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者微震,不知为何话题突然扯到了魔修上。
沈呦呦面色微变,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她看向台上“夜九”,并不明白——
明明她已经取回了心脏,夜九为什么还能活着?
天道的手段竟霸道至此,都无需考虑自然常理吗?
而站于谢知涯旁的人,在看到那道直直的白光后,下意识往后退去。
瞬刻,谢知涯身边便只剩下沈呦呦一人,他周围暂时形成了一圈真空带,无人靠近。
高台上,原本满头冷汗的修士愣了一瞬,恍然明白了什么,眼露喜色。
他敬佩地看着“夜九”,为他能临场想出这样好的办法而惊叹。
是了,指认出一个“魔修”来,那之前所出现的那些画面就都可以被归为魔域的栽赃陷害。
那么无论如何,玄天宗和岑敖天的颜面是暂且保住了。
虚空中的岑敖天也意识到了此,眼中疯狂意味淡了些,隐隐涌现些希冀。
而天道却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修士抛来的眼神。
它当然不是为了帮岑敖天。
它今日的唯一目的,就是合理地杀了谢知涯,然后设法囚住沈呦呦。
底下有人提出质疑:“少掌门说此人是魔修,可有证据?在此关头突然说起魔修的事,若无证据,实在说不过去。”
谁知道那弟子是不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不等天道应答,修士抢着道:“这还要什么证据,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假的!”
“如此抹黑我玄天宗,如此抹黑岑掌门,魔域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分裂我等,再趁机攻打我界。”
修士一脸正气凛然,“诸位可不能糊涂,让魔域的阴谋得逞啊!”
他话语中隐含威胁,“届时若正魔大战再启,缺了我玄天宗,诸位又如何能和魔域抗衡?”
底下的声音小了点,可大多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修士赶忙打蛇棍上:“况且,就算诸位对我玄天宗颇有异议,可在有魔修在的时候,也该先将魔修处置了再论啊……”
众人的神情动摇了些,皆用疑窦的眼神看向谢知涯,也看向仍站在他身旁的沈呦呦。
“夜九”身为宗门少掌门,敢这般直接指出到人,定是有所依据的……说不定,这人真的是魔修。
面对围拢来的无数异样目光,谢知涯垂着眸,抿着唇没有言语,像是很镇定。
沈呦呦离他近,却能感受到他袖中手在微微颤抖。
可见,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平静。
不远处几个和谢知涯相识的弟子见此景况,只觉荒谬。
谢师弟怎么可能是魔修?
他们曾一路同行那么久,遇过无数险阻幻境,好几次若非谢师弟,他们只怕都没命回宗了。
谢师弟若真是魔修,又怎么会这样尽心救助他们?
有弟子咬着牙,想要说几句,却被身边弟子急忙按下:“ 疯了么……”
身边弟子压低声音警诫,“这种事你也敢掺和,还想不想在玄天宗待了?”
脑中思绪周转,那些弟子咬着唇,终是按下未言。
而高台上,天道面色平静,从“储物袋”中摸出了面剔透的水晶镜。
不少人皆知晓,这是验灵镜,可以检测修士体内灵气,若是灵气正常,镜面会发出绿光,若是验出魔气,则会焕发出红光。
这也是正道宗门用来分辨魔修的重要法器。
而天道手中这面被它做了些手脚,无论测验那人是不是魔修,这镜面都会发出红光。
它其实并不能确认那人是不是魔修,甚至都无法窥探到那人命数,可那人却给它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事在掌控之外的感觉让它很不高兴,下定主意,无论如何,此人必除。
当然,能不用它亲自动手,便是最好。
天道毫不犹豫,将验灵镜丢向了谢知涯所在方位。
验灵镜速度极快,转瞬便悬至了谢知涯上空。
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镜面。
下一瞬,镜面焕发出刺目红光。
光越亮,意味着实力越强。
这人真的是魔修!
轰——
众人大惊,纷纷往后退,即便是本就离谢知涯极远的人,也更往后退了一步。
一瞬间,两人周围空出一大片,周围弟子皆隔得远远的,像是怕这“魔修”突然暴起。
有人远远朝沈呦呦喊话:“那可是魔修!还不快跑……”
那人身边有人道:“管她做甚,我方才见她和这魔修很是亲热,只怕早就被蛊惑了。”
一时间,场上议论纷纷,神色各异,皆是一副对魔修深恶痛绝的样子,却没有谁肯率先出手。
面对骂声,谢知涯只是沉默。
包括方才“夜九”出言指控他魔修身份,他也没有半句辩解,甚至没有阻止那验灵镜照向他。
他没有说话,沈呦呦却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气息缭绕在他周遭,仿佛极沉郁的暗流涌动,要将他淹没一般。
或高或低的议论声纷纷传来:
“这人平日就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果然是装的……”
“之前在秘境的时候遇到妖兽,他还替我挡了一爪……我就说嘛,哪会真有这么蠢的人,他果然不是好东西……”
“听说他当时是自己要去守寂堂的,正常人怎么可能会愿意!果然有阴谋……”
“我还向他借过法器,不会沾上什么脏东西吧……”
“……”
铺天盖地的恶意冲涌而来,其中不乏歪曲事实的言论,沈呦呦眼眶泛红,紧攥着手,几乎要将衣角捏变形。
为什么……会这样啊……
她可以确定,谢知涯从未杀过任何一个无辜的弟子,他来玄天宗是有所目的,却也只是针对岑敖天。
身为小仙君的时候,他是真的宽以待人,与人为善。
可只是因为魔修的身份,他好的一面被全然抹去,连善良都变成了一种罪证。
何其可笑……
激荡的情绪在胸膛奔涌,沈呦呦望着攒动的人群,突然平静下来。
没什么好难受生气的。
这些人啊,根本就是执正义之名,行排除异党之事。
明明岑敖天做过的恶事还历历在目,明明他们都是相信那画面真实性的……可他们却能选择性遗忘,只将所有矛头对准了“异类”谢知涯。
沈呦呦咬着唇,几乎咬出深痕。
而与此同时,浓浓的雾霭自她身侧升起,屏障一般,隔绝了众人。
“你听到了……”极轻的声音自她身畔响起,“我是魔修。”
“沈呦呦,我骗了你,我不是什么小仙君,从来不是。”
“你所喜欢的、亲近的小仙君,都是假的。”
他仍垂着眸,眼睫垂下的阴影将情绪尽数遮去,“你看,我就是个骗子,说好放你走,却只是变了个身份,继续躲在你身边……”
沈呦呦拉住他微颤的手,哑声打断他:“不许乱说,不是这样的……”
谢知涯却仍要说,“但是,我也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
“沈呦呦,我也想做个好人,我也想成为真正的小仙君……”
他声音喑哑得可怕,“但我没得选。”
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机会。
闻言,沈呦呦心口抽疼,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尖,千钧重般,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原书剧情中,他一开始就是魔君,嗜血残暴,仿若生来就是邪魔。
可沈呦呦知道,他不是。
他是被生生推入深渊的。
“但你可以选。”
谢知涯语调平静得令她心颤,“你可以选择杀了我,就不必受我连累,背上污名,仍可以做正道弟子。”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跟我离开。”
他自嘲般轻笑,“然后成为世人眼中至邪至恶的魔头,纵然所有人都怕你畏你,可每一个人都恨不得你去死……”
“但我会在你前面,即便是死,我也会死在你前边……”
沈呦呦红着眼眶,泪如雨落。
她摇头:“别说了……你别说了……”
谢知涯抬眸看她,眉目清润得似不染尘埃:“无论你选哪一种,我都会高兴。”
沈呦呦抬起袖子擦泪,却愈擦愈多,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连续的话语,“我……才不选,你……没有错,你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天道荒谬,世事不公,错的怎么会是你。
沈呦呦眼尾红得惊人,恍若滴血的朱砂。