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徒,我的爱徒呦!”他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一边飞快的往耸云阁狂奔。
张成身上自带一股子书生气,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更是学究作派,所以站在许连琅面前,口口声声义正严辞要把路介明接到自己那住处照料时,许连琅还被唬住了。
她有些转不过弯,对着屋里撸起袖子正打算大展身手讨好姐姐做饭菜的路介明道:“殿下,你要去吗?他说他那里有吃有穿有药有玩,不仅能治好你的病,还能让你胖上十斤。”
“我寻思着蛮划算的,你要去吗?”
第33章 太傅 说吧,你做了什么牺牲
张成越过许连琅, 直往东屋走,灶台的火已经燃起,浓烟从烟囱中窜出, 锅里刚刚放进了水,路介明挽起袖口, 弯着腰,擦着锅底。
张成在门口站定,低头看着路介明。
他恢复的很快, 少年的身体像是东升旭日,好像是只需要一晚上的与月亮的轮休,就可以在第二日重现光辉。
他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 他长腿微微敞开,脊背宽阔挺直, 这样遥遥一望,像极了陛下年少时的样子。
张成慢慢靠近,路介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眼睛瞥向他。
眼里的情绪完全暴露, 敌意与抗拒清清白白的晾在眼底。
张成佯装瞧不见他的抗拒,自顾自的搭话。
“你眼睛随了陛下,但要比陛下的更有神凌厉些许。”张成自幼教导皇帝,上次一见, 就完全可以理解为何陛下对七皇子如此亲睐。
这样一双眼,生来凌厉,本就自带威严,假以时日,帝王之仪慢慢培养出来,不怒自威, 光是一双眼就能在朝堂上让奸臣两股战战。
他十分看好他。
他是众皇子中最像皇帝的一个,那日相见,还可以依稀从他眉眼间中瞧出些许戾气,今日于这袅袅灶台烟火气中间再见他,发现那抹戾气已经消淡了很多。
张成注意到路介明的目光仅仅从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便从自己的肩头越过去,凝在某一个位置,刹那间变得柔和与欣喜。
张成惊诧扭头,视线下移,正对上小姑娘笑意盈盈的脸。
她生了一张十分讨喜的长相,面部充盈,鼻子挺翘,两颊红润,笑弯眼的模样好似年画娃娃,整个人明媚又灿烂。
张成挑眉,不由得想,难道七皇子这短短几日这么大的变化,是因为这位姑娘?
他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原来耸云阁还有一位可以左右七皇子性子的人。
这是个惊喜的发现。
许连琅探头探脑,以一种毫不设防的坦然姿态对上张成探究的目光,她朝路介明挥挥手,“你与这位先生出去谈事?这顿饭还是我来做,你莫急,早晚有时间给你大展身手的。”
路介明嘴角也浅浅的弯起,他甚至于往前走了几步,以便她能更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声音,“姐姐,不用的,今天还是我来。我病的这几日你受累了,总该是歇一歇。”
他懒懒撩起眼皮,神色瞬间变了,倨傲冷漠,“至于这位,先前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我不想再废话了。”
张成被他这翻书式变脸的区别对待弄的蛮挫败,他搓着下巴,暗戳戳猜测俩人关系。
他本就离经叛道,更不被诸多规矩约束,要不是为了那么一口饭吃,早就闲云野鹤,天地为家了。便也不觉得堂堂皇子叫个婢女“姐姐”是什么违规矩之事。
他博学强识,正儿八经的书看了半辈子,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也有所涉猎。
这一姑娘一少年,一姐姐一弟弟,脑子里蹭蹭蹭先前那些读过的话本子里的故事直往里面钻。
他轻咳了两声,想拿起帝师的架子来,七皇子这边行不通,他当即便想出了新法子。
七皇子对着这位姑娘的态度实在太过于鲜明,那种讨好的又欣喜的眷恋,是毫不掩饰的。
既如此,那这位姑娘开口的话,七皇子总得听听吧。
张成并不应答路介明的话,快速转过身,对着许连琅笑道:“姑娘,我是来找你的,并不是来找殿下的。”
许连琅不确定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您确定?”
涉及到许连琅,路介明当然呆不住了,清冷的眸中满是警惕,一把推开张成,拦在他们两人中间。
狼崽子护食一般,将许连琅的身形死死的挡在后面,他尚且还没有许连琅高,许连琅正好可以将下巴放在他的瘦削的肩膀上,她又探出脑袋,口中的热气擦过少年的耳,少年耳垂敏感极了,当下便红了,她声音脆脆的,“您找我呀,那我们去外面聊?”
她说着做出个请的姿势。
张成抄着袖子,一边应着许连琅,一边朝路介明眨了眨眼,连那花白的胡子翘起个弧度都是洋洋得意,他颇有些为老不尊的意味,路介明气的牙痒。
明知道这种法子不比激将法高明多少,但他还是上钩了。
他咬的后槽牙“咯吱”作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扯过了张成的衣袖,“太傅,我随您去。”
张成目的达到,不介意他扯得他步伐不稳,还饶有兴趣的跟许连琅说:“小姑娘啊,我稍后再找你哈。”
许连琅“嗯”了一声,还欲叮嘱路介明,病刚好要避着点风,刚抬眼,发现已经没了人影。
路介明步伐加快,拽的张成尾音还没消淡,人就已经没影了。
他一路带着张成去了耸云阁前院,金身佛像依然悲悯众人,俯瞰万物。
张成瞧见这佛像,想起当时皇帝力排众议执意于修建耸云阁的时候,当时真的是宠爱容嫔到了骨子里。
这佛像的铸造,还是为了护佑七皇子,贺七皇子诞生之礼。
朝夕之间,佛像的存在反倒成了讽刺。
他不禁唏嘘,先开口的第一句倒是忍不住先问了这罪妃,“容嫔娘娘可安好?”
当初容嫔娘娘的事宫闱之中下了禁口令,涉及到的相关人员都被统一斩杀,所以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张成便是其中之一。
他无妻无子,从不陷入党派之争,皇帝对他信任到了极致,容嫔之事,他也曾想过劝皇帝彻查,但彻查之后呢,容嫔身子不干净已成既定事实。
哪怕她是被陷害的,皇帝难道就可以毫无介意的待她吗?
天子之心,不可揣度。他拿捏着分寸,终究是什么都没说,今朝看到耸云阁的荒凉破败,心中竟然会因为当初自己的闭口不提而愧疚。
路介明不喜他们这些与皇帝沾上关系的宫中人提及他的母妃,他后仰着头,已经不耐烦,“如太傅所见,死不了。”
张成笑的苦涩,当初事翻案已经太难,尤其是在皇帝本身就不愿意碰触这件事的情况下,怕是这辈子都不能了。
这个念头一出,他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又快速发声,不,还有一个可能,能快速翻案,只要七皇子被立为太子。
到那时候,为了大燕的颜面,不管容嫔无辜与否,陛下都会给容嫔一个好的身份。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突然像是明白了皇帝的种种做法。
难道事到如今,依然保留着容嫔的称号,即留下了她的命,又没有打入冷宫。
原来是一直对七皇子心存期待。
那将七皇子驱逐到此,皇帝又是抱了什么目的呢?
张成蹙紧了眉,想不出答案。
人心本是最复杂的,人心善变,或许连皇帝自己也不知晓,这矛盾的行为到底代表着什么。
七皇子年纪小,倔的很,很多事他总是看的也不够通透,他年长他这么多,摸清楚他的性子后,便要另辟蹊径了。
对他们母子来说,自然是能回宫最好,血缘摆在这里,哪能奢望平稳的日子呢。
现在的安稳总是暂时的,宫里那些人不会让耸云阁这个隐患一直存在的。
张成既然看中了他,就要帮徒弟把后路想好。
张太傅便是这般,认准一个人,不计成本的也要帮助。路介明排斥他,他要想法子引导他明白接受他的教导才能护住未来想护住的人。
路介明见他一直未言明来意,更加想要回去了,许连琅衣不解带照料了他三日,连带着耸云阁的活计,忙的她眼下已经显出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他心疼她,想从做膳食开始,帮她分担活计。
他要做个乖弟弟,身体力行的真的在努力。
“太傅,我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父皇还有那么多儿子,您是帝师德高望重,教导我实在是屈才了。”
他嘴角不屑的轻扬,拒绝的话却说的很漂亮。
太傅属实无辜,不该承担他对于父皇的怨恨,他收敛了脾气,微微正色道:“我送您下去,听说要落雨,下起来您就不好走动了。”
张成却出其不意的开口,说出的话也完全没让路介明想到,“老夫前些天眼拙,在耸云阁看到了十七皇子。”
路介明斜睨着看他,短促的哼笑了一下,“太傅好眼力。”
他都已经提出了,他不认只会让太傅得寸进尺,真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
张成打的却不是这个主意,他眯了眯眼,靠在佛像硕大的足上,“老夫倒也觉得没甚奇怪的,小十七那个小胖子打小便崇拜你,日思夜想,跑过来偷偷看你也实属正常。”
“但你说巧不巧,王公公突然就跟我提了一嘴,叶贵人家旁□□位在太医院任职的叔伯,这几日立了功,研制出了淮南那一带纵行的瘟疫药方。”
“要说那瘟疫也没多难治,只是淮南那边的地方官一直瞒着瘟疫之事,并不上报。叶太医研制出了药放上呈给陛下的时候,陛下才知晓。”
他说这话时一直在观察着路介明的表情,少年沉得住气,喜怒并不形于表面,“叶太医老家江南的,淮南那地方该是去也没去过。不知道从哪里得的消息听到了瘟疫消息呢。”
他捋了捋胡子,“今个儿见到了这位姑娘,我大胆猜一猜,这位姑娘的家人是否在淮南一带呢?”
其实张成这样的猜测并没有任何确切的根据,只是桩桩件件串联起来,似乎只有这样可以解释。
主要还是前段日子,他刚看了个话本子,情节与今遭差不多。
张成看路介明渐渐凝滞住的表情,大叹,自己竟然猜对了。
他在心里啧啧称奇,所以话本子那些故事倒也不是完全瞎写,看来多看书,看杂书也是有用的。
路介明沉了脸,“你想做什么?”
张成一脸无辜,他摊摊手,“我蛮想知道你跟叶贵人交换了什么条件,她愿意这么帮你?”
张成到底是一代帝师,目光如炬,当他真的想要打探一件事时,那种落在身上的目光让人有种无所循行的感觉。
路介明的目光有刹那间的闪躲,他咬住下唇,侧过了脸,“如太傅所见,叶太医得了父皇嘉奖,两全其美,叶贵人也不傻。”
张成拍了一下掌,慢慢站直身子,脸上的皱纹越发深,“怎么会?叶贵人那么精,对她来说,单单是扶持了位太医不值得她冒险,所以定然还是有什么?”
他那双因为年老而浑浊的眸子越发明朗起来,他屈起手指,虚虚的敲了敲他的额面,“说吧,你做了什么牺牲?”
第34章 路介明抽筋了 长大了就可以做很多事了……
路介明侧脸微垂, 似是思索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嗓音压低了:“我不能食用木薯粉。”
张成惊惊鄂发愣,眼神中有片刻的停滞, “未曾听说过……”
当年的七皇子是皇上的心头爱,养的金贵, 整个后宫的眼睛都盯着,稍有头疼脑热都惹得一众宫人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