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涯心尖一颤,感察到向此地汇聚来的气息,不再犹豫,将她抱起。
确认夜九气息已散后,他足尖轻点,便借着黑雾遮掩,移离了此地。
随着他身影消失,这座本就濒临崩坍的院落瞬刻化作了水雾,在虚空中炸开,痕迹全消。
……
离途中,谢知涯只觉怀中一团烫得惊人。
她搂着他的腰臂,头靠在他肩上,乖巧似猫儿,半点不乱动。
他此时心乱如麻。
不单是因为她在他怀中的紧张……更因为,他此番已然暴露了身份。
她并不总是那么笨。
脱离了方才那样惊险的场面,她只要稍稍转过弯来,便能猜到他真实的身份。
届时,她会是惊怒,还是害怕,亦或者……是更激动的反应?
他胡乱地猜想着,猎猎的风呼啸吹来,让他的思绪愈发混沌。
“谢知涯……”
迷迷蒙蒙中,她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一瞬,他的精神骤然绷紧,脑中思绪霎时静止,只屏息等候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而她像只是昏迷中的呓语,低低暧暧 ,只因近在他耳侧,所以每个字都尚且清晰:
“你疼不疼呀……”
第72章 握住 我会心疼的。
她像是很难受, 在道完那句低语后,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泪珠滚烫, 像一簇簇小火苗, 绽放在他肩头颈边。
谢知涯突有一种说不出的涩意,像是有东西堵在心口, 令他呼吸都缓滞。
“如果……”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如果我说疼的话, 你会不会……”
为我难过呢?
“算了……”
极低的声音没入风里,他低一点头,却见沈呦呦已然闭上了眼眸,昏了过去。
她呼吸有些粗重, 鸦黑的睫羽轻颤, 整张面容都染上了绯色, 心口处焕发着金色的光芒。
谢知涯眉头微蹙, 他记得, 这古怪光芒是从夜九体内移传到沈呦呦身上的。
所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势渐大, 他脚步稍缓, 取出件外裳盖在沈呦呦身上。
动作间, 他体内灵脉突然紊乱暴起,那些带着雷火的气流窜动相撞下,迸发出极强的劲气, 仿佛要冲破他的肺腑。
谢知涯脚步微顿,压下喉咙血沫,用魂力强行镇压下暴起的劲流,面色也由此更苍白了些。
他很清楚自己此时的状况。
方才与天雷相抗, 手上的伤不过是表象,他真正伤到的,是内腑。
谢知涯低敛着眼眸,掩去眼中情绪,将怀中人抱紧了些,加快了行走步伐。
他不好贸然带她离开,只能尽快将她送回守寂堂。
……
守寂堂。
孤冷凄清的墓地,一众墓碑之间,站着道衣袍鼓鼓的身影。
岑敖天枯长的手指搭在一块墓碑上,攀摹一般,慢慢滑过每一个烫金大字。
他重复着这一古怪举动,可墓碑仍是冰冷的墓碑,并不因此生出异变。
他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不似欢欣,也不似哀怨,慢慢收回了手。
见岑敖天缓步走离,那恭谨立于一侧的修士赶忙迎上:“掌门。”
岑敖天声音低沉:“走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异动的确与星雪无关。”
修士并不意外于这个答案,恭声道:“谢姑娘乃是上古寒魔之体,她的魂灵乃是压制魔物的至宝,轻易不会异变……”
“恐怕只是这阵法历时久远,里面的魂灵消的消,散的散,已经供不起此阵了。”
闻言,岑敖天神情愈发难看:“可这时候,哪里能找到那般多的魂灵。”
还必须得是非正常死亡的修仙者。
除非……岑敖天眼眸微闪。
——再发动一次大战……
此念头一经出现,便如野草疯长。
岑敖天望着这片荒凉的墓园,眼中情绪变幻。
这片地方在很久之前,是宗门的禁地,底下是远古流传下来的镇魔阵,里边所镇压是上古的邪魔。
玄天宗的每一任掌门,都需以肉身为祭,将自身命数与阵法相连,以定阵法。
除了他。
代替他定阵的人,名唤谢星雪,是他此生最爱的人。
其实他当年肯收下夜清月,并非只是看她可怜,而是因为看出了她身上所蕴含的巫的血脉。
巫,传说中拥有占卜探命之能的种族,据记载,在远古就已彻底消亡。
而夜清月,体内却蕴有少量的巫族血脉。
这已经足够帮到他许多。
那时的他知晓,唯有情爱能稳固地掌控一个女子,于是他暗不作声得引诱了她,让她痴迷于他。
他做得很成功,甚至有些过分成功。
与镇魔阵相连,是会影响寿岁,滞缓修为的事,因此历任掌门没有一个晋升天阶的。
他不愿意,于是让夜清月替他占卜可有异法。
夜清月告诉他,有。
办法是用谢星雪的魂魄定阵,此后,便可一劳永逸,永远消除此弊处。
听到此答案的一瞬,他可耻地心动了,却又在犹豫后,强行压下了这一念头。
谢星雪是他最爱的人,他做不到。
可后来,谢星雪被他重新“带回”宗门后,因修为全失,在某次他的疏忽下,被他的前任道侣、也是他的师妹,害了性命,香消玉殒。
在震痛之余,他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丝庆幸。
再后来,顺理成章地,他用谢星雪的魂魄祭了镇魔阵,镇魔阵果然平定下来。
可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夜清月瞒骗了他。
让谢星雪献祭镇魔阵的确可以一劳永逸消除隐患,但却并非是要她的魂魄,而是同历任掌门一般,与阵法相连即可。
而他所献祭的谢星雪魂魄,怨气冲天,哀鸣遍野,带着泣血啖肉的恨意,几乎要反压那镇魔阵,将整个玄天宗吞噬。
慌乱无措下,他损了数名亲信,将怨魂勉强控住。
又在另一位特质特殊的女修帮助下,在镇魔阵上叠加了一重镇魂阵,用以超度谢星雪的怨魂。
在填入无数死于战场的修士魂灵后,镇魂阵得以平稳运转。
镇魔、镇魂两阵相叠,彼此权衡,如此相安无事了数十年。
可现今,却突生异动,连长久驻守此地的江长老都探不出原因来。
于是,他们只好提前动用隐藏计划——
让苏若雪与镇魂阵相连,镇压谢星雪的怨魂。
苏若雪的母亲正是当年帮助布下镇魂阵的女修,那次布阵,令她身中寒毒,生下的苏若雪也是寒毒遍体。
而来自谢星雪的寒毒,却让苏若雪成了半个“寒魔之体”,必要时候,可以入阵定阵。
这么多年来,由于有着多重准备,他们一直自以为高枕无忧。
可此番将苏若雪与阵法相连后,阵法却并未如他们所想一般稳定下来,反而震动得愈发厉害。
而岑敖天的身体也随之愈发差劲,濒临崩溃,他总觉得和这阵法有关。
于是,他今日特意来了一趟守寂堂,想要看看是不是那江旬说谎了。
可事实却告诉他,一切的确是最坏的情况。
没有办法……他不能让安稳了千百年的镇魔阵毁在他手上。
所以,既是再发动一次与魔域大战,既是背负上这样的杀生恶孽,他也要守住这镇魔阵……
如此想着,岑敖天眼神一暗,做了决定。
他不欲再在这令他不适的地方久留,转身道:“走吧。”
他阔步跨离那些墓碑,姿态高昂,步履急促,却在途径某一座墓碑的时候,脚步一顿——
岑敖天停了下来,面色惊变地去看那墓碑:“这是何人的墓碑……”
话音未落,他看清了那墓碑上的漆金大字——
【苏庆安】
岑敖天神情一凛。
苏庆安……他当然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