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的裙角扫过他的膝盖,宋子非只听长宁轻声道:“你又犯了何错,惹得璟卿罚你?”
宋子非听见她温柔的话语,心头升起阵阵委屈,“陛下……”
可他还没来得及诉苦,萧璟便被宫侍簇拥着走了出来,宋子非抬头看了萧璟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些话怎么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口。
长宁上次和萧璟“不欢而散”,这次过来,她脸上却没有任何不快,温声道:“他都跪了这么久,让他起来吧。”
宋子非想着长宁的面子,萧璟总不会不给,便在一旁道:“陛下,臣侍都已经跪了七‖八日了,腿实在疼得很,臣侍知道错了,让君后饶了臣侍吧。”
这么一个嚣张的人物,如今在长宁面前扮温顺,萧璟忍不住瞥他一眼,这一眼却被长宁看在眼中,长宁笑了笑,“你同朕诉苦没用,璟卿总不会平白无故地罚你,不然你自己辩一辩。”
宋子非登时低下了头,萧璟同长宁行礼,而后他见着两人进了殿去,将他晾在这里。
今日各宫君卿要聚在立政殿共尽午膳,那些人走到立政殿外,瞧见贤君还在这里跪着,忍不住轻笑一声,而下一瞬却都噤了声,只见长宁从殿中出来,她走到贤君面前,他本歪歪扭扭地跪着,见长宁过来,连忙跪好,长宁伸手过去,“起来吧。”
贤君如蒙大赦,借着她的手起身,此举落到薛迹眼中,让他心头酸涩不已,他知道自己只是她夫侍之一,没有什么权利不满,可他却忍不住。不止是他,为首的卫渊清瞧见宋子非做作的模样,也忍不住皱眉。
第24章 上元宫宴 等她离开,他摸了摸唇瓣,在……
可长宁将他扶起,便收回了手,一众君卿向其行礼,长宁温声道:“不必多礼。”
长宁这番算是了了对宋子非的处罚,不知是不是在长宁身边,宋子非也乖巧了起来,甚至还会往长宁身边凑,昭卿看不惯他这副做派,咳了一声,“贤君的位子怕是不在那儿吧。”
长宁莞尔一笑,也明白宋子非的心思,可她却也没有一味纵容他,“今后,可要恪守宫规,不可任性。”
宋子非忙点头,“臣侍知道陛下关心臣侍,绝不再让陛下为难。”
安卿在一旁听昭卿低声道:“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他忍不住想笑,却也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努力抑制住。
薛迹这些时日侍寝最多,众人难免会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可他如今人处末位,见长宁在众人面前也并没有格外厚待他,同几人都说了些话,俨然如家常一般。
午膳过后,长宁便先回了紫宸殿,萧璟问询了安卿有关宫宴筹备之事,安卿道:“殿下放心,臣侍已经准备妥当。”
正说着话,良侍君身子忽而晃了晃,薛晗离他最近,忙将他扶住,薛晗瞧他面色潮红,关切道:“良侍君可是病了?”
这时,其余人也看了过来,良侍君似乎在忍着病痛,“没什么,只是染了风寒。”
萧璟道:“你既病了,今日宫宴便不必出席了,还是回去好好养病。”
他这么说,良侍君也不好再坚持。
这上元宫宴由安卿主理筹备,设在麟德殿,宴请群臣,只是虽气派无比,但一应布置到底有些奢靡了,不比卫渊清主理那次,长宁没说什么,依旧赏了他,萧璟却是皱了眉,只怪自己不该置气,不然也可为国库节省些开支。
太后萧胤来的最迟,长宁带着人行礼,萧胤和声道:“众卿坐吧。”
长宁举起酒樽,敬了萧胤一杯,萧胤浅酌一口,往殿中看去,“予这些时日在寿安宫养病,倒没发现宫中另有新人了。”
他说的自是薛迹,长宁往席间看去,轻声道:“薛卿,过来同太后见礼。”
薛迹未有迟疑,走到萧胤座前,撩起衣摆拜了下去,萧胤却久未让他起身,等长宁要开口替他求情时,萧胤又让晋奴过去将人扶起,笑道:“这孩子,确实与众不同。”
萧璟轻声道:“这是陛下新封的御侍。”
萧胤看着长宁道:“听说薛御侍很得陛下喜欢,想必是有过人之处。予一直深居寿安宫,身边也只有几个老奴说话,难得见这么沉得住性子的孩子,陛下可舍得让他平素去寿安宫陪予说说话。”
谁都知道萧胤的真实意图,绝非是喜欢薛迹,可他话说的诚挚,倒让人难以反驳,长宁笑了笑,道:“薛卿温顺体贴,能入太后的眼是他的福气,只是他身子骨弱,只怕不仅不能服侍您,还会给您添不少麻烦。”
萧胤的神情像是极其惋惜,又看向席间空着的座位,“良侍君也没来吗?”
萧璟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不止是他,几乎殿中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他听得萧胤询问,答道:“良侍君病了几日了,本想强撑着过来,我看他实在病得厉害,心中不忍,便让他在寝宫中好好养病。”
萧胤叹了口气,“陛下身边的君卿本就不多,如今却又有这么多体弱多病的,陛下子嗣艰难,中宫又是出自予母族,予实在不知百年之后,该如何去见先帝。”
萧胤此言一出,长宁只觉这殿中温热散去许多,她还未想好如何应对,便已经有老臣应和,“陛下后宫之事,本是陛下的家事,但子嗣之事,事关国本,陛下应该早做打算啊!”
另有人附和,“陛下未有子嗣,后宫中君卿之位更是空悬许多,更不必说往下的侍君侍卿。”
“是啊,陛下应该广选士族公子入宫。”
萧璟心头一震,原来他竟想错了,他一直以为萧峥是弃子,没想到萧胤另有打算。他怕是知道,难以让未来的太女有萧家的血脉,便想要借着后宫大选之机,送他信得过的人入宫。
萧璟侧眸去看长宁的脸色,可她容色淡淡,喜怒不形于色,对宴上朝臣的提议更是不置可否。
卫渊清忍不住道了句,“今日是宫宴,这些事就留到以后再说吧,陛下自有决断。”
那臣子却直言道:“卫贵君这般阻拦,难不成是怕新人入宫,会威胁到贵君独宠的地位?”
卫太傅亦在席间,被这番话气的满面通红。卫宴门下不少学生在朝中任职,听得贵君被这般羞辱,立刻回击,“你这是以下犯上。”
“贵君贤德之名远扬,岂容你置喙。”
而丞相萧韶却作壁上观,只看着殿中两派人争论。
长宁眸色一凛,这上元宫宴,原来竟成了萧家所设的鸿门宴,见卫渊清面色难堪,却又忍耐下去,他性情温和,鲜少与人起纷争,如今卷了进来,全是因为自己。
长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樽掷在地上,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臣子立刻不敢作声。
这件事以薛迹作引,一步步谋算,让自己就范,长宁心知肚明,她并未直斥那些人,而是看着薛迹道:“薛卿先回座上,今日酒宴刚起,听说安卿还安排了宫中乐坊献艺?”
萧璟瞥了安卿一眼,安卿立刻会意,起身道:“正是,臣侍这就让他们过来。”
薛迹有些担心的望着长宁,长宁冲他淡淡一笑,薛迹知道她是在让他放心,这才回了座上。他一直听闻长宁处境艰难,今日才真正见识,可她却从不向人提起这些,薛迹忍不住心疼她。
只是这事既是有人蓄谋已久,便不会因为长宁今日刻意打断而停止,萧璟知道,今日只是开端而已。
宫宴散后,佩兰扶着长宁坐上了御辇,萧璟跟了过去,停在辇前,恭声道:“今日是十五,立政殿也已经备好了醒酒汤,陛下这就过去吧。”
长宁撑着额,她今日饮了不少酒,已经醉得厉害,可萧璟的话她却还是能听进去的。萧璟只听见长宁低声道:“那便一同上来吧。”
萧璟坐到她身边,可她明明已经难以支撑,却宁愿靠着辇厢,都不愿靠在自己肩上,萧璟伸手过去,将她的肩膀揽住,让她倒在自己怀里,长宁头晕得厉害,心下更是烦闷,睁开眼轻斥一声,“君后这是以下犯上!”
萧璟低头看着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阿若,再信我一次,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长宁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自己,可两人身上的衣袍繁重,无法真正取暖。
到了立政殿,长宁已经醉倒,萧璟将长宁从御辇中抱了下来,一路回了自己寝殿,他未假手于人,亲自替长宁除去衣袍,又取了湿绢给她擦拭脸颊脖颈。
长宁在他面前难有这般毫无防备之时,恐怕也是因为现在醉了吧,她拉住萧璟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乖巧地让他心都软了,她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伸手轻抚,看着她陷入沉思。
他似乎想起,五年前母亲的寿宴上,她和长平一同来贺,长平被人簇拥着,而她身旁只跟了两名随侍。那时在所有人眼里,长平是未来的新君,自要巴结讨好,既自幼被萧胤抚养,同萧家也甚是亲近,直称呼母亲为姑母,可长宁并无落寞之色。
那时长宁酒量甚浅,又无人替她说话,等他知晓之时,她已经被京中贵女连番敬酒灌醉。他让府中侍人将她带到厢房中休息,而后他走了进去,长宁躺在榻间并不安稳,许是胃中烧灼,整个人也热得厉害,她不住翻身,更将衣领拉开了一些。
他刚一坐在榻边,她便直起身抱住他,口中喃喃道:“佩兰,带我回去。”
原来竟是认错了人,可她穿得单薄,又衣襟半敞地紧紧拥着他,他耳边顿时红了一片,心头狂跳,他将长宁扶住,拉开些距离,轻声问她,“可还有哪里难受?”
长宁闷闷道:“头疼……”
他的手指轻轻揉捏在她两鬓之间,可她身子软的厉害,又倒在他怀里,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她是醉了,若是没醉,又怎么会在抬头时唇瓣触碰到他的下颌,又怎么会如寻甘霖一般吻着他的唇瓣。
萧璟喉结微动,他终是没忍住,低头回吻着她,可那时两人都青涩的厉害,只在唇边轻轻研磨。长宁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他带到床榻间,萧璟如梦初醒,他竟然险些做下错事。长宁醉了,难道他也醉了不成?
他将长宁的衣衫整好,匆匆离了房门,瞧见走过来的佩兰,他稳了心神轻声道:“你们公主醉了,方才我去看过,一会儿我嘱侍人送些醒酒汤来。”
佩兰不疑有他,回道:“多谢大公子。”
等他走出院子,在院落拐角处又遇到了赶来的长平,长平见了他怔了怔,却也没说什么,笑着道:“长宁这丫头真是麻烦,我去看看。”
等她离开,他摸了摸唇瓣,在心头道:怎么会是麻烦呢?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长平的君后,恐怕就连长平自己都这么觉得,可他不喜长平,他喜欢的是她的妹妹,和长宁的亲近,让他心头升起隐秘的欢愉。
第25章 广选(上) 第二日,长宁也没有传唤薛……
长宁眉头皱得厉害, 似乎胃中十分不适,萧璟忙将她扶在怀里,而后命玉林带人进来, 长宁忍不住吐了出来,宫人连忙收拾, 他抚着长宁的背帮她顺气, 为帝数年, 她的酒量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可他知道,她不喜欢这些。
长宁慢慢睁开眼,宫人捧了茶过来, 让她饮了漱口。玉林见萧璟仍着着那套华服,忙道:“殿下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陛下这里奴才们会照料着。”
萧璟点了点头, 他去了偏殿沐浴, 等回来之时,寝殿里已经收拾妥当, 长宁又换了一身寝衣,如今她清醒了大半, 正靠坐在榻上喝着醒酒汤。
萧璟坐在榻沿上,她正好喝完,萧璟顺势将她手中的空碗接了过去,递给玉林, 宫人们也退了下去, 守在殿外。
萧璟将肩头披着的外袍除去,着了寝衣靠过来,“往后宴上少饮些酒。”他边说着, 边将手覆在她胁下胃脘之处,轻轻揉着。
此刻温情脉脉,让长宁有些恍惚,一时也不愿打断,只轻轻“嗯”了一声,萧璟温声道:“我方才还想起那年母亲寿宴,你醉酒的情景,转眼间竟已过了五年,不知道你可还记得?”
她怎么会不记得,她回宫以后,萧璟还曾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佩兰在她身边笑道:“大公子对您可真好,若仍说只是为了酬谢,奴婢可不信。会不会是大公子他对您有意?”
可那次是她为数不多地在佩兰面前冷了脸色,“莫要让我再听到这些,我与萧璟之间什么也不会有!他自有他的路要走,和我南辕北辙。”
佩兰见她这般,也不敢再说什么。那日在萧府,她醒了酒之后,只看见长平立在床榻边,她轻声道:“皇姐怎么在这儿?”
长平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她许久,却不理会她的话,她不是看不出长平眼神中的冷漠,可她当时却弄不清缘由。
她要起身下榻,但身子晃了晃,竟险些没站稳,长平手伸出去又停在那里,道:“你若是还没醒酒,就在这里再歇会儿。”
她婉拒了,“这里毕竟是萧相的后宅,我在这里歇息并不妥当。”
长平语声中有试探之意,道:“方才表哥来看过你了,还让人送了醒酒汤来,他对你确实照顾得很。”
原来他真的来过,她竟以为那只是个梦,在梦里她可以不用掩藏心意,吻住他的唇,那萧璟呢,为何又会回应她的亲近。
长宁这才明白长平的敌意从何而来,长平虽还未坐上帝位,与萧璟更无婚约,但她俨然已经把帝位视作自己囊中之物,这其中也包括萧璟。或许无关情爱,但他们两人之间的来往,却还是让长平心生不满。
她低声道:“我并不知萧公子来过。”
长平面色缓了缓,话中的告诫之意却是未减,“自古以来,皇室之中为了帝位争夺便少不了腥风血雨,母皇只有我们两个女儿,我实在不愿看见你我走上那一步,长宁,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守本分,做你该做的事,有些东西不该你肖想。”
“皇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她还没能将以往一向厚待她的皇姐,同此刻陌生的面孔结合起来。
长平也知道自己话说的重了,“你幼时便失去父君,我以往对你的爱护并不是假的,只要你将这些杂念在心头浇熄,你仍旧是我最亲近的妹妹。”
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白,她和长平的姐妹之情无法同帝位权势相比,她安分守己,长平才会施舍她一些关怀,她心头只觉得无趣可笑。
长宁看着她道:“那皇姐可将这些话问过萧璟了?”
长平撇过眼去,只这一个动作,长宁便知了答案,她心中不满自己和萧璟的往来,可却不敢对萧璟苛责一声,只敢这样威胁自己的妹妹,因为她还需要萧家的支持,而她现在也还没有让萧璟臣服的底气。
长宁叹息一声,“皇姐放心,我对皇位并没有什么企图。我要娶的王君,也不会是他。”她没有隐藏对萧璟的心思,却也直接告诉长平,她不会去争抢萧璟。
对长宁而言,这天下间并没有什么非得到不可的人,她喜欢萧璟,可这份爱慕并不能让她失了本心。
长平似乎有些愧悔,脸上努出一抹笑,“你这么想自然是最好,况且,表哥容色出众,你如今年少,对他有爱慕之情也是难免。不如,我物色几个清白男儿赠予你,权作晓事之用。”
这份好意,长宁自然敬谢不敏,长平或许是觉得,送几个男子给她,便能让她真正放下萧璟,可她若真是这样浅薄,长平又何必担忧呢?
自从那天之后,她便有意疏远萧璟,几个月难见一面,后来先帝提及她的婚事,想选了那礼部侍郎嫡子做她的王君,而长平尚未议亲,先帝此举也是在告诉她,她与皇位无缘。她虽然对皇位无所求,但还是不免被自己的母亲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