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的路上,她家有粮塞给她的。
…
在驮着田凤娟朝县政府骑去的路上,苏有粮迎着风对坐在车后座的田凤娟说:“媳妇儿,我给你颗糖带过去参加招聘会呗?我记得当初咱俩结婚的时候,我推着跟大队借来的自行车去你舅家接你,那时候你说你紧张得吃不下饭的时候,我就给你塞了一块糖。”
田凤娟虽有些诧异于苏有粮回突然提起这件事儿,但听到这话,她还是没忍住抿着嘴乐道:“你还说呢,那年你给我塞过来的那块糖原本是个方方正正的方块糖,被你那热乎乎又出汗的手心儿攥了一路,我打开想吃的时候都成圆的了!”
苏有粮嘿嘿笑了两声:“我那不也是太紧张,想早点娶你回家嘛。说起来,咱闺女也爱吃糖,估计就是随你,还有那巧克力啥的,甜的东西你们娘俩都总是吃不够。”
“咋,你这话说得是觉得我们娘俩吃甜的不好?”田凤娟用巧劲儿掐了一下苏有粮腰上的肉,说是掐倒更像是娇嗔。
“哪儿能啊!”苏有粮放慢了车速,回头看了自己媳妇儿一眼,小声求饶道,“媳妇儿你爱吃甜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咋可能觉得不好呢。”
苏有粮小声道:“我就是怕你……”
田凤娟下意识回了一句:“怕我一吃甜的就想起我妈?”
这话让知道自家媳妇儿心结的苏有粮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接话了。
而田凤娟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在意,认真说道:“其实我妈在去世以前就爱吃甜也是因为那些糕点饼干啥的她都会做,因为我那个说走就走了三十多年的亲爹也爱吃。但她爸你不知道,我在嫁给你以前从来是不吃一口甜的,因为你给了我那颗糖,所以我才爱吃甜的。”
…
想到这,田凤娟攥紧了裤兜里那颗在自己进来面试前,她男人苏有粮递给她的糖。
紧张的情绪似乎是随着这颗糖的出现而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伴随着办公室门被推开又关上的响动,门那边的办公室里传出了属于田凤娟柔弱却不软弱的声音:“两位领导同志你们好,我是来面试这一次妇联公开招聘临时工的田凤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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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田凤娟这边正在面试中积极表现的时候,苏有粮的show time也随着他骑着自行车回到靠山屯大队的第一时间开始了。
“欸欸欸你们看,从那边骑自行车过来那个是不是苏有粮啊?”
“我瞅瞅……嚯,可不就是他吗!”
“这当上工人看着就不是不一样了,都骑上自行车了!咱大队可也就只有一辆,也就只有大队长平时去公社开会的时候才会骑呢。”
“不过他这时候回来是不是为了老苏家那事儿啊?”
“哪事儿啊?”
“不就是……快先别说了,粮子这骑车过来了!”
下午三点,终于一路猛蹬回到靠山屯大队的苏有粮可以说是受到了乡亲们的夹道欢迎!
看着穿着一身新衣服,踩着小皮鞋还骑着自行车回来的苏有粮,因为在田埂上忙活老早就看见他骑车过来的的社员们看他下了车,便连都簇拥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有粮回来了!这当了工人看起来就是不一样,穿衣打扮不说,整个人看起来也都精神了不少啊!”
“这县里的生活咋样啊?我听说你们一家三口都在学校宿舍住?那县里头的楼房跟咱平房有啥不一样啊!”
“秋月在学校咋样,是不是又考了第一名啊?”
“有粮你媳妇儿呢,咋没跟着你一起回来啊!”
“……”
社员们是七嘴八舌地说着,苏有粮则耐心地“吹”着。
啥县里头的楼房都是水泥地,窗户都是玻璃窗,刮风一点都不冷,还有暖气片……还有他闺女又考了学校第一,现在是校长、老师眼里头的宝贝,没回来是因为被老师邀请去家里补习……反正该说的他是都夸张说了,不该说的苏有粮也是一个字儿都没往外蹦。
但光是他说得这些,就足够大伙儿惊讶的了。
“我就说粮子你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你看你今天一回来,跟城里人一样,工人当上了,自行车也骑上了,连皮鞋都穿上了,闺女还又考了第一名,未来没准儿还能在县城里头买房呢!”说这话的是最爱扒扯苏有粮是个懒蛋的街坊大娘。
“又考了第一名?其实我从你家秋月打小的时候就看出来她是个聪明的!”这是曾经在背后无数次说过苏秋月看起来就是个好吃懒做不灵光的三婶儿。
之后说话的,还有住在村口第一个看见他回来的大爷、当年和苏有粮一起扫过盲的二哥、跟苏有粮相过亲如今已经结婚的大芳……以及,满眼羡慕嫉妒恨,却又因为分了家而不能占便宜,正在一旁喘着粗气的老苏一家人。
这时候,终于发现大伙儿全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围在苏有粮旁边说话的郭队长走了过来,先是招呼着乡社员们赶紧回去干活,把人群都给喊走了以后,也用着同从前完全不同的态度,对苏有粮友好地说道:“粮子你今天这一趟回来是有啥事儿不?看你这还骑了自行车是打算回来打个照面就再回去?”
感受到大队长与往日不同的态度,苏有粮也没觉得对方这样也是踩地捧高。
毕竟他也清楚,自己从前那副德行的确是挺让人瞧不起的,而他现在所得到的,其实才是大伙儿一个正常的态度。
所以对于郭队长的话,苏有粮也表现得像从前一样,笑着说道:“这不是去县里头快半个月了嘛,想着回来看看,再把上次没来得及拿过去的衣服啥的给带过去,毕竟这天也暖和了,快该能穿凉快衣裳了。住就不住了,媳妇儿孩子还在县里头呢,虽说是在学校宿舍,但我这要是不回去心里头也终归是不踏实,所以等会儿回去看一眼,把东西收拾收拾也就回去了。”
郭队长点了点头:“也是,这要是住下的话,你那屋里也半个来月没归置了,不好住下。”
“是这个理儿。”苏有粮说着,又故意低声对郭队长道,“其实说起来,我今天回来还有一个事儿想托大队长您给帮帮忙。”
“帮忙?啥事儿啊?”郭队长没有直接应下来,而是等着苏有粮具体说说。
“嗐,也不是啥大事儿,就是我们三口现在也算是在县城安定下来了,可一家三口都窝闷在学校宿舍里也不叫事儿,尤其是我家秋月这也是大姑娘了,终究是不好总跟我们两口子挤在一块睡。所以我就想说您能不能给帮忙在队里头问问,看看谁愿意出钱买我那间厢房,我想攒点钱,争取过两年在县里头买房。”
“你想卖房?!”郭队长有些诧异,“粮子你这没跟我说笑?”
听到这话,苏有粮啼笑皆非道:“大队长您瞅您说的,这种事儿我哪儿能开玩笑啊。”
郭队长再三确定地问道:“那你是真想把你们那间厢房给卖了?粮子你可得想清楚了,这房子可是你在咱靠山屯的根啊,你这要是把房子卖了,你这户口虽说还能挂在大队,但……但以后再回来可就没地方住了!”
苏有粮一脸认真道:“大队长,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也都考虑过了。但问题是我跟我爸妈这边已经分家了,又已经带着媳妇让孩子去县里上班了,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我们两口子上工干活只能是够温饱,又只有秋月这一个闺女,肯定也不能说让她下地啊,所以……”
话说到这里,郭队长便也听出来苏有粮的意思了。
——他这是想留在县里头生活,不再回大队了。
而要是这样的话,那苏有粮想要卖房攒钱在县里头买房这事儿,郭队长便也能理解了。
对此,他也就没再继续劝下去,只说道:“既然你已经想明白了,那回头我就在队里头帮你问问。你那间屋我也知道,虽说是跟你爹妈还有有田、有年在一个院里头,但只要在中间垒道墙,再单独开个门就行了,要是新结婚的小两口住也算是合适。就是这房子能卖多少钱……”
苏有粮伸手比了个数:“您放心,这都是乡里乡亲的,价格上总是能商量的,咱也不是那狮子大开口的人。所以,我也不多要,三百块钱,到时候屋子里剩下的摆设也都一并算在里头。”
这个价格其实还算合理。
毕竟苏有粮住的那间东厢房和苏有年住的西厢房都是后来翻盖的,还是当年队里头的砖窑没有被废弃时候垒的砖房。这要是现在想再花钱盖一间,不说这大队里头的砖窑已经废了,得去县里头拉砖,就说这雇队里头的社员们帮忙,人吃马喂的钱,也得两三百块钱,还是少说。
想到这,郭队长又问:“那你爹妈那儿……”
苏有粮摆了摆手道:“这都已经分家了,分家单上也都说了正房归我大哥,东厢房归我,西厢房归老三,我这卖自己的房子,跟他们又有啥关系啊。”
郭队长想了想也是,便也没再继续问了,只跟苏有粮说了两句会尽快跟队里头说这事后,便由着苏有粮回去了。
然而郭队长没注意的是,苏有粮这边前脚刚走,后脚老苏家的人就都偷偷摸摸跟苏有年这个自家出来的记分员说了一声后,跟着苏有粮的后边一起回去了。
而同一时间,并不知道她爸妈,一个正在为事业线努力,一个即将面临鸡飞狗跳的苏秋月也同样陷入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处境中。
苏秋月:危!大危机!!
第44章
县城, 胡同,蔡老师家里。
看着被发到自己手里的手写试卷,苏秋月先是习惯性地快速审了一边卷子上的题目, 对答案有了一定把握后,她下意识地在心里头长舒了一口气。
苏秋月忍不住感慨地对9527说道:“幸好今天这一整堂课我都在认真听讲, 全程都没有开小差, 或者是愣神跟你唠嗑, 要要不然的话这张卷子上面所涉及到的一些问题还真是都得叫我多绕几个圈子,费上不少时间才能解出来。”
系统空间里, 9527听到这话, 便扫了一眼那张试卷,满是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宿主你可张点心吧!如果说在小学范围内的考试难度是10的话,宿主你手里的这份试卷难度也就只比你的联考试卷与入学试卷难上不到1分, 而实际上这些试卷的难度也根本都没有超过5分。”
苏秋月一脸无语道:“喂喂喂,能不能不要以你这个博览群书的系统, 以你们银河人人出生就有很高智商的标准来衡量,我就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智商只有115的普通人好吗!”
9527认真道:“但是宿主你在遇到本系统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普通了, 也不能再以普通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了!”
听到这话, 苏秋月预感到了什么, 可等不及她出言阻止,9527这小词儿就已经一套套地出来了。
“宿主你必须要加大学习力度,尽早完成初中知识的复习, 与高中知识的学习!同时, 本系统还将对你进行加班加点的集训培训,以帮助你尽快习惯知识所带来的力量,让你的逻辑加强、思维开拓、记忆提高、想象无限, 以达到最终对你智商增长的促进作用!”9527紧绷着一张脸无比认真地说道。
“……不是,我刚就只是感慨了一下这张试卷比我以前做的要高一些难度,咋就成要给我集训了呢?”苏秋月一脸不敢置信,恨不得重回几分钟前捂住自己的嘴巴,好能别说话。
“集训本来就是后面会有的学习安排,只是提前了而已。”
“我抗议!你这样绝对不符合民主主义思想,你忽视了我的人权,我的自由权!”
“抗议无效,除非宿主……”
“除非什么?!”
“除非宿主愿意二选一。”9527微笑道,“要么被打回原形,要么咱来同归于尽。”
苏秋月:“你,好,毒!”
9527:“谢谢夸奖。”
…
但不管苏秋月嘴头上如何如何想要放弃,又如何如何说要抗议,她也还是非常从心地拿起了手里的笔,苦兮兮地开始做题了。
——简单来讲,这就是个口嫌体正直,一边吐槽抱怨,一边又从没停止过学习脚步的,非常可爱的宿主。
9527在“宿主观察日记”中如是写道。
而同样的,一直坐在最前面的蔡老师也在暗自观察着苏秋月的表现。
并且他觉得自己越是观察,便越发看好苏秋月这个看起来稳重大方,不骄不躁的好苗子。
实际上,蔡舒平……也就是蔡老师自己,曾经也是一个天才。
三岁背诗、五岁上学、七岁跳级去到了三年级、十一岁开始将数学作为主学科目,一直到十八岁从庆大数学系毕业,又在第二年得到了物理第二学位……可以说,在蔡舒平前半段的人生可以说是一路都在领先,从未被超越。
包括他之后不管是继续攻读研究生,决定对化学跨专业学习,还是解决自己的人生大事,和不算特别漂亮也没有太高学历,却极为活泼大房,且有着一颗善良内心的妻子林英结婚、生子……那段时间都可以说是蔡舒平迄今为止所经历的最快乐的时光。
而就在蔡林,就是蔡舒平和林英的儿子出生后的第二年,在他准备去到国外攻读博士,以学习更多知识回馈祖国的时候,1966年到来了。
在没有离开首都,来到大江县的那几年里,因为被人知道了出国打算的蔡舒平经历了母亲因一条旗袍裙子被抄家所怒火攻心、也倍感屈辱的去世、经历了父亲被昔日爱徒,自己的师兄亲手检举、举报而被撤职□□的崩溃、经历了妻子因自己也同样被单位组织调查,最后被分配到厂子锅炉房烧锅炉,只因为她誓死不承认革委会那些人扣在自己、扣在他的父母、扣在他们全家身上的帽子。
再之后的事情,大概就是再没了天才之名,也没了骄傲的蔡舒平一路变成了如今平凡却仍带着一颗对知识有着无穷无尽渴求内心的蔡老师。
只是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蔡老师已经很难再找到第二个像苏秋月这样有着极为难得天赋,与一双同样对知识充满向往目光的孩子了。
此刻,看着埋头答题的苏秋月,蔡老师心里突然涌现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让他十分心动念头。
——或许,这个孩子是能将当年自己没能实现的梦想变成现实的人。
…
所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苏秋月虽然很多时候都觉得背语文课文是更简单也更轻易的事情,但不得不说,相比较文科这种偏于理解表达的科目,她还是在更注重逻辑与计算的数理化上更有天赋。
对于试卷上这些明显是跟蔡校长一脉相承,一个劲儿绕圈子,还需要进行极大工程量运算的习题,苏秋月是轻车熟路,自成咸鱼一派地全都以最简单的解题思路开始走捷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