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发慈悲的屈尊降贵,正要弯腰,才刚刚提起小路子的前脚时,小路子突然开始狂吠起来。
狗子的突然暴躁,让许连琅心里倏尔紧了起来,她站住脚,将小路子放开,就听到后面一连串的脚步声。
小路子疯狂吠叫,犬牙毕露,朝着耸云阁的门口狂跑而去。
许连琅追不上,气喘吁吁到时,只看到同样喘着粗气的李日公公。
李日公公一把将帽子拿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努力想要表述清楚,“七殿下……落水……在漫湖台……”
许连琅努力拼凑,明白过来之后,拔腿就要往那边跑。
李日攥紧他的手腕,提醒她,“漫湖台今日聚的都是后宫诸位得宠的妃嫔,太后娘娘也在。”
第45章 哥哥 哥哥还不信我?
许连琅怔忡着, 小路子控制不住,刚长出的尖牙还不利,围着李日这个陌生人打转。
李日一把抓住她, 警告道:“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不是想让你过去, 而是让你稍安毋躁,这可是太后面前,不再是行宫宫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了。你稍不留神, 丢掉的就是自己的命。”
她弯腰将狗抱起,一把塞进李日怀里,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容嫔娘娘需要人看护, 劳烦公公帮帮忙。”
李日有闷气出不来,只能作罢, 早就想到了这个结果,许连琅要是听他劝的话,哪里还会在这里。
小路子湿漉漉的眼睛眼巴巴的望着她, 黑瞳沾满眼眶的模样像极了幼年时的路介明, 许连琅望了一眼,心下一沉,回了西厢房,取了一块小毯子。
她步伐并不显慌乱, 甚至于迈出门槛时,几经犹豫,白嫩的指抓在那块绛蓝色的毯子上,指尖边缘显出淡淡的红。
李日公公机敏的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犹豫,以为还有机会攻破, 他按着那只过分蹦跶的狗,三步并为两步,挡住了她的路。
他斟酌着话语,替她找着心安的理由:“连琅,你去了也无用,他毕竟是太后亲孙子,你大可在耸云阁等他回来。”
许连琅咬牙,手腕一转,将那毯子收揽进怀里,抱的紧紧的,所答非所问,“公公可看清楚了为什么落水?”
李日摇头,如实的说,“伺候的人太多了,事发突然,所有人都围了过去,我在外面当差根本过不去,只是听到里面有人惊呼。”
他细致回忆当时的动静,“好像一同落水的还有常贵人”,他顿了顿,微微瞪大了眼睛,补充道:“那位常贵人有了身孕,金贵着呢,该是落了水就有一堆宫人救助,顺道肯定就把那小崽子弄上来。你大可不必担忧。”
“多谢公公特意告知”,许连琅目光几经变幻,她自嘲的笑笑,“我不担忧的。殿下大了,他自己早就可以应付这样的场合,我去了或许还添乱。”
“我家殿下早就长成了独当一面的男人,在御前种种,我并不担心。”她眉眼镇定,没了先前那种听他出了事就慌乱的样子,她相信他可以应对好一切。
李日长长吁出口气,他缓过了气,语气戏谑开来,左眉尖上的黑痣随着他的面部动作上下移动,“那就得了,我还怕他连累了你。”
李日不想她去,皇家宫宴规矩众多,稍有差池就会性命不保,任他路介明如何,他身上的血也是皇家的。他们这种做奴才的,命何其卑贱,是那些贵人口中一句话的事,他实在是不愿意许连琅为此冒险。
而且那小崽子那么厉害,还天天要靠许连琅,算什么!扮猪吃老虎也不是这个样子的。非得许连琅把命都搭上,他才罢休嘛!
李日对路介明的厌恶与日俱增,随着少年的长大愈浓。
但李日不想和许连琅因路介明而疏远,但他仍然过来告知,是知道许连琅心里有路介明,与其被别人告知,不如他亲自过来,至少可以免了她担惊受怕。
“连琅,你这么想就对了,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就算真的做错了什么,太后还能不心疼自己的孙子?”
许连琅“嗯”了一声,“公公说得对,殿下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子,但他落了水……”
李日明白过来了,他指着她手里的毯子,“但你还是要去给他送毯子。”
许连琅颇有些不好意思,像是个老母亲,潜意识里知道儿子独立了,但下意识又忍不住偷偷摸摸看他能不能应对,她犹豫好久,还是放心不下。
她给自己寻着借口,“我就在外面看着,若没毯子,我再过去送。”
李日皱起了眉头,看她眼瞳坚定,只得作罢,“算了,我就知道。你去吧,我留在这里,但我先说好啊,容嫔娘娘这疯病说来就来,你还是得尽快回来。”
许连琅大声道谢,脚下的步子已经压不住,听得李日在后面叮嘱,“你要记得,不要因为七殿下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你要把你自己放在首位。”
她跑的太快了,声音越来越淡,跟不上她的步伐,李日的话语被甩在了后面。在空气中聚散又消离,终是没能进了女人的耳廓。
漫湖台已经戒严,侍卫提刀而立,前后早就围了三层,刀刃在这炎热的夏天平白添了三分寒气,许连琅完全被挡在外面。
她苦笑一声,脸颊蹭了蹭毯子,额角都是汗,她有些焦躁,越是看不到里面什么场景,内心的恐惧反倒会扩大。
她说了些好话,侍卫并不为所动,她站在密密排开的高大侍卫们面前,娇小的惹人怜爱。
她生了一双春水盈盈的杏眼,此时眼里带着焦急,更是蒙上一层雾气,像极了江南细雨微微,侍卫饶是有令在身,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但眼睛还是忍不住偷瞄她。
这样的打量里的意味不可言喻,垂涎的,露骨的,色意完全不加掩饰,漂亮的皮囊自带优势,许连琅别无他法,想要走一走这种捷径。
她将毯子放在左手臂弯间,右手勾着发尾,盘在了她柔若无骨的手指骨节上,她勾起了唇,语气温软,“侍卫大哥,我是耸云阁伺候的,我家殿下落了水,总得让我去送个毯子。”长睫毛半阖,杏眼里的媚意丝丝缕缕,春雨般随风潜入,润人心肺不可抵挡。
正面对她的侍卫壮硕,面孔称不上好看,五官大开大合,架在粗脖子上,后背宽肩,像只狗熊,“狗熊”黑黢黢的脸可以明显看到蹿红的两腮,厚嘴唇抿了又抿,舌头舔了又舔。
他哪里看到过这样的美人,更哪里有过这样的美人跟自己示好。
他不住的吞咽口水,一双眼恨不得透过许连琅的衣衫望过去,看到里面旎旖的风光。
许连琅被这样的粘腻目光看的不舒服,但她面上并不显,声音越发甜柔,“这个哥哥,还是不可以吗?”
“哥哥”的字眼从她丹色的唇瓣中吐出,唇瓣上像是抹了蜜,甜的人发昏,香的人脐下三寸发胀。
这侍卫早就心生驰往,“真是耸云阁的?”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将头靠近许连琅,鼻翼耸动,大力的吸探着她身上的味道。
许连琅恨不得一脚踹上去,她深呼吸,一再平复心里的火,身子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哥哥还不信我?”
她太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了,嘴角撑起一个格外美丽的弧度,虚虚的松懈站姿,更显身姿窈窕,要伸出的食指就差一寸就可以触到那人的胸膛时,便被一道涩哑的声音止住。
她的小殿下在变声,声音很有辨识度。
她眼睛一亮,点起了脚尖去看侍卫围成的人墙后的人,等路介明从侍卫从中穿插而过,许连琅才看到少年阴沉的脸色,他眼神复杂,眉心蹙的紧紧的。
许连琅心里一咯噔,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路介明甫一出现,那些侍卫都跪地行礼,他长身玉立,在众人低垂恭敬的头颅间走来,他神态沉稳,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不慌不乱,生来便是受人朝拜,哪怕蹉跎许久,依然是天之骄子。
他像是沐着光,一步一步走来时,处处都是请安音,许连琅不由的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让路介明彻底变了脸色。
他沉着脸,唤她,“姐姐。”
许连琅却突然觉得自己受不住这样的称呼,她突然懵了神,身上的热汗突然干了,精神绷紧了。
这一刻,许连琅才惊觉他们之间的莫大距离感,这几年的亲近让她恍惚,以至于真的拿他做了弟弟。
她动作都有些迟缓,缓缓吐出两个字,“殿下。”
她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那些宫人哪怕低垂着头,依然用余光在她身上好奇的打转,她当即也随之跪下,“婢子来接您回家。”
她的小殿下终于受到了殿下该有的礼遇,她怎么能做突出的那一个,她不就是想看他重回尊贵皇子身份吗?
她该这样的,至少在众人面前,她首先要好婢子的恭敬。
路介明不可避免的受伤,她的动作像是一根刺一样扎进他的眼里。
若换做往常,他或许还有力气思考与理解许连琅的打算,但今日连番交锋已经让他殚精竭虑,一出来,又听到他喜欢的姐姐用那样甜腻的声音唤别人“哥哥”时,他的理智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漫湖台湖面早就一片静谧,倒垂的杨柳尽情舒展着,湖面清楚的倒影出光影,恍若坠湖的风声仅仅是风声并未发生,但路介明身上还沥水的衣服又清晰的告诉许连琅,的确是发生了。
不但发生了,而且他家的孩子连衣服都没得换。
她抓紧了小毯子,目光落在地面,愤恨的想。
但身边宫人的态度又恭敬如斯,她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琢磨着,就听得一道既尖且哑的声音冒了出来,“七殿下,太后娘娘让奴才送来了毯子,您衣服不肯换,这么回去,感染风寒就不好了,奴才叫了软轿,您乘轿子回去?”
又等了好久,才听的路介明回话,他嗓子像是被砂石磨砺,明明在水中浸了那么久都没有什么感觉,怎么就这一下,便可以难受成这样。
他说,“不必了,劳烦王公公了。我没那么娇贵。”
那王公公丝毫不肯怠慢,“瞧您说的,您金尊玉贵,太后娘娘这几年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您呢。今个儿可算是瞧见了,太后娘娘精神都好了很多。”
“今夜晚膳,您看着要不过来一趟,太后娘娘早就叮嘱奴才们备好您爱吃的东西。”
路介明目光全落在许连琅的发旋上,他想,原来她还会有那么甜的声音,哥哥可以叫的人酥掉身子。
他有些敷衍,“我口味变了。”
人的口味没那么容易变,只是来了热河行宫之后,他爱吃的吃不上了,久而久之,忘了味道,不记挂了,也就不喜欢了。
王公公被这话一睹,但做惯了奴才的人,最是最甜的,“那您再尝尝别的,总会有您喜欢的。”
路介明吐出一口浊气,担心她这样跪着膝盖疼不疼,他不想再跟王公公纠缠浪费时间了,“好。”
王公公喜笑颜开,可以跟主子复命了。
“那这软轿……”
路介明撩袍,长腿一迈,进了轿子里。
从见面到离去,他跟许连琅的话,只卡在“姐姐”二字。
第46章 有了新人不见旧人 明明唇上已经没了她……
许连琅膝盖着地, 冷硬的地面硌得膝盖生疼,她听着路介明那边的动静,三言两语间, 大概可以勾勒出一个事件因果。
正午阳光已经西斜,暑气消淡开来, 云层交叠,散下一片阴凉。
听到轿帘撩起又落下的细微声响,许连琅才慢慢随着一众宫人站起身子, 她托着小毯子,看着那软轿在宫墙拐角处消失,心上说不清什么感觉。
她跪着, 目送他离开,这才是他们身份上最正确的方式, 但她也不可避免的失落。
周遭叽叽喳喳,各种音色的声音交汇,在场的宫人都在探头谈论这位早就被皇宫遗忘的七殿下。
赞叹样貌者有之, 唏嘘鄙夷者有之, 更多的还是在感叹这位在泥里曳尾许久的鱼终于迎来了一跃龙门的机会。
许连琅动了动腿,发现小腿以下完全没有什么知觉,微站了一会儿,从脚底窜上来的麻痒感一路往上走。
她被这股子难受的麻意磨的呲牙咧嘴。
但她的眼睛、耳朵并不闲, 疯狂在这群太后跟前伺候的宫人话语间,捕捉今日发生的事。
直到麻意有了缓解之势,她才彻底算是拼凑出了今日坠湖的始终。
原来是那位有了身孕的常贵人意外落足,路介明恰好经过,便跳下水救了这位常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