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避讳人性中的阴暗面,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会犯错,不必苛责求全,更何况厉国主的癖好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她。
在楚灵犀的积极调解之下,哥哥和厉国主解开了心结,双方结为同盟。
但是,从那时起,她对厉国主不再像儿时那般无条件信任。
他不是她的楷哥哥,他是厉国主,将厉州的利益和自身的名誉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厉国主。
然而,现实远比话本更狗血,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楚盈盈当上了厉王妃。
这一次,厉国主并未欺瞒龙阳之好,楚盈盈明知是形婚火坑,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楚盈盈不是甘心扑火的飞蛾,而是心怀破茧成蝶之梦的心机毒妇,以诡计挑拨离间,导致楚灵犀和厉国主的友情破裂。
楚灵犀未将希望寄托在厉国主的身上,甚至一度认为厉州会追随楚州,和仙界皆为同盟。
当得知厉国主在她身亡后毅然和楚州断交,并与楚盈盈和离,她确有感动,可是仍对其心存防备。
因为比起伸出援手帮助她,死心塌地忠于实力更强的魔尊,是厉国主更好的选择。
落井下石者众,雪中送炭者寡,此为无可回避的人性残酷现实。
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在情分和本分之间,厉国主舍弃情分的可能性更大。
第264章 劫后重生,别来无恙
楚灵犀乘凤辇前往御花园烟霞湖,堤岸上绿荫深浓,远远看去就像浓墨泼出的山水画,露卧丛丛莲叶畔,芙蓉香细水风凉,水天一色,影湛波平。
辇车停落,哑奴周到地搀扶,她在两种人设之间切换自如,前一刻是怼死景宇不偿命的妖女战神,后一刻化身娇纵跋扈的宠妃柳楚。
楚灵犀搭着侍婢的手臂走下车,抬手漫不经心地抚了抚熠熠夺目的垂珠金步摇,脖颈傲慢轻晃,目空一切,盛气凌人。
厉国主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展露会心笑颜,小妖精换了一副皮囊,做派却仍旧是熟悉的配方,作天作地,戏精本精。
楚灵犀虽然不会再无条件地信任厉国主,可二人毕竟有五百年的交情,她看到那熟悉的亲切笑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厉国主像亲哥哥一般时时刻刻宠溺着她,于是不由自主地耍起了任性的小脾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景宇命其余奴婢退下,仅留哑奴伺候,行礼道:“厉国主,此处可放心畅所欲言,尊上稍后便到。”
厉国主颔首回礼,而后向故人作揖,看似是拜会魔尊宠妃的大礼,但言语中饱含挚友重逢的熟稔与喜悦——
“小姑奶奶,劫后重生,别来无恙。”
楚灵犀的作精公主病复发,端着架子没好气道:“你别来,我无恙,你一来,我抱恙,头疼脚疼心口疼,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因楚盈盈从中挑拨,她与厉国主决裂,还使其破相,此事归根到底,是因她偏听偏信且过度冲动所致。
不过楚灵犀常以蛮不讲理的霸权逻辑行事,越是理亏,越不讲理,除非对方把台阶铺到她脚边,否则休想让她轻易认错。
厉国主了解她的性格,而且一直以来都包容着她的小霸王脾气:“从前的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幸好还有机会亲口向你道歉。”
楚灵犀撅着嘴切了一声:“假惺惺,你先前的态度明明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厉国主指着脸颊道:“小祖宗,两年前你一鞭子挥来,凝聚全部内力,未留丝毫情面,我躲避不及,脸上留了条深深的疤痕,我适当地生一生气,也不为过吧。”
楚灵犀心中确实有愧,可是嘴上仍狡辩推卸责任:“我酒后乱来,失手伤人,你酒后大意,未及躲闪,双方都有过失,不能全怪我一个人。”
面对口无遮拦的她,厉国主郁闷扶额:“小姑奶奶,‘酒后乱来’这个词不能随便滥用,很容易引人误会的。”
楚灵犀不服气地吐槽道:“你和我哥哥堪称吹毛求疵二人组,五百年来孜孜不倦地纠正我的用词,理解意思就好,何必鸡蛋里挑骨头!”
她此句能够用对两个成语和一个俗语,完全是楚云昊和厉国主不懈唠叨的成果。
楚灵犀自幼好武厌文,不仅诗词歌赋一塌糊涂,连基本的成语俗语都一知半解,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胡猜乱用。
犹记十五岁笄礼宴,惯着男装的她依照礼制改换华服,胭脂绫罗,挽迤三尺,珠红玉翠,霞光流彩,梅花淡妆,娇俏可人,美则美矣,但神采无魂,全程挂着职业假笑,敷衍应付着一波又一波七大姑八大姨。
厉国主乃座上宾,席间问及近况,她长叹一声诉苦道:“我在哥哥的逼迫下奋不顾身地学诗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妹妹惨不忍闻的文辞水平搭配美酒佳酿,别有一番滋味,简直不能更上头,楚云昊被呛得直咳嗽,他不能让妹妹在众人面前暴露不学无术的文盲本性,圆场道——
“那个…舍妹开玩笑而已…她最近的诗词功课颇有长进…”,楚云昊冲妹妹使眼色:“你不如借几句古诗来形容一下今日的筵席场面。”
为了能让学渣妹妹的功课进步,楚云昊煞费苦心,专门挑出与美食和美酒有关的词作,因材施教,希望能够激起她对学习的兴趣。
辛辛苦苦半个月,楚云昊认为妹妹多多少少能够即兴背诵名句,譬如‘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便能够有力扭转方才的囧境。
然而,楚灵犀在文辞功课方面相当不争气,背的慢忘得快,头脑一片空白,急中生智道——
“今天是个好日子呀~灯火阑珊、四面楚歌、莺莺燕燕、风风月月,何须多提古人诗词,大家相聚一堂,谈天说地,便已足够热闹!”
相聚一堂与谈天说地虽然使用准确,可是客人们均被前四个词镇住,霎那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在当时的楚灵犀看来,灯火阑珊等同于灯火通明,四面楚歌和丝竹清歌同义,有美女便可用莺莺燕燕形容,瞥见月色正好,顺口编出风风月月。
楚云昊悔到肠子都青了,心态彻底崩溃,想破头都没能琢磨出挽回妹妹名声的法子。
熊少主曾经在马球会上吃了大亏,小心眼地记仇多年,趁机报复,话里话外冷嘲热讽:“长公主的用词惊天地泣鬼神,不知是文采水平太差,还是幽默功底太强?”
“我的志向不是做诗词文豪,而是当沙场英豪,听闻熊少主乃文武双全的绝代奇才,小女子很想讨教一番,择日不如撞日,合作一曲剑舞如何?”
楚灵犀说着便甩袖,一柄寒光四射且戾气逼人的利剑悬立于舞池正中,歌姬舞姬纷纷退场。
熊少主的文化水平仅处中上游,武艺程度连中游都算不上,文武双全的名号是砸钱请水军吹出来的,哪里敢和武力值爆棚的楚灵犀对战。
剑舞的重点在于切磋,不争输赢,不伤性命,但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楚灵犀目光中流露着凌厉杀气。
厉国主出面救场:“熊少主前段时间亲赴边关整顿军务,操劳过度,身体不适,在下愿代替他与长公主配合剑舞。”
楚灵犀的招式中带有明显的怨愤情绪,霸气挥剑,豪宕淋漓,?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两剑相持时,她横眉冷对,质问道:“熊冲总是和我对着干,是我的头号死敌,你确定要站在他那边吗?”
第265章 青楼重逢奇遇
厉国主劝解道:“熊少主哪里是你的对手,若是血溅当场,岂不是毁了你的及笄盛宴,生辰快乐,方可天天快乐,何必与闲杂人等置气。”
楚灵犀认为他讲的有几分道理:“勉强给你个面子,今日暂且不和熊冲一般见识~”
十五岁的她在同龄人中武艺出挑,但却不是厉国主的对手。
好在厉国主甘做绿叶衬托,令她大出风头,及笄之宴的剑舞被传为一时佳话。
前尘往事一幕幕,光阴如梭,造化弄人,楚灵犀和厉国主之间的关系一步步由单纯走向复杂,既有感激与信任,也有提防与利用。
厉国主太在乎地位与身份,不得不隐瞒断袖之癖,还需娶一位对大局最有利的王妃,于是将目光锁定在楚灵犀的身上。
所有的政治联姻皆为交易,生于帝王家,富贵苦命人,他无权追求个人的幸福,并且认为楚灵犀也是如此。
从功利的角度权衡,在妖族十州所有贵族子弟之中,厉国主的条件确为最优,于楚云昊而言,亲妹妹成为厉王妃,便意味着身后有了厉州的支持,即便楚国主重庶轻嫡,也不敢轻易再提废黜嫡子女尊位一事。
自古女子婚姻,须遵父母之命,须守媒妁之言,楚灵犀与父亲不合,其婚事自该由兄长楚云昊决定。
厉国主对楚灵犀关怀备至,背后的原因并不单纯。
天下人皆知楚云昊是不折不扣的宠妹狂魔,厉国主为与其麾下军队结盟,故选择楚灵犀做突破口。
此外,厉国主偏好男风,不喜寻常女子,偏巧楚灵犀的个性像极了假小子,平常也爱着男装,仿佛是老天爷特意为他安排的良配。
他生长于畸形扭曲的原生家庭,不懂何谓琴瑟和鸣,不知何谓如胶似漆,从小到大,他所见的深宫女子皆为悲剧,或与夫反目成仇,或宫斗失败惨死,或在冷宫凄凉度日。
厉国主不爱楚灵犀,但有类似兄妹的喜欢,他相信二人能够成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模范伪夫妻,除了巫山云雨之欢外,他愿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他本以为楚云昊不会对此有异议,帝王子嗣多无情,通往皇位的路多是由亲人的鲜血与骨肉铺就,王族女子生来便是政略棋子,多少公主被送往千里之遥的异族和亲,终生再无法返回故土。
然而,令厉国主意外的是,面对楚灵犀的终身大事时,楚云昊不是楚州皇储,而是希望妹妹幸福的哥哥。
在得知厉国主隐瞒龙阳之癖后,楚云昊当机立断,不准妹妹再与之单独相处,并怒斥其险恶用心。
他所讲的三段话,厉国主毕生难忘——
“冠冕堂皇的言语,掩盖不了你丑陋的私心,谎言只会毁掉你,不会成就你!”
“你娶任何一位女子,都将会是一场灾祸,结局只能是害人害己!”
“灵犀不会为楚州而牺牲,也不会为我而牺牲,她只为自己而活,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她有资格追求自己的幸福!”
是楚云昊让厉国主明白,真正的亲情,不是自私,而是无私;真正的英雄,有一身浩然正气,不会被世俗功利迷惑双眼。
在兄长的庇护之下,楚灵犀成为妖族独一无二的霸道公主,自由自在,肆意潇洒。
厉国主与楚灵犀的交情中断近百年,重逢是在鱼龙混杂的花街柳巷。
厉州后宫久空,妖族各州轮番派遣使者议亲,厉国主烦不胜烦,不惜自毁名声,刻意在闲暇时高调逛花楼,扮出一副无意成婚的浪子模样,同时还可以掩盖真实的癖好。
他对女子没有兴趣,听了几首琵琶曲后,便打发歌姬与陪侍离开,独自沐浴,洗尽周身浊气。
楚灵犀恰与之在同一青楼,身着飒爽男装,正和军中几位部将饮酒寻欢,抬眼发现哥哥黑着脸前来,即刻抛下酒杯,驾轻就熟地翻窗逃跑。
楚云昊不准妹妹在三教九流之地厮混,时常带人对其进行围追堵截,兄妹两人似在玩高段位的猫抓老鼠游戏。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楚灵犀练就逃出生天神功,屡屡打破哥哥的包围圈。
然而,下有对策,上会加强政策,她刚想从二楼纵身而下,便发现窗下立有十余个熟悉的身影,是哥哥的心腹部下,显然是瓮中捉鳖的战术,要将她困在其中。
楚灵犀当机立断,改换策略,从屋顶脱身。
为不惊动楼下的人,她小心谨慎,打算一步步靠近房顶,先飞身跃向斜上方,暂停在三楼房间外的阳台上。
怎料一柄灌输有强大法力的飞刀破窗而出,幸亏她机灵闪得快,才没有血溅当场。
“朋友,冷静,我只是借个道,立刻就走!”
此时万万不可与人起冲突,楚灵犀一边与房中人周旋,一边垂眼细瞧深深刺入金楠木的飞刀,精致的刀柄之上雕有两片枫叶,颇为眼熟。
妖族男子的兵器大多以猛兽或祥瑞装饰,刻花草植物的人少之又少,雕枫叶的仅有一人,于是她放胆问道:“楷哥哥?…是你吗?”
她曾好奇询问厉国主,为何每件兵器上都有枫叶形装饰,得到的答复是——
“枫叶醉红秋色里,两三行雁夕阳中,是我最爱的美景。”
如此诗意又不知所谓的表述,是她无法理解的高深玄妙。
世上称呼他为楷哥哥的人唯有楚灵犀,厉国主即刻以法术穿衣,开窗便见故人,昔日的小丫头长大也长高了,可是那双狐狸一般灵动狡黠的眼眸始终未变。
这时她听到屋顶传来瓦片窸窣的响动,八成是也设有埋伏,不得不先进入房间。
厉国主不解是何情况:“难道…有仇家在追杀你吗?”
“哥哥不让我来这样的地方玩,被他发现的话我又得挨骂受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