过沈柠, 这个疑惑便不再有人提起。
如果真的爱上这样的人,他们也有可能为一人放弃所有,不管谁来,也还是选她。
因而送信的师姐以沈柠当标杆作比较,大家就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大名鼎鼎的柳燕行,容貌还在我等凡人之列。
暗暗松了口气,不少人嘟囔:“就说么,哪来那么多倾世美人。”
师姐听见,忍不住小声辩驳:“柳公子容貌虽不如传言,但怎么说呢,我每次和他说话,都觉得自己不配站在他面前,他和咱们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旁人瞧她神色,打趣:“哎呀师姐,你该不会是瞧上人家柳公子,想抢人咯?”
“胡说什么呢!”师姐晃晃手中的信:“没见人家天天有姑娘送信,哪轮得到我。”
“说起来还是沈家小姐厉害啊,一天一封的,这都送满二十八天。不止信,每日还有各式各样的东西,今日是杏叶,明日是野花,有她在,谁抢得走?”
师姐清了清嗓子:“好啦,我就是支持竹枝派,想去看看崇拜的人而已,才没有喜欢人家,都被你们说成什么了!”
其他弟子不肯放过她,吵吵嚷嚷,一路行至凤凰峰脚,迎面正见到妄尊。
“这是要给柳公子的信?”
“见过师叔祖,是,沈小姐今日刚递进山门。”
妄尊点头,“给我吧,我正要上去,顺道带给他”
几名弟子沮丧透顶,只能拿出信件交给妄尊,彼此互看一眼,心底升起一丝羡慕。
沈小姐对柳公子可真好,柳公子也不知哪来的福分,有人肯日日等在山门外,进不来也要将情谊写在信中。
难怪愚尊说沈家人都是祸水。别说柳公子死心塌地,谁能这样对他们,他们也得跟着跑。
愚尊正在屋中帮柳燕行例行把脉,虽然看见妄尊进来,仍旧不紧不慢,直到确认无虞才收手。
“唔,也罢。保住命已是侥幸,禁不住你再穷折腾。算了,内力散干净也是好事,切记,日后不可再修内力。”
这情况早在头一天诊断后,愚尊就大略告诉过他,柳燕行心中有数,并不奢求保住武功。如今愚尊试过各种手段,至今日才彻底放弃。
“我给你写个方子,愿意吃就补补,不愿吃也无所谓。你媳妇儿不像个细致人,让她以后动手时仔细些,可别伤到你。”
柳燕行无奈,“前辈,您别对阿柠这么大成见,再说,我俩也不可能打起来。”
“那谁知道,沈家人霸道着呢。别看她现在迁就你,等骗到手,你又没了武功,到时候门一关、被窝一盖,怎么着还不是她说了算!”
愚尊趁机抹黑一波,见柳燕行好脾气地不为所动,只能不情不愿地提笔写方子。
“至于寿数嘛,死不到你媳妇儿前头……
乱七八糟的药也不是白服的,那什么邪门儿的碧灵丹要还有剩下的,我倒真想瞧瞧原问水胡加了些什么鬼东西。”
妄尊还是为自己早死的徒弟说了句公道话:“八成是魔教子母蛊的作用,倒不一定是碧灵丹的效用。”
一提子母蛊,柳燕行就头疼,果然愚尊又来了火气。他最不喜不恤自身性命的莽人,当下指着柳燕行大骂一通。
“简直是个疯子,什么东西都敢乱吃!要不是你小子运气逆天服过涅槃丹,狗屁的子母蛊在你体|内一同湮灭,同心法相合,这会儿你媳妇儿已经可以收尸了!”
柳燕行微微一笑:“好在晚辈命大,活了下来。”
“好得意么。”愚尊冷冷道:“这蠢法子根本毫无意义,对我们治这类伤终究无用!不过是误打误撞、全凭命硬!”
柳燕行尴尬。
妄尊摇头叹息:“只是柳公子无法重修内力,世间再难见到仙君风采,可惜,可惜……”
愚尊还在气,他不愧是能和原问水当面刚的牛人,毒舌程度不在其下,张口就讽刺:“幸好他提前骗了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到手,倒是不愁。”
柳燕行:“……确实。”
愚尊:“哼。”
妄尊呵呵笑着,“这是沈小姐今日的信。师兄你待在峰顶不知道,那丫头日日送东西来,三脉弟子中有不少不成器的,被撩拨得心思浮乱,没心思精研药理,只想谈情说爱。”
愚尊哑然:“……还有这事!”
柳燕行接过信,笑盈盈安抚愚尊:“我替阿柠赔罪,她年纪小,一心一意只想着我,没顾上贵门弟子的心情,是我的错。”
这话与其说是诚挚道歉,倒不如说在秀,双尊都觉无语。柳燕行同他们打过招呼,迫不及待回房间看信。
他住在愚尊旁边的小木屋中,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桌上有一个小竹筐,里面整齐摞着一叠信,都是沈柠这些日子央人捎上来的,全是些日常琐碎,比如以前的一封:
“小燕公子:
才过去十五天,你什么时候能好啊,又不是坐月子,阿罗姑姑都比你好得快,已经跟着我爹回南疆了。
走前他们来看我,我爹把青睚剑留下了,当作愚尊给你看病的诊金,我们沈家人才不白白受人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